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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速之客

纪念——以一己之力开创了华国乐坛黄金时代的天才,也是一个被华国乐坛封印的名字,一个端木夏刻意回避的名字。

她将视线从屏幕移向别处,想要避开,却在虚空处看到了被钉在绞刑架上的小女孩。

但由纪念引发的波澜很快便被镇压了——这个禁忌的名字触发了论坛的关键词,管理员将吵架的用户做了禁言处理。

端木夏本打算下线,另一条评论映入眼帘:“这次有进步了,没有再隐藏自己。但编曲里的鼓点还是泄漏了你的胆怯,你明明可以再勇敢一些面对自己的。”

来自一个叫”zero”的网友。

“zero”,端木夏记得这个人,上次她上传完自己写的一首r&b后,这个人在下面留言“你在害怕什么”。

那首歌原本是自己一次曲风的新尝试,节奏强烈,旋律婉转,当这个人评论的时候,她并不以为对方看穿了他,只是以为他在试图引起自己的关注罢了。

但这一次,对方提到了鼓点……

鼓点的确让这首歌的结束变得出其不意了,但端木夏知道,她增加鼓点的初衷是想要削弱歌曲本身传递的脆弱感。

这次,她对这个叫”zero”的人真正好奇了。

她点开对方的头像,却发现这个人什么资料也没有留下,连关注列表也空空的。

楼里已经有人在反驳他的评论了:“这首歌本来就是讲述的失恋想要挽回的心事,致歉之前胆怯害怕不是很正常吗?”

端木夏等了一会,想看看”zero”对此的回应,但对方很快下线了——他似乎只是路过听了一下,留下了自己的听后感便离开了,并不打算和任何人对话。

端木夏对自己等待对方回应的想法霎时间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在期待什么呢?

被一个陌生人理解和懂得?或是一个同类的惺惺相惜?

这样想着,她关掉了电脑。

林瑾和晓菲应该快下课了,眼下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在张师兄事件后很长一段时间,端木夏都胆怯于和林瑾晓菲提起那件事。但愧疚啃食着她。她无法再逃避了。她并不期待再次回到过往的亲密。

友谊一类的情感,并不在她人生的计划清单上.。

但她不想伤害别人。

她需要做出解释和致歉,以一种自己不被伤害的方式。

她犹豫一下,将自己网购的礼物放在林瑾和晓菲各自的书桌上——给林瑾的是她想要很久的kenzo香水,给晓菲的则是梵高的画册。

精美包装的礼物上面放了她手写的卡片。

在几次调整礼物摆放的角度后,她逃也式地离开宿舍——她并不敢当面确认林瑾和晓菲的反应,也不敢将道歉的话亲自说出口,她无法承受对方的拒绝,鄙夷。

“zero”的确看穿了她的寂寞和胆怯,即使道歉,她也是一个逃兵。

艺术学院的顶楼琴房,因有特殊门禁很少人去,这正符合她的需要,尽可能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地方独处练琴。

为数不多有钥匙的人,除了艺术学院的老师和学生干部,和音乐系关系紧密的音乐协会的会长也有钥匙——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对张师兄虚以委蛇的原因。

她利用了张师兄,她的确不是小白花。

成长教会端木夏的重要一课便是,对自我的保护。

但这种保护偶尔也会露出纰漏。

此刻,她弹奏着apologize。

脑海中随着音乐闪过许多画面,那是第一次见到林瑾的场景。

大学入学后办理寝室入住的当天,就在本市的端木夏最早到了宿舍,她选了里侧的床,正在收拾床铺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声音:“您好,请问您也住1104吗?”

端木夏回头,看见了对自己笑的林瑾,脸上写满没有任何防备的纯然。

端木夏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林瑾已经发出夸张的惊呼:“你好漂亮呀我的室友!”

端木夏能够从林瑾的语调里听得出来,林瑾这一句赞美全然由衷,没有任何矫饰。

从声音识人,是端木夏的一项天赋。

她对林瑾点点头。

然后林瑾便兴高采烈道:“太棒了,我的室友这么美!那我要睡你旁边!”

林瑾于是自顾自张罗着把自己的行李拉到端木夏旁边的床铺。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做过自我介绍。

“我叫林瑾,你可以叫我小瑾。你呢?”

“我叫端木夏。”

“好呀,夏夏!”林瑾便这么爽快地定下了两人之间的称呼,亲密如同旧时老友。

但现在,她搞砸了这一切,却依然不敢正面面对,而是躲在这里写一首歌,送出一份礼物和卡片,就想要希冀友情的回头。

她突然有些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弃。

电话响起。

是林瑾的发来的微信:“夏夏,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我和晓菲在宿舍等你。”

端木夏并没有意识到,她在收到这条微信之时,这些天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心中大石好像碎裂了,阳光自一处裂缝透进来。

