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时,陆言初仍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言言,太阳晒屁股了,该起来吃午饭了。”
江熠猜到他昨晚肯定在熬夜写卷子,他亲昵地揽住陆奶奶的肩,让她别再敲门:“奶奶,您先去吃饭,我进去看看他。”
陆奶奶笑眯眯点头:“他就听你的。”
江熠笑了一下,轻手轻脚进了陆言初的房间。书桌上有点乱,课本和卷子占了大半,一支中性笔摇摇欲坠停在桌沿,没盖笔帽,椅子也歪放在一边,几张用过的草稿纸掉在椅子腿附近。
这是得困成什么样了?
江熠眉头皱了皱,走过去捡起草稿纸,顺手叠好,刚要放回桌子上,眼睛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到草稿纸左上方画了一排卡通小人,生气的、大笑的、冷酷的,或坐或站,惟妙惟肖。
小人儿头上都写着同一个名字——江熠。
不止如此,旁边一串串数学公式的缝隙里,都被他的名字填满了。
啧!小崽子拿他练字呢。
江熠用手机拍了照片留存证据,接着又把书桌整理了一下,然后才看着时间走到床边,弯下腰,将陆言初连人带被子薅起来。
“再睡下去就直接吃晚饭了。”
很小的时候,陆言初早上没睡好就会赖在母亲怀里撒娇,母亲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晚上都睡不好觉,只有被江熠搂在怀里,抱着、哄着,才能不被梦魇纠缠,安心入眠。
曾经怎么也睡不好觉的小孩儿,现在却睡得天昏地暗,不肯醒来。
“言初?”
听到哥哥的声音,陆言初带着困意轻声哼了哼,他整个人软绵绵地团在被子里,仍然闭着眼睛,几根发丝呆呆翘起,落在江熠眼里,像是一只可爱又可怜的蚕宝宝。
蚕宝宝慢吞吞睁开左眼,看了一眼哥哥,很快又闭上眼,身子一歪,脑袋埋进哥哥肩窝,撒娇似的蹭了蹭。
我好困啊,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江熠被他蹭得有点痒,伸手去捏他的耳朵,凑近小声说话:“起来上厕所,不然我抱你过去?”
这句话在陆言初耳边打了个转,刚要被他摁到一边,脑子里陡然冒出他被江熠扶着上厕所的画面,顿时就惊醒过来。
“啊、不不用了。”他立刻坐直了,一把扯下被子,下床的时候差点摔下去,幸好被江熠及时抱住。
“你慢点。”江熠忍俊不禁。
陆奶奶吃完饭坐在对面椅子上织毛衣,一边看着江熠替陆言初盛汤,一边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才刚上高一就这么辛苦,下巴都尖了。”
有吗?陆言初咬着汤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觉得自己瘦了。
“是我做题慢,我要是有熠哥一半的手速就好了。”其它科目写起来都挺顺畅,尤其是英语,这是他的强项,只有数学稍微薄弱一些,昨晚他被最后两道大题折磨得心力交瘁,做梦都在写卷子。
江熠替他收拾的书桌,自然也注意到了:“先吃饭。你就是睡眠不够,太晚睡伤身体,学习效率也会大大降低,多不划算。”
陆奶奶附和:“小熠说得对。”视线又转向小口吃饭的陆言初,“听你哥的。”
陆言初鼓着小脸嘴里“嗯嗯”应着,江熠笑了笑:“现在高中卷得太厉害了,不熬夜确实写不完,这是个无解题。”听到陆奶奶连声叹气,江熠很自然地转移话题,“等下我陪你把剩下的卷子写完,然后晚上去世界之窗看烟花好不好?”
陆言初睡迷糊了都忘了今天是跨年夜:“嗯。”
吃完饭,陆言初端着碗筷进了厨房。江熠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往海绵上挤洗洁精,自己则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剥开金黄色的锡箔纸,喂到他嘴边。
“今天的菜咸吗?”
