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角落里疯狂反射着微弱光亮的一小团黑影带着锁链剧烈动作，记忆中二当家的形象再次如暴风骤雨一般冲上前来。
言明越内心一震，双唇几乎是本能性地微微张启，却吐不出哪怕一个字。
“我带了个人来。”他听见师清衍说，“先前你附身我门中弟子时，见到的那个。”
话音平缓不急不躁，像是平日里最为普通的问候，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威胁。
几乎是在一瞬间，那团黑影汹涌的怒意迅速平息下来，变成了急切。好似不这么做，仙尊身侧触手可及的生命便会遭受不测。
言明越只听见二当家发出破碎的话语同未知的音节，那些声响凑在一起只剩下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看到那张脸想起了谁？”师清衍语气照例平淡，他只抬手轻轻一挥，几簇淡金色的火焰就这么凭空飘在了阴冷潮湿的空气之中，照亮了那团黑影。
言明越这才看清。
那团黑影被光线描摹出轮廓和颜色，凑在一起成了二当家的样子，像是一团被揉乱丢弃的破麻布。
乌黑的破衣同黑色的乱发混做一团难舍难分，末了才现出几块惨白的皮肤。
二当家瘫坐在囚牢中央一块雕刻着金色纹路的圆形凸起地砖之上，四周积了一层浅浅的水。
地砖上仅有的一层单薄毛毯成为了唯一隔绝冰冷的物件，除却圆台四周两根固定锁链的柱子，没有任何可供依靠之物。
锁链极短，圆台极小，二当家这六百年来甚至没可能躺下安稳睡上一觉。
言明越强忍着怒意，憋着泪用视线在二当家身上搜寻着可能存在的伤口。
他看见二当家尾部的鳞片变得七零八落，露出了底下苍白的肌肤，几乎透明到能看到底下鲜红的血肉。
言明越当过妖，知晓这种程度的伤痛有多恶劣，好比指甲被连根拔起，指尖末端的指节被直接碾碎。连回想都会产生幻痛。
二当家失去往日神采与骄傲的眼，短暂点燃般在他身上追逐，最后如饥似渴地落在他的脸上，对上了他的视线。
几乎是在瞬间，那双眼极速震颤起来，连带着长睫都在颤抖，二当家的嘴型无声勾勒出他先前的名字。
可现在这副身体没可能是所谓转世。
“如果神屠月还活着，这间牢房里押着的不会是你。”
师清衍抬手捏住了他的脸，强制他抬头与二当家对视，像是刻意要给对方看个清楚。
言明越吃痛闷哼。这幅身躯比师清衍要矮上几分，很容易就被拦在了怀中。
他能清晰感知到身后透过布料传来的体温和柔和跳动的心脏。
“别碰他！”
一道嘶哑咆哮爆发出来。
二当家眼底杀意再次显现，他疯狂挣脱锁链的束缚，可换来的是术法的反噬。
师清衍冷眼相看：“不净地的魔主不是向来对人类的生死不屑一顾？”话语里是冷静自持的威胁。
言明越发觉那只手愈发用力，似乎想要他发出又一声的叫唤。
像是荒野的猎人掐住幼崽的皮肉，想用幼崽的痛苦哀嚎引出母兽。
那头，二当家挣扎得愈发猛烈，锁链上一道道术法接连亮起，如细小雷霆一下下击打在他本就伤痛叠堆的身体之上。
地面上的阵法也有将要启动的迹象。
言明越煎熬至极。他固然可以选择命令二当家放弃挣扎。
可如此一来，师清衍会动手杀了他，或者将他就地囚在监牢。
坐视不理，二当家虚弱的身体也许活不到明日……
而这一切极大可能是师清衍手底下的一盘棋。就连进入监牢之前，给他施上的一层术法，也是其中一环。
既是为了令他免受监牢一系列术法的压制同影响，自然也将他的气息完全隔绝在内。
任何术法都不可能做到单向隔绝。
此时此刻在二当家眼里，他拥有着与“神屠月”极度相似的外貌，又没有丝毫气息泄露，分不清是人类、妖魔、还是鬼怪，分不清位阶是高是低。
既然无法将他判断为任何种族，是“神屠月”的可能就不是零。
师清衍继续在冰冷的囚室发声：“多给自己留些力气，往后的日子还要用。”
言明越在很长时间内也没想出师清衍意欲何为，就连挣扎都不敢过于用力，哪怕他的力气对于师清衍而言不值一提。
也许为了折磨二当家，也许为了令二当家死心。
无论如何，师清衍目的达成了。
二当家被术法反噬得不剩一丝气力，身体耷拉着垂在地上，一双眼却不服输不肯移开半分。
“师尊……”
“何事？”
“一众仙门都知晓不净地的魔头被囚阴暗在澜天宗，仙门又以仁为道义之一，要是他有个好歹，旁人会不会说些什么？”
