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无月,林间无光,马车已走远,马蹄声渐淡,二十几名暗卫早已丢了刀朝林间四散而逃。
宁峥这才显露身形,脚下生风,一息便要追上逃跑人数最多的暗卫们。
“有人,有人……”恐慌蔓延,他们看不清是谁,只能无助求饶,
“我们也不想的,饶了我们,饶了我们吧!”
宁峥无意多言,指尖飞出数十道银针,银针刺穿几人眉心,他们瞪大双眼似乎想看清是谁,却只能无力倒下。
雪花飘下,热血终凉。
“宁指挥使,我们是奉姜相之命,姜相让我们来的,求求您,饶了我,饶了我……”
余下之人尽诛,袖中已无银针,宁峥抽出腰间软剑,步步紧逼最后一人,那人先跪在地上朝宁峥磕头,眼泪随着求饶的话落下,见宁峥杀意更浓,只能绝望地朝后爬去,一只手悄悄摸向袖里。
一剑划破咽喉,那人也从怀里扔出数滴白露,头颅落下,宁峥双眼沾上白露。
他眨了眨眼睛,预想的巨痛并未袭来,白露似乎依然消失不见,眼睛只是有些湿润。
“真是疯了。”
宁峥又是一剑,拦腰斩断,无头尸体分成两端跌入雪中,扬起的手好似想去找回滚落的头颅。
“姜相?我尊的是殿下,他与我何干?”
大雪纷飞,宁峥抖落剑上血,掸尽身上雪,脚尖轻点林上叶,飞身追马车。
心头疑惑渐浓,他去试一下这位三公主,刚刚她以臂绕剑身这招太过眼熟,
明明,庄子上的人都死光了……
马车吱呀向前,李稚扬起马鞭不敢停歇,车内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
宁峥于林间穿梭,片刻后追上马车,而后超过。
他飞出树林,站在进京的必经之路上,马蹄声渐近,他脚下一歪,倒在了雪地里,眯着眼看马车越来越近。
马车内,云露雪帷帽上,裙摆上,双手上,沾满了红透的鲜血:
“小舅,怎么办啊?”
许溥心放下龙胆枪,伸手把归心脉搏,又凑近看了眼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小主子放心,小和尚身强体壮,血止住了就好。现下脉搏稳得很,等回了宫里,找太医给他开副药吃着,不稍半个月,定生龙活虎。”
云露雪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现下稍安,她眨巴着眼睛朝许溥心看去,这才发现他胳膊上也受了伤,粗糙的布料被利剑划开,露出紧实的肌肉和可怖的伤口,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哽咽道:“小舅,对不起。”
许溥心彼时也才发现云露血的左臂血流不止,左手心的伤口更是深入骨髓,他惊地改坐为跪,头撞得车顶碰碰响,颤着手将角落的衣服搜罗起来,撕了块布料柔和的,小心给云露雪缠上。
“没事了,没事了,不疼,不疼……”
云露雪哭得更凶了。
边哭还不忘扯了块布给许溥心包扎上。
两人就这样抹着泪给伤口打结。
许溥心跪坐在云露雪身侧,别过脸盯着角落里的龙胆枪。
云露雪抱着归心,在幽暗的灯光下,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洒脱、骁勇的小舅落了一滴泪。
“救…命……”
微弱的呼救声出来。
“吁——”
李稚拉紧马绳,堪堪拉着马停在宁峥身前,马蹄再进一步便要踏上他脑袋了。
“救救……我……”
宁峥面不改色,求救声变得急切,用尽捂住心口的右手,要抬又抬不起来的左手,仿佛再不救他,他便要命丧于此了。
李稚没了主意,如实回禀道:“三殿下,这人受伤了。”
许溥心没有犹豫,马车还未停稳便要掀开车帘下车去,幸而被云露雪阻拦,才停下动作。
“小舅,我们有更要紧的事。”
云露雪泪痕犹在,眼中却再无胆怯与无措,用受伤的手拉住许溥心的胳膊,淡淡道:
“我们连自己的护不住了,如何能救得了他。”
许溥心护着云露雪受伤的手,缓缓回坐:
“小主子说的是。”
眼中再无桀骜,垂眸间他仿佛失了魂:
“都是我的错。”
怀中重伤的归心拧眉轻哼,云露雪再无顾虑,吩咐道:
“李大人,无需理会。回去要紧。”
“是!”