陆奶奶的记性越来越差了,炒菜要么放多盐要么不放盐,陆言初对此已经习惯。喝了三大杯水,还是没冲淡嘴里的咸味儿。
“有点儿。”他张嘴叼走巧克力球,脸颊鼓起来,像个偷食的小仓鼠。
江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后脖子:“我下楼看看外婆,你自己先做题。”
“嗯。”
离开前,江熠将剩余的巧克力都塞到陆言初口袋里,又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
刚推开门,季云舒就丢下手里翻了两页的明星写真,从房间里咋咋呼呼地冲出来:“哥,你又拿我巧克力?”
江熠一脸惯犯似的无赖样,嗯一声,说:“你少吃点,那玩意吃多了容易胖。”
“……”
季云舒不是第一次领略她哥的无耻,哪怕她哥已经偏心了十几年,但这一点也不妨碍她吃醋。
“陆言初就不会胖?”她噘着嘴,第一千零一次控诉,“哥,到底谁才是你亲妹妹?”
江熠望着她,淡淡地叫了一声:“表妹。”
家里很安静,客厅里没见到其他身影,他换上拖鞋去外婆住的房间看了看,也没见到人。
季云舒这会儿老实多了,亦步亦趋跟着:“奶奶和我爸去门口的小面馆吃面,我妈发完疯就摔门走了。”
今早起来胡静看着心情还不错,一家子难得和和睦睦地吃了顿清净的早餐,之后,俩口子商量中午饭吃点什么,说了不到三句就吵起来了,季新扬说今天是跨年夜,你还真是会挑日子,胡静一听又炸了,摔碗摔筷子,闹得江熠头疼,索性直接上楼去了陆家。
想起胡静先前各种不堪入耳的谩骂,连带着把江熠和他父母都一起阴阳怪气了一通,季云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尴尬又歉意地看着江熠:“哥……我妈她脑子有问题,说的那些屁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江熠听后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你吃什么?饿不饿?”
季云舒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就要往江熠身上蹦:“好像有点饿了,哥你真好……”
这个妹妹向来都是疯疯癫癫的,江熠早已习惯,抬脚就往厨房走,麻利地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
晚上季云舒死皮赖脸地跟着江熠和陆言初去世界之窗看烟花,三人一起长大,她又是江熠的表妹,陆言初对她自然要比对别的女孩儿更耐心一些。
吃完夜宵坐地铁回家,爬到二楼,季云舒扶着门框扭头去看江熠,对方却只是冲她抬了抬下巴,意思是你自己进去。
虽然见怪不怪了,但作为亲妹妹还是有必要讲两句:“哥,你今天又去楼上睡?”
“两个人睡总比一个人睡暖和。”
“……”季云舒还是会吃醋,憋了半分钟憋出一句,“万一陆叔今晚回来呢?”
这次不用江熠开口,一旁嫌她啰嗦的陆言初,抢先回话:“回来就回来呗,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和我哥一起睡,碍着我爹什么事儿?
季云舒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噎了一下,目送两人上楼,忍无可忍地翻了个大白眼。
季云舒三岁之前都是跟父母睡一起,她性格娇纵,夜里哭起来没完没了,季新扬第二天还要上班,每天被她吵得失眠,想了想就跑去家具城买了张儿童上下铺实木床,直接换掉了原先江熠房间里的单人小床。哥哥爬梯子睡上铺,妹妹要保证安全,睡下铺。
直到季云舒升上初中,胡静偶尔半夜上完厕所了会偷偷摸摸推开江熠的房门,不放心地看一眼。
然后会在季新扬枕边,饭桌上,甚至是同江熠独处的时候,拐弯抹角地提醒。
“云舒是个大姑娘了,再睡一间房不合适。就算是亲兄妹,咱们也得注意分寸是吧?尤其是他们这种青春期的孩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云舒她傻乎乎的不懂,小熠大她三岁,他难道不懂?”
