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队，请进。”鼻头布满雀斑的年轻狱警为他打开房门，房中或躺着发呆，或小声聊天，或拿着服刑手册装模作样的犯人们纷纷抬起头。
“都愣着干嘛呢，给我立正，站到自己床前！”狱警敲响门板命令众人，这些人磨磨蹭蹭行动起来，有个邋遢老头还小声抱怨起来。
“干嘛呀？新进来个流氓还要我们列队欢迎？”
“刘二狗说什么呢？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丁弈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他知道自己这副尊容跑出去，没几个人相信他是好人，他也不以为忤。
刘二狗边上一个戴眼镜，看着有几分文化的中年男人，用胳膊肘搡了他一下：“笨，没听见小王警官叫人丁队啊，来查案的。”
房里其他人听到“查案”二字，不是紧张地互相看看，就是赶紧低下头去，都生怕查到自己的头上。只有中年男人，厚厚镜片之下的眼中透着一丝奸猾，又多嘴追问一句：
“三号床从前天被带走就没回来过，来问他的事情吧？听说他是个警察？”
丁弈凌厉地抬眼审视了男人一眼，男人赶紧推了推眼镜，讪笑一声：“我就是好奇，瞎猜的，别误会。”
这种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油嘴滑舌的人丁弈见多了，他面无表情转开视线，扫过已经站到各自床前的犯人们。正如眼镜男所说，三床是刘阳的床位，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前空着。但除了没人用的两张床，靠里还有张床铺，上面乱糟糟堆着被褥，床前却没有人。
丁弈转头问小王：“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年轻狱警扫了一眼房间，微微皱眉：“卢郁强人呢？”
外面下着雨，也没有可能出去放风。丁弈注意到有人偷摸看了眼牢房最里面，那里有一扇紧闭着的小门，应该是卫生间。这人蹲厕所里，之前一直没出声，肯定没干好事。狱警小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已经快步往里走去：“臭小子，躲在里面干嘛呢？”
厕所里此时传来冲水声，一个瘦骨嶙峋、眼神鸡贼的年轻人很快开门出来：
“这儿呢，这儿呢，王警官，嘿嘿，我在厕所里还能干嘛，当然是蹲坑。”
“刚才叫集合，在里面为什么不吱声？”小王狐疑地往厕所里张望一眼。
“哎呀，里面多臭，您何必进去挨熏？”卢郁强躬身陪着笑脸，试图拦住小王。
丁弈想到袭击刘阳的人多半不会在众目睽睽的牢房里动手，而相对私密的厕所会是更好的行动场所。于是他跟了过去，准备看一眼厕所内的情况。
蹲厕的沟槽泛着条条黄色污迹，刚冲了水还算干净，但陈年累月聚集的气味实在刺鼻，也分不清卢郁强到底有没有撒谎。小王没理会卢郁强的揶揄，皱着鼻翼，尽职尽责翻看了水箱盖和厕纸篓，但没有发现。
卢郁强看似不忍的表情里藏着几分坏笑：“都说我在拉屎了，您怎么就不信？”
凭自己多年卧底的经验，丁弈一眼便能看出这小子是个有瘾头的人，他心中微微一动：难道他就是贩毒团伙派来的杀手？
可厕所空间狭窄，若是两个人同时进入，恐怕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偷袭、搏斗了。丁弈在脑中快速重构起可能的互搏画面，眼前的空间内根本没有什么硬质的突出物，能够造成刘阳后背那么大面积的瘀伤。而他手臂上的磕伤也应该是在更锐利的水泥或砖石转角处磕到的，这里并不是袭击现场。
“好了卢郁强，别耍小聪明，去床前站好！”丁弈走回房间中间，“所有人把袖子卷起来，伸出手来……”
红灯亮起，杰克踩下刹车，松开方向盘，又一次瞟了他这边一眼。这家伙一路上眼中始终带着别有深意的笑。
“你到底笑够了没？”山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杰克并不理会他的抗议，反而光明正大轻笑出声：“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这么豁得出去。要是那时候电话没响，你打算怎么收场？”
杰克故意停下来，转过漆黑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真要吻我吗？”
电话是福利院院长打来的，小榕又发病了，头疼了一整天，却怎么劝都不肯去医院，院长没办法才想到来找他这个小榕从小到大最言听计从的山人哥哥。
这种时候，本不该有心情在意什么丢不丢脸的问题，可面对那张足以迷倒众生的笑颜，以及轻描淡写说出的“吻我”二字，山人不禁脸上一阵发烧，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20分钟前发生的那一幕……
那时，几乎已经碰触到这张完美凉薄的嘴唇了……若不是口袋里手机铃突然响起，他可就吻……上去了！
当时到底想什么呢？怎么就鬼使神差，选了这么个自寻死路的办法？
“还是说，你其实挺想试试？”杰克启动车子，转开视线之前还不忘最后补刀。随口调侃的语气却让山人心头一通猛跳。
“我才……”话说一半，他赶紧打住：自己这么着急辩解，岂不是已经输了一筹。他暗暗吸气，平复了语气，反击道，“无所谓喽！倒是你好像怂了吧？”
杰克没支声，片刻之后突然侧头轻笑：“到底谁怂，下次你不防再试试，不过要记得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才好。”
……