李稚得了令,下车牵着马绳绕过宁峥。
“小舅莫要自责。今日若没你,我和师兄早就命丧厉剑之下了。”
许溥心愁眉不展,云露雪的宽慰也只使他稍好一些,整个人还是如丧考妣一般。
云露雪知晓他的心结,便将还未用完的金疮药从车窗中扔下。
车帘一角掀起,宁峥看到那金疮药跌落雪中后,滚落在那人身旁,手一摸便能摸到。
车帘落下,李稚再度扬起马鞭,抽打马臀,马儿吃痛跑得更快了。
他们也离京都越来越近了。
“你我都已尽力,剩下就看他的造化吧。”
云露雪抱紧归心,几息后许溥心长长叹了口气,似是自嘲,又似无奈。
寒风卷着雪花,吹起车帘,许溥心立马上前端坐于车帘后,将车帘末端压在龙胆枪下,用宽阔的肩膀挡住从车帘缝中吹来的寒风。
几朵雪花越过他,飘到云露雪眼前。
云露雪恍惚中好似回到了绍天元年的一个冬日,也是这般鹅毛大雪,她硬拉着宁峥陪她在公主府里抄《大般若波罗蜜多经》,他们抄了一个冬天也没抄完那600卷。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今年冬天抄不完,等到春日,天气回暖,我定昼夜不分地帮你抄写。”
宁峥总是会在她抄得失神时夺了她的笔,每每当她着急时,他总这么安慰她。
冬日天黑得早,他们总依偎在一起取暖,漫天大雪见证了他们的难舍难分,情到深处时,宁峥总会抚摸着她的脖颈,让她睁开眼睛,贴耳低声道:“唤我。”
那年冬日,宁峥眉眼有六七分像归心,于床第间,情浓时,她不知道她有没有唤错过,只知后来他的眉眼越来越冷峻,她再也无法认错。
寒冷的冬夜里,宁峥像一团火燃烧着她,她在他的手下失去理智,情话如筐般倒下:“求求你…别离开我。”
情爱于眼前闪过,心跳如鼓。
寒风卷着雪花于她眼前飘过,又钻入车侧帘中,朝后飘去。
躺在雪地里的宁峥拿起云露雪随手扔下的金疮药:
“这便是大慈大悲的三公主啊。”
“真是可笑。”
他笑着捏碎瓶身,细碎的药粉随风飘散,破碎的药瓶被他捏在手里。
宁峥飞身而起,无所谓地将手中沾着鲜血的碎片甩落,手心滴落的鲜血恰巧落入飘扬的雪花中。
红雪落地,宁峥头疼欲裂。
“明夷。”
头痛缓解,有人轻声唤他的字,温柔又缱绻。
“明夷!”
眼前景象朦胧,他想回头去看到底是谁,奈何身体不听使唤,怎么也挪动不了半步。
“明夷!你别走!大般若经一半都没抄到,你陪我一起。”
他感受到自己缓缓转身,终于直面唤他之人,可纷飞的大雪挡住了她的脸。
那人见他不言语,便拉着他往院门走。
他看到了她的手,十指指尖微微起皮,露出粉红的嫩肉。
“那佛经保佑不了你我。”
他听到自己语气决绝,不容置喙。
那女子甩开了他的胳膊,怒气冲冲地朝院内走去:“你到底帮还是不帮!”
