庆功宴的名录如何确定,承办了大宴的东宫自行做主便可。
只要宴上热热闹闹,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什么人上台演奏,其实无人关心。
但华月将名单送来永寿宫,又要专门点名其中的一支舞一个人,其目的不言而喻。
心中自有计量的曹太后没有当面揭开华月的深意,只是轻笑一声,“庆功宴主张的是热闹,应景,只要能办成事儿,谁上台都一样,况且,教坊司出曲目,本就天经地义。”
她朝华月抬了抬眉梢,“这有什么好让哀家赐教的?”
说完,她便将合上的册本,递给了陪侍在侧的刘嬷嬷,而非将本子还给四喜这处。
华月没有漏过曹太后与刘嬷嬷相视微微颔首的瞬间。
她唇角笑意深了深,才再次福身点头,“华月浅薄,这庆功宴关乎皇家的礼数和颜面,自要让长辈掌过眼,如今倒是敢放心行事了。”
吴皇后善妒,贸然推个从前的秀女上了庆功宴的台面,若是最后还被送入皇帝的后宫,难保不会遭来祸患。
但若是得了曹太后的支持,华月不必出手,那后宫也必要给秦香兰腾出个位置。
到那时,秦香兰若是个记得住恩情的,自然不会忘记华月这个中间的搭线人。
曹太后是何等的精明,一眼看懂华月的布局,但又不得不欣赏她的磊落泰然,见她已施施然落回座椅上,俨然已经抽身事外的姿态,便忍不住挑挑眉,朝司马昭开起了玩笑:
“你这位皇嫂,智计超群,堪堪撑起了你皇兄的半边天,日后呀,你也得多跟她学习学习,这朝堂的行走之道。”
华月不曾想皇祖母会将话头引到这处,她一个深宫后妃哪里敢和杀伐四方的大将军相比。
刚想出言委婉驳斥这番抬举,她便听见司马昭先开了口:
“皇兄与皇嫂夫妇一体,各自筹谋,却长短互补,共成大事。
孙儿倒是觉着,待孙儿有了王妃,当向皇嫂皇兄讨教夫妻相处之道,才是正事。”
本就有意为凯旋而归的皇孙觅贤妻的曹太后一听司马昭的话,当即笑开了眉眼:
“是是是,夫妇和睦,共进共退才是鼎盛不衰之道,如今你既已回了京中,倒可让华月替你相看相看权贵家未曾婚嫁的闺中女子,若是有了中意的,哀家定然给你做主,莫说哀家和皇帝怠慢你才是。”
其后,祖孙两代人又绕着司马昭成家一事闲话许久,华月才和司马昭从永寿宫离开。
因着司马昭要去往东宫与司马焐相商平西大军归来时的安营扎寨事宜,于是,华月回惠宁殿的路上便多了一人同行。
今日天气难得晴好,连日来的阴霾散去。
天空一碧如洗,与积了厚雪的墙顶和地面相接,倒将中间大部分暗沉的红色宫墙都遮盖了去。
乍一看,竟像是立在辽阔雪原上,天地豁达,一望无际。
若非身边多了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华月大抵会驻足停留,贪婪地吸一口雪后清新,幻想着享受片刻的自由宁静。
“西北草原上的冬天,便是这般光景。”沉默了一路的司马昭忽然开口,低沉的嗓音落在地上,似乎敲击着坚硬的冰面,叮咚作响。
华月闻声余光微侧,缥缈的神思瞬间聚拢在司马昭的侧脸。
只见他原本成熟透着刚烈气息的脸,被温暖的阳光柔和,如今倒显出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透出对粲然未来的期盼来。
华月悄然收回视线,温声地回应道:
“家中阿兄曾给我寄回北国的画卷,确如这般,让人心生向往。”
司马昭闻言,笑了笑,道:“心向往之,便该不论山重水复,千里奔赴。”
这是多年前,华月对司马昭说过的话。
彼时,司马昭十岁,华月八岁,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皇家童养媳,皆在皇家书院学习兵法,共议保家卫国的大道理。
如今,一个是真正见过疆域风光的大将帅,一个则已经成了无甚自由的深宫里后妃。
