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心见师妹回了魂便稳了身形,只盯着脚下的路一步步朝兴国寺走去。
“这十万八千里的,你们就这么走回去啊?”许溥心追上来拢紧披风,拍拍云露雪脑袋,
“等你们爬上去天都黑了,不如去我那儿歇歇?”
“算了,你那儿……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归心收了嘴,想起方丈的教诲,嘴里的经念个没完。
“好啊,你个小和尚,还嫌弃上了?”许溥心装势要去敲归心光头,云露雪赶忙抓了他手,劝道:
“小舅别恼,师兄刚还救了我,你怎不谢谢他反而还要敲他呢?”
“哎呦,佛子说得对,我那儿又破,一共也就十一二个人,又都是半大小伙子,是不好。”
许溥心认错态度积极,又转了转脑袋,提议道:“不如弄个驴车,我找个小将送你们回去吧。”
说干就干,许溥心骑马先行一步,去营寨拖驴车来,归心背着云露雪慢慢走,他盯着脚下,一步一步,云露雪趴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踏实的脚步声拉着她的思绪回到了荷花池。
她之前有落水吗?
——从来没有。
是梦吗?
——不是吧。
——如果是梦怎么会有宁峥。
“师妹,下雪了。”雪花飘落,随风而起,风缓后落在归心脚前,他这才意识到下雪了。
云露雪与他不约而同抬头看去,雪花扑面而来,不知何处飘来,天地无声,人生好似也如此空旷,总有机缘。
许溥心看下了雪,想着云露雪与归心湿漉漉的,衣裳还没换,便挥着马鞭赶得更急了些,
“你也快点,若冻着小主子,你我都有罪过。”
驾着驴车的小将急得额头冒汗也赶不上许溥心,
“将军,你带着大氅先去,我随后就到!”
话音未落,许溥心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行马踏冬雪的脚印。
小将更用力挥舞着驴鞭,顺着马蹄印追去。
归心踏着雪,一步一个脚印,可速度却越来越慢,他暗自懊恼,回去一定要好好练拳,再不敢偷懒,不然连师妹都背不动了,着实也太没用了些。
风雪顺着脖颈吹寒身子,快力竭时听到一串哒哒声,他抬头,见果是许将军,难得笑出了声:
“师妹,许将军来了。等回寺里,烧桶热水,你泡泡就不会生病了。”
云露雪朦胧间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昏睡了过去,身上还热乎着,只是手一直露在外面冻麻了,僵得已经动不了了:
“师兄,我手冻疼了。”
归心眼底写满了心疼,半扭着头给云露雪哈气,奈何寒风太紧,热气还没碰到手就散了,幸而许溥心片刻便到了:
“这场雪来得太急了些,小和尚力气小,小主子,我来背你可以吗?”
“不,我是出家人,又是同门,让人看到也无碍,你与师妹……实在不合适。”
归心从着急到犹犹豫豫,再到坚定,许溥心双手怀胸无奈看着他,归心却像被击中一般,嘟嘟囔囔念起经来,
“境随心转,有容乃大。境随心转,有容乃大……”
“小和尚又呆了。”许溥心背过云露雪,不稍一会儿就见小将驾着驴车远远来了,云露雪把头埋进许溥心脖子里,哈了口冷气,许溥心被惊得一颤,
云露雪笑着问他:“小舅,你送我们回寺里吧,好不好?”
许溥心本就是为了保护云露雪才来的这儿,自无不愿,但见云露雪如此难免生了逗弄之心:
“好大的口气!我个大将军,你让我驾驴车,也太埋汰我了吧。”
“你们那驴估摸着随你,挺倔的,你看你那小将,左摇右摆的也赶不好啊。”云露雪趴在许溥心耳边细细分析,“小舅,你放心让他送我回去吗?”