丁弈的要求令众人一脸疑惑，但还是乖乖按他的要求照做了。令人失望的是，没有一个人的胳膊上有伤，看来刘阳并不是在这间牢房里遇袭的。不过，在整个看守所，刘阳离开这个房间去别处的机会不多，遇到的人也必定有限，他倒不担心挖不出那个袭击者。
他转念走回三号床边，那里整齐摆放着一本服刑人员手册，一套简单的洗漱用具。为了防止犯人之间发生持械伤人事件，牢房内不允许带入任何金属或尖锐物品，这就是刘阳死前全部的遗物了。他随手翻看着漱口杯里的牙刷，也曾经有发生过犯人折断牙刷柄伤人的事件，但刘阳的牙刷没有任何磨损。
“你们觉得刘阳这个人怎么样，这些天来他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什么？”
最先回答的仍然是那个眼镜男，这家伙看就是个喜欢东拉西扯，借机窥探别人**的：“他啊就是个闷葫芦，又不理人，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整个人神秘兮兮的，会跟我们说什么才怪。”说到这里眼镜男停了停，揣摩着丁弈的脸色，又忍不住八卦，“看他也不像个穷凶极恶的人，他到底犯什么事了？他原先真是警察吗？”
丁弈龇牙冲男人冷笑：“是你在问我还是我在问你？”眼镜男怂了怂肩膀没敢再问，丁弈又扫了其他几人一眼，“你们呢，有没有注意到他哪里不对劲？”
“我觉得他是个老实人。”这次开口的是刘二狗，“那天我一脚踩空差点滚下楼梯，是他奋力拉我一把，好像还扭伤了自己。他和我们这些人可不一样。”
听到这个，站在最靠门边一号床的魁梧男人不爽地冷哼了一声，这人脖子和手臂上都纹着大花刺青，一看就是牢房中称霸的角色，这也正是他拥有房中远离厕所的最佳床位的原因。
刘二狗却没有被他的冷哼吓到，反而嘿嘿笑起来：“小刘虽然老实，不过打架真不是盖的，连虎哥都不敢惹他。”
丁弈知道这种地方的规矩，一般新人进来，牢房里的大哥都会带头给他们点教训，杀新人一个下马威，也是掂量他们究竟有几斤几两。
虎哥被这么一拆穿，面子上老大过不去，立刻跳了起来：“我呸！我那是大度，不跟他动真格的，不然就他那娘娘唧唧，整天只知道摸着手上一根破绳子想心事的样，我怕他？”
“手绳？”丁弈突然心念一动，好像之前出外勤的时候是见过刘阳手腕上戴着东西，可他自杀的时候，随身的物品里并没有那根手绳！？难道是拉在牢房里了？丁弈倾身翻了翻床上的被褥，又拿起那本手册，“你们有没有看到那条手绳？”
“这里不会有的，他可宝贝那条手绳了，总是贴身戴着。那天虎哥就是扯开了他那条绳子，他才突然发飙。我猜那大概是女朋友送的吧？”眼镜男忙不迭地充当解说员。
“女朋友？”丁弈心中倍感意外，他可从来没注意到刘阳有表现出在恋爱的迹象，这小子一贯给人一种跟女人绝缘，生活只有家里警局两点一线的单调感觉，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就有女朋友了？他一时分心，几乎忘了手中翻动的手册。突然书页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轻飘飘落在床单上，他这才回过神来捡起东西，那竟然是个野花草秆编成的小圆环。
“这是什么？”刘二狗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去，对着手指比了比，“戒指吗？这小子看着老实巴交的，还挺浪漫？嘿嘿！”
虎哥不屑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满脑子就知道想女人，没出息的家伙。”
丁弈却注意到卢郁强讥笑地扯了扯嘴角：“你笑什么？”
“刘阳可不是你们说的那么老实本分……”说到这里卢郁强有意顿了顿，非得吊足人胃口才肯继续说下去，“有天晚上，我亲眼见他躲在厕所，拽着那条手绳，打飞机，那个兴奋劲，绝对是个有经验的老手！”
“真的假的！？”刘二狗两眼放光，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不过年轻人血气方刚，谁还没点正常需求，你们说对吧？”
丁弈皱了皱眉头，从刘二狗手中拿回草编圆环，不欲再继续这个不入流的话题。他清了清嗓子，厉声问道：“刘阳身上有伤，有人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众人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倒是虎哥幸灾乐祸地接了话：“我就知道这小子要惹麻烦！”
“怎么说？”
“前阵子放风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个老家伙总坐在操场角落里，暗中观察着那小子。老家伙虽然走路勾着身子，看着人畜无害的样子，可那锐利的眼神，一看就知道深藏不露，那小子不知道在外面得罪什么人了。”
虎哥这么一说，眼镜男也说想起件事：“前几天澡堂开放日，刘阳因为轮到打扫饭堂耽搁了，落到最后才去洗澡。那晚他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脸色惨白，背也挺不直，问他怎么回事，也不理人。”
……
根据几个人的描述，丁弈很快确认了袭击地点就是澡堂，也锁定了一个50多岁，因故意伤人被关进来，名叫赖永昌的犯人。可当他想找人当面质询的时候，却发现赖永昌因与受害方达成赔偿协议，对方不予起诉，就在今早办了保释手续，已经出狱。
这样的时机把握未免太过巧合，刘阳会落单留在澡堂，令对方有机可乘，恐怕也是被人刻意安排。贩毒团伙的能力手段让他再一次感到脊背发凉，而他在赖永昌的收押档案上看到了一个更为意想不到的名字。
案件的经手人居然是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