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欢冲进人群中,也顾不得去看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只奋力把沈岭从里面拉出来,大致看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势”。
暂时没看出什么大碍,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转身的时候小声在他耳边问,“你现在能走吗?”
少女的声音又细又柔,带着满满的关切。
这样的语气,除了阿姐,他几乎并未从旁人口中听到过。
沈岭略微有些出神,虽然心中还有些狐疑于这小女郎的身份,不解她为何会是一副生怕他吃亏的模样,身体却极诚实的又往她的方向踉跄了一些,跟着咳嗽两声,“还能走,刚才……多谢。”
虞欢听到这一声回答,立即催促,“那你快和我走,这里没有衙差,我刚才都是唬他们的,迟了怕是要被他们发现。”
“你没叫衙差?”沈岭愕然看着身边这个还在努力架着他往远处走的小女郎。
她看着也不大,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
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天但凡是换一拨人,发现自己上当,早就把她……
心里的气忽地又是一泄,算了算了,她也是救他心切,等待会儿把她送走,再给她好好讲讲这其中的道理吧。
沈岭刚这么想过,又跟着她转过一条小路,耳边注意到周围的声音,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发觉自己已经被她架着进了集市里面。
似乎是因为刚才慌不择路,随着人群误入的。
今日镇上的人因着要集中兜售从山里打来的猎物,连临近地方的人听说消息,都来了武承镇,集市里鱼龙混杂,实在不是她一个小女郎适合进的。
他站直了身子,先把人拉到一处稍僻静的地方,说,“这里太乱了,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他平素在武承镇里走街串巷,却从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少女。
而且看她衣着考究,定是出身富贵人家,听口音也不是镇上的人,说不定就是这几日住在承华宫里的外乡客。
总之,不管她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自己的,此时也不适合再与他待在一处了。
哪知道这小女郎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就是因为这里乱,才不容易被他们发现啊。”
虞欢说着,随手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扯,继续扶着他往集市深处走去,“这里的路你都认得吧?我们从其它小路出去,然后你就马上跑,别再和那些人碰上了。”
沈岭猝不及防被她拽得又是一个踉跄,心中哭笑不得。
暗道,镇上别的小女郎虽说都很爽利,可在外人面前,多少还是会矜持一些,到她这儿怎么不是扯就是拽,仿佛对他已经有多熟悉了似的?
“这位小娘子,”他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问,“你以前与我熟识吗?”
不然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还那么肯定他是被欺负的那个。
虞欢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好转移话题,“你都伤了什么地方?用不用去医馆看看?”
见没套出话来,沈岭也就作罢,一面给她指路,在集市里东转西走,一面满不在乎地道,“不用,都是小伤。”
不多时走出集市,身后也风平浪静,并无可疑之人追上。
虞欢心中还记挂着茶摊那边的云清,见沈岭似乎并无大碍,又嘱咐了他几句,同他告辞。
这时候已是午后,日头懒洋洋烤着大地,沈岭听着她絮絮叨叨嘱咐了多次“遇事不对,别犹豫,马上跑”之类的话,连声答应着,见她坚持不用自己相送,便打算留意着她的身影,暗中护送。
然而看她才走出去不远,忽然又折身回来,再次回到他面前。
沈岭一挑眉,“怎么?”
虞欢看着他,想到前世他曾对她讲述的那些凄惨身世,以及今日亲眼所见的情形,郑重问道,“沈岭,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她刚才考虑过,就算今日她能把沈岭从那些小无赖的手里救出来,可等她回京以后,他们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镇,她怎么保证,以后每次在他遇到危险时,她都能及时出面,为他撑腰?
她现在是公主不假,但像这样两地相隔,鞭长莫及,还是护不了他周全。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他也带回京去。
沈岭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去哪里?”他问。
“跟我走。”
沈岭吓了一跳,这小女郎怎么有这么多惊人之语?!
“跟你走?”
他眼中神色变得玩味起来,干脆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然后呢?跟在你身边干什么?你是想多个奴仆,还是给自己找个伴?”
这倒也提醒了虞欢。
能跟在她身边的,要么是宫女,要么是太监,沈岭既不能马上变成个姑娘,那就只剩下净身这一个选择了。
可就这么把人带回去净身……
且不说宫中会不会贸然收下,就是沈岭自己也不可能愿意啊!