那小将颤颤巍巍赶着驴车,满头的大汗,气喘吁吁,许溥心看着心烦,便扔了马鞭给他:“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骑马回去吧,我送小主子。”
那小将千恩万谢地接了马鞭,也不敢骑许溥心的马,便牵着它走了,许溥心用好几个鸭毛披风垫在拖车上后才将云露雪放上去,又拢紧了她披着的大氅,帷帽也戴上,片片雪花不沾身。
一回头,归心还站在雪地里紧闭双眸念着佛经,念经声又急又低,许溥心催着他上驴车,喊了几声归心才听见。
他慌忙爬上了车,继续盘坐在那里闭目念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
雪花落在他圆滚滚的脑袋上也不计较,许溥心看不过眼,扔了个大氅兜住他。
云露雪见归心又犯了呆病早已习惯,每至此时,她劝多少句他也不会理,若放着不管,一会儿经念停了也就好了,故而就自己坐着,于帷帽的缝隙中呆呆地朝归心看。
许溥心抽着驴鞭,侧首随意道:“小主子,刚刚那人是来给五公主送信的殿前司的人。”
“你怎么知道是五妹的人?”云露雪疑惑地朝许溥心挪动了两下。
“那人一身玄衣,身子挺拔又不失贵气,是殿前司的指挥使才有的派头,应当是拜了五公主的码头,这么些年都是他送信,一来二去,虽未招呼,却也是知晓的。瞧着轻功不错,就是不知武艺如何。”
许溥心也不回头,只笑道,“还得找他赎回我的玉佩呢。”
云露雪从不知晓此事,有些错愕,故而许溥心后半句她并未听清,只喃喃道:“那五妹今日是给我送了信的。”
可她之前心里惦记着父皇,兄长派来的御马司二人催得又急,她只来得及让寺里的师兄弟给小舅传个信,连衣服都没收拾就匆匆走了,唯有归心师兄奉师命相陪,可半路遇伏……
许溥心武艺了得,曾一人一枪击退百人伏击,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若有他相陪,云露雪能放心许多。
雪落得愈发急,幸而兴国寺离得并不远,不过一会儿便到了,归心心绪已平,护着云露雪下了驴车,许溥心将驴车停在寺庙外,随二人一起入了寺。
刚进后院便远远瞧见五师兄归静莽莽撞撞地跑来:“师妹,大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城里来了两个驯马的,说要接师妹回家侍疾。”
归静弯腰扶膝盖,大口喘着气:“来了有一会儿了,在侧殿呢,师妹,你快去吧。”
“陛下病了?”许溥心喃喃自语,“之前身体不是好得很吗?”
“五师弟,涉及皇家需放尊重些。”归心说得语重心长。
归静翻了个白眼,挥手催他们快些走。
“怕是我父亲病了,既来了人我就要走了,我先去换了湿衣裳、收拾行李,五师兄,你帮我去侧殿说一声,我速速就来。”
京都风云诡谲,她又身负不详之名,八年前被赶出京都,此番回去后要面对何种刁难与暗算,她已见过,若连害她之人都不知道,一味躲藏在兴国寺,怕是也得不到一世安宁。
她要回去挣一条活路出来。
“小舅,你和师兄一起过去吧,我收拾了就过来,来的人你或许也认识呢。”云露雪给了许溥心一个安心的眼神,急匆匆地回自己屋子里,一刻也不敢停地推开窗户。
风卷着雪花朝她扑来,她只眯了眯眼,果见窗户边的小盒子里有一封信。
她来不及关窗户,只转身靠着窗沿,拆开了那封信,只薄薄一页纸,上面写着:
“京危,勿归!勿归!!”
云露雪心乱如麻,颤着手吹火折子,将信烧了。
“咚—咚——”许溥心见了御马司的二人,问清了原委,便来寻云露雪。
“小主子,陛下重病,大皇子派御马司二人请您回京侍疾。”
云露雪回了神,吹灭火折子,匆忙换了湿衣,又收拾两件衣服。
许溥心听见屋内脚步声,犹豫道:
“陛下并未下旨,京都怕是乱了,小主子,真要回去吗?”
云露雪收衣服的手一顿,坚定地打开门,郑重地看向许溥心:
“十七个人,小舅,若有十七个刺客要杀我,你能打过吗?”
“区区刺客,只会埋伏、偷袭,就算是殿前司侍卫,三四十人,在龙胆枪下也只有求饶的份。”许溥心不明白云露雪为何这样问,却也捏着长枪作保。
“既有小舅护我,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咱们杀回去。”
云露雪戴好帷帽,拎着包袱,关了门,坚定地朝外走去。
前世夜路遇伏,师兄为了护她战死,御马司二人只顾策马无一人能救师兄。
她悲痛欲绝,那二人却只喊着:“快些,再快些。”
她曾于无数个深夜辗转,悔恨自己为何要师兄护送。
垂眸间,她已有了主意,朝侧殿走去的步伐更快了些,许溥心竟觉小主子有点迫不及待,心中狐疑却未开口,只跟着她朝侧殿走去。
屋内信已成灰,零零碎碎落在地上,窗外一阵风吹过,灰烬随风而其,竟飘出窗户朝屋顶飞去,与飞雪一起落在宁峥发尾:“蠢货。”
“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宁峥嘲讽之语还未说完,便觉头部右侧疼得厉害,他没提防歪倒在屋顶上,脑中闪过城郊雪夜刺杀,和尚推开他催他快走,御马司二人拉着他走,他想反抗却使不出力气,哭得涕泪横流,胸口闷得紧,憋了许久终于大喊出口:“师兄!!”