原来人并不是真的可以独行一人。

原来所谓的拒绝是因为害怕失去。

她再次弹起了新写的歌曲,音乐载着她的悲和喜,在空旷的楼道响起,汇成一条旋律的河流,她弹奏地投入,仿佛将前半生的委屈和压抑都倾泻在其中。

琴房外,本应无人的音乐系顶楼的楼道,一个穿着蓝色体恤的男生,高高的身材在逆光下,站在琴房外,陷入沉思。

端木夏后来已经不太记得清那天晚上和林瑾,晓菲吃饭时说过的具体的话了。女孩们之间的开诚布公,无关人心的长长短短。

她们没有问端木夏为什么,道歉已经收到,而她们知晓她的为人。而后女孩们难得地喝起了酒,说着说着就笑了,说着说着又哭了。

情谊的枝枝蔓蔓,在看上去不会消失的夏天,恣意生长。

端木夏对那晚最后的记忆,是三人一起回宿舍的时候,她们走到所住的宿舍“西南楼”,在磅礴夜色中,楼外几棵开满白色花朵的树高高擎着,树冠处星星点点的白色花朵在黑色的夜空里闪耀光芒。

端木夏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站在树下仰望那些白色花朵。

她惊讶于那片亮色,她想,人站到暗中看到的光亮,果不同于白日之下所见般漫不经心的寡淡。

因它扯破黑暗,便令人心生敬畏。

于是奔赴泱泱光海,即使那一缕光线终连为焚城的烈焰,也必是义无反顾投身燔燎。

第二天睡到午时才醒。

宿舍里又只剩她一人,但当下的心情与昨日已迥然不同。

她心情大好,推开窗户,从宿舍两面窄窄的窗户往外望去,看到南城大学的夏天携带着雨后鲜亮的绿意向自己迎面扑来:宿舍墙上的爬山虎浓稠得好似丰饶的绿色海洋,宿舍外小路两边郁郁葱葱的榕树蒸腾着晶亮的呼吸。

远山黛影,天空中各种芜杂被雨水洗劫一空,世间各般生灭喑然于这壮阔森罗。

站在时光的藂薄中回望记忆的苍绿,她突然想写一首关于夏天的歌曲。

身随意动,她很快投入其中。

歌曲的写作顺利得只在呼吸之间,每个音符都在闪亮发光,依旧是她最擅长的r&b风格。

她打算在编曲中加入更绚烂的合成器音效和funk的鼓点,又计划在最后收尾放一段迷幻的电子音和萨克斯,仿佛夏天落日之下天光磅礴,湿云之下万般绮浮。

这样做着计划,她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素材库,发现缺萨克斯的素材,便打开悦动搜索可用素材。

刚上线,就收到新消息提醒。

她随意地点开。

“端木夏?”

——一个叫“w”的人发来的消息,短短几个字让她的心脏漏跳半拍。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网上的身份会被人识破。

但来人却如此笃定。

她点进那个ID为w的账号,是一个老的账号,并没有什么动态。

端木夏按捺不住好奇了,回复道:“你是谁?”

那人并没有在线。

她下载了素材,又点开了和w的对话框,依然没有回复。

此时林瑾已经发消息给她,说公共课给她占了座。

本学期最后一堂公共课,她原本是不想去的,因为这堂课是全年级的必修课,也会和其它学院的人一起上,比如音乐系。

自张师兄那件事后,她虽然以绝杀的姿态结束了张师兄的构陷,但经历风浪之后,她也能明显感到每次自己出去,周围都有指指点点的声音。

受害者是无法置身事外的。

受害者在舆论中是被吹毛求疵苛责的。

为什么是你?无风不起浪?一个巴掌拍不响。诸如此类。

受害者是……社会性的原罪。

虽然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面对他人的指点,总会又些不自在。

但因为这是这学期最后一堂课,她犹豫片刻还是去了。

果然,这节课的出勤率意外的高。好在林瑾帮她占了座位。

“我从来没见过这节课的人这么齐。”林瑾嘟囔一句,“都是来等着老师划重点的嘛?嚯,当代大学生呀。”

端木夏被林瑾逗笑了。

“诶,夏夏,你看你前边那小哥,长得还挺帅的。”

“你要去搭讪吗?”端木夏打趣,她知道林瑾有贼心没贼胆。

“我又不是菲菲,要是菲菲今天在,说不定还能帮忙去要个微信”,林瑾说,“以前没发现我们年级长得帅的还挺多的呢,就知道个武宫圣。”林瑾突然顿住了,想到了那天的谣言,

“你真的不认识武宫圣?为啥张师兄造这种没头没尾的谣啊。”

“不认识”,端木夏一脸平淡,“造谣还有为什么嘛。”

“说得也是。我听说武宫圣可傲了,他们公司好像马上就要推他出道了,平时连课都不怎么来上的。”

林瑾想了想,似乎端木夏也和武宫圣没什么交集的可能性,“不过,他真的很帅诶,你不知道,晓菲平时眼光那么高,也承认武宫圣很帅。”

“是吗?”端木夏问。

她的疑问真心实意,她对学校里的人并不太关注。

“当然……”林瑾的话说了一半突然止住了,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端木夏背后呆住了。

原本闹腾的阶梯大教室也弥漫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安静。

端木夏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她这里。

她好奇转头,只见自己的座位旁站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

高高的个子,阳光从他的身后落下投影,将端木夏笼在他的阴影中。

男生看了一眼端木夏,转而和林瑾说:“同学,不好意思,我有几句话要和端木夏说,可以和你换一下座位吗?我的座位就在倒数第一排第一个座位。”

林瑾愣了几秒,才意识到来人是在和自己说话,她有些不可置信,蹦出一句:

“你……你你你是武宫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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