他伸手想去拉住那女子,问问她到底是谁,为何知晓他的子,又为何那般唤他。
可刚跨过门槛眼前景象骤转。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他口念佛经,与那女子日夜不离,经书抄了一卷又一卷,情事也做了一遍又一遍,在书案上,浴桶里,床第间,他越来越怕失去她。
他用力地轻吻她的脸颊,压抑地抚摸她的脖颈,禁锢她的双腿,将她抱在怀中,恨不得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可是,大雪一直下,他至始至终没有看清她的脸,只有半颗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杏眼。
绝望与不甘充斥心间,他身形不稳,轰然倒下。
雪地里,宁峥双眸失焦。
许久后,手指狠压紧伤口,疼痛让他逐渐清醒。
身下白雪融化,衣衫微湿,宁峥压下心中疑惑,飞身朝宫中而去,越过城墙,守门侍卫见是他便只当看不见,他将那辆马车远远甩在身后。
城门下,马车踏雪而来,愈逼近城门,马儿奔得越快。
“御马司奉旨办事,速开城门,速开城门!”
李稚高举手中御马司令牌,装腔作势,高声喊道。
“吱——呀——”
本已关上的城门缓缓打开,堪堪开至一马车的宽度,李稚扬起马鞭,迅速通过。
他心跳如雷,不敢停歇,只盼着快些、更快些!
马鞭拼命挥舞,烈马嘶吼奋力奔跑,前方巷口骤然出现一对迎亲队伍,无媵婢,无妆奁,而那顶红色小轿显得格外突兀。
“张府娶亲,还不退让!”
领队之人岿然不动,历声高呵。
李稚已收不住马,高声喊道:
“快让开!!御马司奉旨办事!退开!”
许溥心稍掀车帘,朝外看去,那人见他顿时停了动作。
血气扑面而来,他惊得动也不敢动,马车已至跟前,身后人见喊他也不理,只得两人向前将他拉回来,这才堪堪躲开那马车。
他跌坐在地,鞋也掉了,稍缓才回过味儿来,只觉离谱,心下又气不过,也顾不上穿鞋,起身就骂:
“御马司又如何!别让老子再碰到你!狗娘养的畜生!”
“小主子,那小轿有点奇怪。”
这支迎亲队伍不伦不类,更无一位侍女,就算是纳妾,这也太不合礼数了。
云露雪闻声掀起车帘朝后看去,那人正骂着欢,一圈人皆围着他,又是拾鞋又是整理衣着,那顶小红轿竟被放在一边。
一阵寒风吹过,云露雪眯起眼睛,正欲放下车帘,却正巧看到那顶红轿轿帘也被风吹起。
她与轿中女子远远对视。
那女子如出水芙蓉,艳若桃李,美得着实张扬,
可却被封了口,喊叫不出,双手被反束,双脚被绑紧,挪动不了一寸,只一双水眸泪眼汪汪看向她。
云露雪只觉荒唐,还想再细究一番,奈何那人见前车掀起车帘,当即住了嘴,有人见轿帘被吹起赶紧按住,云露雪只得作罢。
“这京都真是荒唐可笑。”云露雪喃喃道。
“御马司奉命办事,快开宫门,耽误了事你可担待不起!”
思索间几人已过虹桥,至宫门口,马车未停,李稚便扬起御马司令牌。
宫门口几人犹豫不决,不敢放行,也不敢阻拦,李稚见状便扬鞭欲闯过宫门口,几名侍卫也装作眼瞎,见真要走了,身子一步未挪,只喊道: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啊。”
一场表演,几人心知肚明。
“幸好,幸好。”李稚喘着气,小声念叨。
云露雪蹙着眉,催促道:“快些,快些!”
“殿下放心,已过宫门,无碍……”
远处马蹄声急促奔来,李稚看清来人,脸上露出惊恐,话头生生止住:“完了……”
一柄长□□破长空,嗖的一声,戳在马车前,御马嘶吼,李稚拉紧马绳,费力才停稳马车。
“擅闯皇宫,杀无赦!”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出自《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明夷是个卦象,原文是:
明夷:利艰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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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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