这事儿实在难办。
她的迟疑落在沈岭眼里,也顺势打消了他之前那些不好的猜测。
心中了然,恐怕她就是觉得,自己以后未必都能像今天这么及时的把他从险境中“救走”,这才想着让他跟在她身边,时时有她保护。
心中感叹一声,这小女郎,要么是生性仗义,要么就是还没被俗世毒打过,对谁都同情心泛滥。
同时又想到,这几日镇上不太平,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人,专门拐像她这样的无知少年卖给蛮人。
刚才在集市口,那个被他们揍的,就是这伙人里的。
跟着不免庆幸一番。
今儿她得亏是碰到了他,否则要是被那群拐子盯上,随便使点儿苦肉计,骗她上当,这会儿她早就被拐到不知道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行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沈岭重新站直了身子,“不过我现在没打算离开这里,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做,你先走吧?”
沈岭都这么说了,虞欢也就作罢,再度与他告辞,循着之前茶摊的方向去了。
沈岭一直等她又走出去一段路,才跟在她身后,护送着她。
哪知道就在这时,旁边的小巷子里忽然冲出来一匹马,马上之人身子向下一探,胳膊往下一捞,闪电般的抓起虞欢,按在马背上就甩开马鞭往城外跑了。
沈岭眼睁睁看着人在他眼前被劫走,爆了一声粗,飞跑起来跟着就出了城。
路上不忘揪住一个眼熟的,“让卢虎去城外找我!快去!”
……
虞欢被放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
当马扬起四蹄跑起来时,边镇的风瞬间就变成了一根根小针,刮得她面上生疼。
眼前的景象以一种扭曲的形态飞速退去,她的头朝下,缀着的两串银杏首饰凌乱的晃了两下,最后胡乱缠在她的发间,不知道是不是有几片划到了她的脸上,她感觉自己额角的位置有隐隐的刺痛。
很快,她的头也开始变得又晕又胀,眼前一阵花过一阵,不多时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
在她彻底陷入昏迷之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父皇现在知道她被绑走了吗?要怎么来救她?
这匹马疾驰了半晌,终于在一处废弃的客舍处停下来。
骑马的是个身子比腿要长许多的人,下马的时候还有点儿费劲,里面的人大概听到了动静,几步走了出来,一看到晕在马上的虞欢,啧啧两声。
“我说老莫,你从哪儿弄来的稀罕货?这小女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里养出来的,你就不怕她家里的人找过来,坏了生意?”
老莫得意起来,“咱们兄弟都干了多少桩这样的买卖了?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准、狠,你没看她身上蒙着皮子,老子敢跟你打包票,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马背上驮着货的人,根本就没人注意我。”
“得嘞!先把人绑楼上去吧,晚上等兹虏人来了,给他验验货。”
“嘿!这回怎么说也能从那兹虏人手里敲出十两黄金来!”
这处客舍废弃多年,仅剩的一座还算完好的二层小楼也是漏洞颇多,踩着楼梯上去,只听得一连串“嘎吱嘎吱”声。
上到二楼去,入眼的就只有一层还算完整的草席,虞欢被老莫毫不客气的丢到上面,还顺手抄起边上的麻绳,结结实实捆住。
底下的同伙早已经摆开酒碗和熟肉,几个人边吃边等着兹虏人到来,畅想这一单买卖做得真是毫不费工夫。
楼下肆无忌惮放声大笑的声音顺着楼板传到上面去,虞欢动了动手指,略皱一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凌乱的草席,脑袋里还有些晕乎乎的,身上只觉得接触的东西又扎又硬。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躺在地上了,想坐起身,又发现自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她只好勉强仰头,努力看清楚周围。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灰尘,窗棂早没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窗框。
风从外面灌进来,刮在残留一点儿的窗纸上,有呜呜的声音。
楼下的说话声也顺着摇摇欲坠的破门传上来,听了半天,似乎是这群人在推测她会被兹虏人卖到哪个部去。
她知道兹虏,是北境之外由胡人建立的王国,前世被宗室引进京城里试图搅起动乱的胡人里面,就有一部分是兹虏人。
她可不想才重活一世就被卖给胡人,只是如今也不知外面的情况怎么样,她尝试着去挣麻绳,艰难的挪动身子,让自己能坐起来,看窗外的动静。
太阳落山了,四下无人的旷野里,一切都显得格外漆黑。
外面的土路上多了一个举着火把的身影,是个胡人,他走到客舍破旧的大门前,拍了两下门板。
里面听到动静,很快就开了门。
胡人一进去,就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问,“听说你们弄来个贵族少女?”
“就在楼上绑着呢,”老莫端起一碗酒,“看得严着呢,你这大老远来一趟,先喝碗酒解解乏,再上去验货?”