师清衍听罢，松开了手，眉眼不动唇角勾起，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之事：“你可见我动手？”
“……未曾。”
“慈悲是好事，但对穷凶恶极之辈倒是用错了方位。”
“并非慈悲。师尊留他性命至今自然是有道理，莫名没了有违师尊先前的决定。天人之名不可被此种小事玷污。”
反复无常、虐待囚徒致死，无论何条都能将师清衍摆在仙门众人的闲言碎语之下。
而师清衍想来看重名声颜面。
“最好不是对妖魔心怀——同情。”
“徒儿不敢。”
“仙门人说你生得像神屠月也就罢了，”师清衍转过身，“就连那魔头最亲近的下属见了也如此激动。”
听罢，言明越掀开长衣下摆，就势跪在了师清衍身前：“普天之下众生芸芸，两人长相相似并非不可能，千年间百年间有人相似那更不奇怪，是徒儿命薄没生个好容貌，承蒙师尊不弃才安稳活到今日。”
如此一来二当家眼里，他便不再与那个大妖有容貌以外的任何相似之处。
“神屠月”的人设，就是死也不会低头服软，何况是面对宿敌。
言明越心情复杂至极。地位卑微又弱小，如今他在师清衍面前讨不到半分好处。
二当家逐渐恢复平静，双眼凝视着坚牢的石壁，目光空洞又茫然，像濒死的末路凶兽。
没了发怒的气力，也没了发怒的**。
师清衍则从纳戒中召出了一颗裹着方巾的丹药，抬手掷在了言明越身前。
绯色小巾裹着丹药骨碌碌滚到他手边，散开，现出了黑色的药丸。
“既然担心他的安危，你不妨亲自喂给他。”
一句出乎意料的命令从师清衍口中道出。
言明越再次愣了神。
从现今的状况而言，一位是前任魔尊手下最强干将，一位是澜天宗内只会种药养花的废柴弟子。
即便二当家虚弱异常，也不是常人能够任意接近的存在。
二当家会不会伤害澜天宗小弟子是一回事，小弟子敢不敢上前又是另一回事。
大师兄见多识广身经多战都不见得敢拉开监室大门，近距离同二当家接触，别说是他。
言明越假装害怕颤抖，俯下身，指尖颤巍巍向前捏住小方巾，将药丸提起握在手心。
末了不可置信望向师清衍，装出可怜兮兮的求饶模样，用神情表示惧怕同不情愿，生怕师清衍疑心半分。
无论是测试小徒弟，还是令二当家为难，师清衍总能如愿以偿。
言明越清楚二当家的一身忠骨，别说是“神屠月”本人，就是容貌相似之辈也得爱屋及乌，细心护着。
可旁人不知道。
二当家性子倔，如今这种情况又不能将眼前这个仙门小徒弟是“神屠月”的可能完全抛去，见他以低微弟子的姿态喂自己服药怕是要觉得难受。
言明越没法子，师清衍就在身后，直言拒绝不听命令一是不尊不敬，二是质疑师尊实力与威严，三是惧怕魔族有失仙门弟子风范。
可他真镇定自若的去了，就有暴露的可能。
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师清衍的眼。
可任他如何装可怜装害怕，师清衍都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反倒不经心移开了眼，将他无视。
言明越握紧了那颗药丸，缓缓起身向二当家挪去，手心的方巾都被捏得发皱。
二当家不知在哪一个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神，似乎发觉了什么。两颗瞳仁一时间不受控制左右晃动，像极了极度震颤悲伤的人类。
言明越不敢作出回应，不做声色避开了那道视线。
他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忍不住向对方作出暗示，暗示对方忍耐，暗示对方要不动声色等待时机。
不见天日的监牢岁月终会过去，主人会将迷路的小狗带回家。
言明越踏入冰冷的浅水，水体没过脚踝。
几乎是在一瞬间，刺骨的冰冷如附骨之蛆，透过鞋袜附上皮肉，深入骨髓。
他被突如其来的低温激得身形一颤，脊柱都在发抖，可在师清衍眼皮子底下又没法子抛开仙门弟子的风范，只得压着步子保持着些许姿态移动步子。
三人均不发一言，不大的囚室内仅剩水声一圈圈在激荡回响。
仅是几步之遥，言明越却觉得分外难熬，猜不透几秒之后会有什么等待着他去面对。系统休眠，一切都是不可预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