宁峥一惊,竟是一道清脆、凄厉的女声,惊得他一身冷汗,才回了神,一歪便要掉下屋来。
云露雪耳朵微动,砖瓦轻碰声令她下意识回了头,并未发觉一人,大雪落得更急了些,她怪自己多心,走得更快了些。
宁峥手趴着屋顶,一个翻身,无声落在屋顶,看云露雪与许溥心二人出了院门,抖落一身积雪,他也飞身下了山。
满院已是一片白茫茫,不过几步路,云露雪衣服上已沾满了雪,她顾不上收拾,直接进了寺院西侧殿——祖师殿。
归心师兄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点香递给师父玄慈,玄慈主持躬身给祖师上香,御马司二人不敢多言,亦恭敬拜之。
“归一,你也来拜一拜祖师们。”玄慈缓缓起身,为云露雪点香,“来。”
云露雪恭敬上前接过,许溥心随后,二人躬身三拜,云露雪上前插香,殿内香火弥漫,云露雪不安的心渐渐平静,祖师像们似也变得温柔几分。
“归静,请三位大人出去,此一去已无回头路,我还有些话需叮嘱徒儿。”玄慈双手合十拜师祖。
御马司二人已等了多时,再难按捺,一人握紧腰间马鞭,半步上前喝道:“陛下重病,我二人奉命请公主归京,住持百般阻挠是何意?”
玄慈双目未睁,只一句“阿弥陀佛”归静便已出手,只暗暗一肘,便逼得那人连连后退捂胸。
“你竟敢动手?”一人抽了腰间马鞭费力挥去。
“好了。”许溥心上前一掌接住空中挥舞的马鞭,一用力便将其整个收入掌中,“国寺岂容尔等放肆。”
那人被拽得踉跄,气得脸都变型了,正欲反驳,身侧伙伴拉着他使了个眼神。
那人这才看见许溥心背着的龙胆枪,当即闭了嘴,出了殿门才敢大口喘气,惊恐呢喃:“这个杀神怎么也在这。”
许溥心关上殿门,守在门前,御马司二人见此不敢造次,离得远些也敢恶狠狠瞪着许溥心。
屋内一片寂静,归心随着归静,二人也朝殿外走去。
“归心,你来。”玄慈面朝祖师像合掌,归心止住脚步,云露雪取下帷帽,二人带着疑惑一同站在玄慈身后,随师父合掌下跪磕头。
礼毕,玄慈缓缓开口:“京都不比寺庙,京都之人念的经、修的佛与吾等不同,所求与吾等也不一样。归一,你还要去吗?”
云露雪惊得抬起头来,直盯着玄慈后背。
前世,云露雪未落水,回寺后直接来了侧殿,御马司二人并无不满,师父只让师兄护她回京都后便走了,并无此一问。
她不明白师父为何有此一问,“师父,我经也念不通,或不是修佛的料,如今亲人病重,徒儿想回家一见。”
“徒儿无心富贵,只求平安。”
云露雪说得恳切,头也磕得响亮:“愿师祖保佑徒孙顺利归京。”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一。归一,你经念得不通,修行也不到家。”
玄慈缓缓也磕了个头:“师祖在上,保佑徒儿不用再见她。”
“归心,你经念得倒是通,可若想接我衣钵,还需再修一修心。你便随你师妹下山,看遍人间百态,尝尽各种滋味,再问一问心,若有所悟,才可回寺。”
“徒儿自知修行不到家,师父慈悲,莫要赶我下山。”
归心双手朝上磕头后未起,颤着身子:“我再不敢胡言。”
“莫怕,你还是我坐下大弟子。”玄慈合掌再拜祖师,片刻后才缓缓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归心思索片刻后起身又给玄慈磕了个头,“弟子谨记。”
云露雪也磕了个头:“师父放心。”
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一。——出自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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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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