粗瓷大碗里盛了满满一碗酒,胡人咽了咽口水,接过碗来。
刚喝了半碗,忽然又听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你还带了同伴来?”老莫问胡人。
胡人同样一头雾水。
这时候外面的声音再次传进来,好像来了好几个少年郎君,“里面有人吗?我们是这附近打猎的,天太黑,路过这里,想借个地方歇歇脚。”
这声音自然也传到楼上。
虞欢听着听着,眼前一亮,这声音她熟,是沈岭!
心中瞬间涌起一股狂喜,她也不知为什么,好像一知道沈岭来了,她就觉得自己一定是有救了。
绑在手上的麻绳经过她一个下午的努力,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她耐着性子反手不断的试探,抠下最上面的绳结,顺势给自己松了绑。
这个时候,楼下的人经过权衡,终于让老莫先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看到外面站着的黑乎乎的四个影子。
老莫端起手里的蜡烛往前照了照,见是四个少年郎君,隐约还听到有动物挣扎的声音,才确定他们的确如刚才所说,是到附近打猎的。
“进来吧,”老莫板起脸,“里头还有事儿呢,你们歇完赶紧走。”
“多谢这位大哥!”另有一个小郎君开口道过谢,顺手把自己手里提着的一只野鸡给他,“给大哥们添麻烦了,这点儿野味儿算是我们兄弟几个的赔礼。”
刚捉来不久的野鸡,翅膀扇呼得正起劲儿,一被举起来,就想往人的脸上扑。
老莫忙不迭躲开,“赔礼就不用了,里面没水,你们要实在渴,就过来一起喝口酒吧。”
“多谢多谢。”开口道谢的那小郎君又跟着说了些俏皮话。
他大概刚进变声期不久,声音听上去粗嘎极了,说的话一多,就像一大群鹅在叫。
虽然他的俏皮话说的让人极其受用,但老莫等人还是听得直皱眉,很快就摆摆手,让他赶紧闭嘴,喝酒。
这间唯一还能容人的屋子不算太大,一下子进来四个小郎君,再加上他们捉来的一堆野鸡野兔,屋子里瞬间就变得局促起来。
好在他们还算懂事儿,进屋以后只在门口坐着,看上去大概是追了很久的猎物,个个儿都累得不行,一坐下来,就开始发蔫儿。
沈岭不动声色的打量这里,追出来时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就是把小女郎掳到了这里。
刚才进来时,他就一直在观察四周,这里的其它屋子都已经摇摇欲坠,就剩下这一个小小的二层楼还算完整,如今在一楼没看到她的身影,想来就是被放到了楼上。
对面这伙儿人一看就是做惯了这一行的,一个眼神的异常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沈岭在外头时已经和卢虎他们定好了计划,只希望那小女郎能像白日里那般激灵,配合他们逃出来。
正想着,忽然就听到头顶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有人在用力的跺脚。
对面老莫几个一听到声音,眼神立刻就是一凝。
“诶?大哥,”先前那嗓音粗嘎的小郎君正忙活着重新绑住野山鸡的翅膀,嘴里也没闲着,随口就开始拉家常,“这破房子一看就不结实了,别是哪边又有瓦片砖头什么的掉下来了吧?”
老莫几个的神色缓了缓,“差不多吧,你们几个歇息好了就快点儿走,这屋子里就数门口不结实,一会儿你们谁要是倒霉被砸了,可别怪大哥没提醒过你们。”
“大哥心善,我们兄弟几个实在是累坏了,一坐下来这腿就不会打弯儿,还得再多叨扰大哥们一会儿。”
老莫不耐烦的挥挥手,意思是让他别废话,抓紧歇着,完事儿赶紧走。
正在这时候,沈岭忽然动了动,似有些抱歉的看着老莫。
“大哥,小弟想放泡水,这附近……哪边比较合适?”
这群人小崽子就是事儿多。
老莫想也没想,指了个方向,“赶紧去赶紧去,我说,等你放完水,你们几个就都走吧。”
楼上绑着的那丫头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们得赶紧转手,免得到时候麻烦。
沈岭自是答应着,从几人中间走出去,回手关上门。
他先是大步朝着老莫指的方向走,等约摸着差不多了,又蹑手蹑脚的折回来。
这回视线一直盯着二楼窗子。
没多久,果然就看到下午那小女郎静悄悄立在窗边,急着朝他打手势。
今晚的月色还算明亮,勉强能看出对方的手势。
虞欢从窗边往下看,在看清楚沈岭给她打的手势以后,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如果她理解的没错的话,沈岭是在让她……
往下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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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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