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钰承的人生里有很多后悔的事。
比如识人不清。
比如职业生涯最后一场比赛没有赢。
比如为刚刚握过手的少女偶像关注了自己而感到激动。
‘采访看笑了，本以为你只是不善言辞，现在觉得也许那些都是你的真心话。’
‘夺冠以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你变成这样，你口中的电竞精神被狗吃了吗？’
‘你可以不在意粉丝的喜欢，但自己的羽毛总要爱惜吧，这就是你的职业态度？’
‘爱过，但到此为止了，我的赛博案底。’
付钰承感觉眼皮跳了两下，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又往上翻了翻，洛溪给他发的私信横跨了两年，有表白，有鼓励，当然还有最后的脱粉回踩。
付钰承回忆了一下握手会上洛溪的形象，觉得这些私信应该订成一个集子，叫《一个女偶像的塌房史》。
一语双关。
‘非常抱歉付老师，当时年纪小，不懂事。’
‘希望您别介意QAQ’
集子又更新了。
付钰承失笑，这亡羊补牢未免晚了些。
‘。’
他不会那些社交说辞，回了个句号，表示自己看到了。
点回洛溪主页，付钰承看到了她转发的电竞综艺的官宣微博，以及在握手会上遭遇袭击的实时讨论。
他翻了翻评论区，看到了那天洛溪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一幅手套继续握手的视频，视频中洛溪的笑容明媚、亲切，只不过这种表情众生平等，和他见过的分毫不差。
付钰承的心情有些无来由的愤懑。
他好像理解了表弟讨厌洛溪的理由，忍不住返回私信界面又添了几句。
‘您的偶像精神确实更胜一筹。’
‘但很抱歉，敌方水晶不会因为您手受伤了还在打比赛，而直接感动到爆炸。’
付钰承退出论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去音乐软件里把昨天晚上听的那首歌删除。
“砰”的一声，他的房门被掀开了，没一点预兆。
“哥！”
这是一声有背景音的呐喊。
因为付钰承被吓的手抖了一下，把删除点成了播放。
“付舟你今年几岁，不知道要敲门吗？”付钰有些承气急败坏。
他疯狂的摁着手机侧键，但很不幸，摁成了电源那一侧，手机频幕一亮一暗，音量却丝毫没有减小。
兄弟俩尴尬的相视一眼，由付舟先打破了沉默。
“额，哥，你喜欢洛溪的单曲吗？”
“没有！”
“不好意思啊，昨天还当你面黑她了……”
“我说了没有！软件随机推荐的！我怎么可能听这种歌！”
付舟摆摆手示为退让：“好好好，对不起我说错了哥。”
付钰承终于找到了音量键，鼓点消退的时候，心跳声变得明显，他祈求付舟这小子听不见。
“有什么事？快说。”他大声道。
“额，哥你说的工作是指那个电竞综艺吗？”付舟指了指手机上的热搜词条。
“嗯。”付钰承没有过多解释。
“婶婶知道吗？”
“不知道，小心你的嘴。”
付舟低着头很久没说话，直到手机自动熄屏。
付钰承在那片黑色反光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很少照镜子，从前做选手的时候也讨厌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任何视频上，但很快，他就要把自己主动的放在一个娱乐节目上供人审判了。
“哥，我上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和同学炫耀你是我哥。”付舟的声音闷闷的。
“现在我给你丢人了？”付钰承不是没看过网上的评论，就在刚刚，他还意外考古了一位正统偶像的回踩。
“不是！”付舟大声反驳道，但随即又泄了气，“虽然你从来不提，但我知道你当年退役肯定是有原因的，肯定不是网上传的那样，你上这种节目，肯定会被骂的，我太了解了……”
付钰承想起了昨天付舟骂洛溪时的样子，觉得有点想笑。
追星的弟弟害怕自己搞电竞的哥哥上综艺节目被网暴。
付钰承觉得付舟还是有良心的，不枉自己这些天管他吃管他住，但他对自己的实力认识不准确。
“我想好了才去的。”付钰承拍了拍付舟的肩膀，“放心吧，我打职业的时候，收到的私信比你那些小偶像的暴力多了。”
这话说出口，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反例。
诚然，洛溪给他发的那些私信实在不痛不痒，但被人带着订书钉握手这种事，他也确实没遭遇过。
幸好握手会这种形式当年没被他们俱乐部的运营看上，要不以他的风评，职业生涯可能结束的更早。
付舟离开他房间时的表情有种刑场诀别的哀恸，付钰承没配合他表演。
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那首没删掉的歌谈话间无声的播了3遍。
他又想起了握手会上的洛溪。
付钰承从不在意恶评，洛溪3年前的私信，在他欣赏过的浩瀚如烟的漫骂里，也实在登不上台面。
但那是一个“正统偶像”，一个被钉子扎了手都能微笑营业的人。