华月默然,并不接司马昭的话,只自顾地继续往前走。
“如若你当时愿意,早便见过这塞外的大好光景了。”
司马昭并没有因为华月的不搭理而生出不耐,反而继续先前的话题,甚至微微侧身,绕前了一步,堵住了华月的去路。
华月自没有想到司马昭会来这样一着,好不容易止住脚步稳住身形,才缓缓抬头看他。
八年前,他邀她同去西疆时满目热烈赤诚,而这一次,他清冷的凤眸中并无过多的情绪,一句话冷冷冰冰,似有无尽的嘲讽。
只消琢磨一息,华月便笑了笑,也并不恼,只退开一步,客气地福了福身:
“草原上的风光自然迷人,但华月还是留待哪日跟随太子殿下巡边,再去看看不迟。”
三言两语,委婉地避开司马昭的斥问,华月便错开被他投下的巨大阴影,继续往前走去,不再搭理他,自然也没看见他逐渐晦暗的凤眸。
两人这一进一退之间,也不过须臾,跟随在后的宫人们尚还未察觉出异样,这两位主子已经恢复了并肩前行,面上了无痕,却各有所思。
“哟,方才去惠宁殿寻姐姐,不曾想姐姐竟在这儿?”
忽然,一道粉绿的身影自明湖岸边的草团后出现。
娉婷婀娜的身子走在狭窄的青石板路上,摇曳生姿,唯有微微隆起的小腹稍显突兀。
“妹妹问姐姐安。”
文玥几步上前,便屈膝福礼,但未待华月免去礼数,她已经兀自站直了身,一双吊销眼睛横挑而过,风情万种地瞥了一眼司马昭,才重新看向华月,问道:
“不知这是哪位大臣?”
华月余光瞥向司马昭,见他刻板的脸上似乎又冷了几分,且不愿搭话的模样,便朝文玥介绍道:
“这位是太子殿下的三弟,三王爷,平西侯。”
正待华月要催文玥行礼时,眉目含笑的文玥已经先一步抬起双臂,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文人礼。
翩翩长袖拂过,文玥身上一股浓郁的馨香便扑鼻而来,颇为呛人,惹得华月微微不适,她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司马昭误以为她要倒下,就在这一瞬间,他竟不着痕迹地抬起了手臂,自后环过华月的腰身,护着她也往后一倒。
待华月于匆忙中重新站定时,她与司马昭已经和文玥生生拉开了丈宽的距离。
文玥进宫前乃花满楼的花魁娘子,素来会察言观色,受众星拱月,但也养成了天生的敏感卑微,见华月与司马昭如此待她,双目中的愕然慢慢转冷,继而变作了微愠。
但司马昭似浑然不察文玥的目光,只淡淡转头看向华月,言语中还不忘火上浇油:“皇兄百无挑剔,东宫鱼龙混杂。难怪须得皇嫂这般贤良豁达之人,担东宫妻主。”
他的长臂已经缓缓从华月的腰身上移开,但多年沙场混战所凝聚在身上的杀伐之气,却久久笼罩在华月的周身,让她有一瞬间的恍神,但他的话又很快就将她的神思拉回。
嘲讽太子东宫佳丽三千,太子妃宽容豁达的人不在少数,华月早听多了去,全然不会将司马昭的调侃放在心上。
华月轻轻挪了挪脚步,与司马昭拉开了些距离,才看向脸色愈发难看的文玥,与她开解,意有所指地道:
“东宫之外也未必不是鱼龙混杂,文妹妹双身子,也当多在东宫静养,免得在外冲撞了腹中孩儿才是。”
可素来不大愿意听取东宫正主教诲的文玥全然不领华月的情,柳眉一挑,便冷笑了一声,拈腔掐调道:
“若是日日都待在东宫,哪能撞见姐姐与王爷今日这一幕?久别再见,重拾旧情?”
“文玥!”
文玥话音一落,明湖边另一侧的草丛后便又传来一道怒喝,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便紧随而出,引得周遭的宫人连连跪礼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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