可家里总共就三间房,怎么安排似乎都不能让胡静满意。
老太太不想外孙受委屈,主动表示:“要不就让云舒跟我睡吧?我那张一米八的床,吵不到她。”
在季新扬看来,这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他还没点头,旁边的胡静就干巴巴笑了一下:“这怎么能行呢,妈,云舒晚上还要写作业,会妨碍您休息的。”
“还是我搬到外面客厅住吧。”江熠一手搂住外婆的肩,安抚地揉了揉,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表情,“大门后边挨着窗户那一块儿,我看还挺宽敞的。”
季新扬眉头皱了皱:“小熠……”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咽回肚子里。
胡静立刻眉开眼笑,生怕他反悔,很大方地说:“窗户那里我再挪一挪,明天我去给你买张折叠床,收起来也方便。”
“嗯,舅妈破费了。”江熠笑了笑。
一开始陆言初并不知道,还是有一次他跟着江熠去季家吃饭,无意间看到门后的折叠床,随口问了一句,季云舒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笑嘻嘻地告诉他:“这是我哥的寝宫。”
陆言初站在那里很久都没吭声,手指下意识地揪着裤子。直到江熠喊他吃饭,他才努力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在饭厅坐下。
陪陆奶奶看了会儿电视,老太太就熬不住回房间睡觉了。两人肩靠着肩躺在沙发上,仰面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罩,安安静静地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久,陆言初都开始打瞌睡了,听到耳边有声音问:“快零点了,去天台吗?”
“去!”
他慢慢坐直身子,眨了眨眼,跟着江熠爬上天台。铁门被推开的瞬间,冷风迎面扑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眯眼,他猛地吸了口寒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这一片都是老旧小区,视野不算特别开阔,但仰起头依然能看到头顶的星星,也能看见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光。
陆言初靠在围栏边,伸了个懒腰:“真舒服啊。”
耳边捕捉到打火机的轻微动静,转过脸,恰好看到江熠咬着烟凑近点火,天台风大,幽蓝色的火焰亮了两秒又熄灭,陆言初乖乖拢起双手替他挡住风,看着他的脸一点点凑近,香烟接上火,白色的烟雾从他指尖散开。
江熠撩起眼皮看过来,漆黑的眼底晃动着点点笑意,仿佛耳语般说“真乖”。
很快他就往旁边挪了一步,半边身子倚着围栏,静静地望向远处。
陆言初努力地咽了咽嗓子,不敢开口,生怕自己这颗过分狂跳的心脏下一秒就泄露出来。
好几分钟过去,他大脑仍有些晕乎乎的,只能强迫自己紧盯着前方的高楼建筑。
灯光闪烁得更快了,能清楚看到上面红色的大字:元旦快乐。
倒计时十秒——
陆言初在心里默数,在数到“3”时,难以自控地偏了偏头,凝望着江熠优越的下颌骨,唇角弯了一下,双眸灿若星辰。
几乎是同一秒,江熠也侧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倒映出眼前人的笑脸。
“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
江熠取下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烟雾模糊了他的脸,见身边人呆愣愣地望着他这边,他笑着歪了歪头:“怎么了?”
少年、星空、香烟、霓虹,眼前的一幕仿佛在他上辈子的梦里出现过。
美得像是一幅画。
陆言初紧张地攥着拳头,第一次回避了他的目光,略有些仓促地转回视线,抿着干涩的嘴唇,感觉到心跳再次不受控制。
他低声呢喃:“有风。”
这一晚,陆言初没跟平时那样赖在江熠怀里,他默默蜷缩在被子里,留给江熠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
两人中间忽然多出来的距离,令江熠很不习惯,很想伸手把人拽过来,但又怕吵醒他睡觉,只好作罢。
而向来躺在江熠旁边就能安然入睡的陆言初,却陷入失眠的折磨,后面好不容易把自己折磨困了,却又做了个颠来倒去的荒唐梦。
梦醒时分,茫然无措。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右手悄悄从被子里摸过去,感受了一下残留的温度,下一秒陆言初就缩回手,闭上眼,对自己进行了长达十五分钟的自省。
睁开眼时,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江熠他知道吗?
至于这个“知道”所包含的具体东西,陆言初目前也无法确切地形容。
他茫然又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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