那样的人都会讨厌自己吗？
又或者她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果然，偶像什么的，都是人设，也就骗骗付舟那种小孩。
那晚付钰承有些失眠。
……
付钰承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了，节目组组织的测试还有1小时开始。
他匆忙的点了个一街之隔的外卖，洗漱了一下，就进了节目组准备的语音房间。
“好久不见，付哥。”付钰承的id在房间里一露头，就有一个熟悉的少年音打了招呼。
付钰承一听便知那是他出道时的AD队友方程杰。当年他们关系不错，方程杰在役的时候没打出什么名堂，退役之后当教练倒是带队拿了两个赛区冠军，也算是圆梦了。
“好久不见。”付钰承应道。
“今天段哥不来，额，尹哥刚刚还在的，可能这会儿有事。”
付钰承看了一眼，果然，房间里有三个人，尹声的名字也在列。
“没事，这测试什么形式你知道吗？”
“那边跟我说，形式我们自己定，主要是看看这些艺人报的段位与实力匹不匹配，这节目后期得直播嘛，他们需要知道真实的信息。”方程杰答。
“这有什么可测的，都是半吊子。”付钰承带着耳机取了个外卖。
“这你就不懂了付哥，半吊子之间亦有差距，为了能上节目这些艺人可以把青铜报成大师，他们这圈子为了曝光度什么都干得出来。”
“很有经验嘛，”付钰承笑了笑，“那你定吧，怎么测？”
“嘿嘿，我都想好了，咱们过会儿分三组和这些艺人1v1，补兵和技能准确率这些一试便知。”方程杰对自己的方案很自信，"名单我都分好了，发给你们，之后咱们就分头行动。"
“可以，不愧是我们冠军教练。”说着，付钰承打开了方程杰发来的文件。
“不过付哥你要注意言辞啊，心里明白就行了，也别得罪他们。”方程杰是懂付钰承这张嘴的，当年复盘的时候，他就没留过情面。
“我知道。”付钰承没有表达异议。
约定时间到了，付钰承很快就明白了“半吊子之间亦有差距”的含义。
“不好意思啊付教练，最近mmo玩的有点多，老感觉这‘D’键是向左走的意思。”一个自称一区钻石中单，但开局D闪的开朗男子如是说。
“不好意思啊付教练，大学毕业后就不太玩了，有点把握不住补刀时机了。”一个自称曾上韩服大师，但三分钟只补了5刀的低音炮男子如是说。
“不好意思啊付教练，我在剧组呢，这里没找到鼠标，我用触控板玩的，实在操作不了。”一个自称国服钻石辅助，但直接送塔死掉的娃娃音女子如是说。
……
付钰承忽然有点想配合付舟演那出刑场诀别的戏了。
他起身到了杯水，准备平复一下心情，回来一看，语音房间成员列表里多了“洛溪”二字。
真是冤家路窄。
“额，付教练，以前的事……您多担待。”对方甜美的音色通过网线传来。
“开始吧。”付钰承没有过多言语。
他对洛溪的实力没什么期待，甚至有些恶劣的希望信息表上“国服一区宗师”的段位是假的。
那样的话，她是个虚伪正统偶像这件事，就可以再添一则力证。
洛溪先选了盲僧，这算是当年付钰承的招牌英雄。
付钰承冷笑了一声。
班门弄斧。
“额，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玩打野的，会的英雄不多……”洛溪补充道。
和这些艺人较劲其实挺幼稚的，但付钰承还是把之前的一直用的猫咪（辅助英雄），换成了和洛溪一样的盲僧。
游戏开始，付钰承看了一眼对方的出门装——多兰剑、十字镐。
是他以前的出法。
相比于之前的人，他必须承认洛溪是会玩这个游戏的，且实力不俗，有控线的意识，也懂得什么时候有换血的筹码，更何况，她手上还有伤。
虽然她的段位所报非虚，但和职业选手之间的鸿沟还是很大的。
付钰承率先升到6级，升级的一瞬间，一个R闪直接把半血的洛溪踢回塔下。
“游戏结束。”付钰承往后一倚，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或许是过程太快，少女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甘：“付教练，虽然这么说有些大言不惭，但我是主玩打野的，我认为只考察对线能力有些片面。”
付钰承有些意外，他以为洛溪会从自己的手上找原因。
"所以？那你想怎么展现你的实力？"
“打野是讲究大局观和临场反应的位置，我觉得只有在实战中才能体现实力。”
这是付钰承曾经说过的话，那时候他刚刚夺得世界赛冠军，一日看尽长安花。
现在这句话从一个黑粉口中有意无意的说出来，他忽然感觉身上所有恶劣的因子都汇至咽腔，扼住了理智。
“很抱歉，你没有这种机会，在我看来你刚刚展示的实力和上报的段位并不相符。”
对方良久没有说话。
沉默里，付钰承感到意识逐渐清明，有些懊恼的想结束这场闹剧。
“好了，结束了，你……”
“最后一局。”少女突然开口。
“最后一局，大龙坑，对方视野粗糙，我方阵容有进攻压力，如果我是打野，我会闪下去尝试抢龙，”她顿了一下，“我以为你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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