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霆驱车回到自己位于南京路附近的公寓,已经是后半夜。
他掏出钥匙,正要打开公寓房门,顿时察觉不对劲。
出于习惯和多年来的历练,每次出门的时候,华东霆总会习惯在门上做点小手脚,塞一枚小纸片,或者在门锁的位置弄上一层细细的烟灰。
此刻,门锁位置的烟灰已经被蹭掉,显然有人不请自来,进入了他的公寓。
华东霆假装未曾发现,正常的开锁,甚至故意发出响动。门打开后,他将钥匙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露出尖的那头,相当于带了一个指虎。
房间里一团漆黑,露台那边的窗帘紧紧拉着,屋内什么也看不见,他正常的走进去,并不急着开灯,选择站在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屏息以待。
暗处果然传来细微的动静,随即扑过来一个人影,对方上来就锁喉。
黑暗里,华东霆反应也极快,往后仰头,堪堪避开咽喉处那双手,同时出手,一拳砸向对方的脸。
那人身手也是不弱,避开了被钥匙划破相的危险,两个人谁也不吭声,有来有往的交手。
几番回合下来,对方还是被华东霆打中,吃痛的闷哼一声。
房间里的落地灯这才被打开。
沈伦头发、衣裳凌乱,呼哧带喘的按着青紫的嘴角。“华东霆,你出手这么重,你想要我命啊?”
华东霆样子比他好上一点,冷着脸说:“那也是你自找。”
“你吃枪药啦?”
“谁叫你搞偷袭。”
沈伦龇牙咧嘴说:“这么久不见,检验一下你的敏感度和身手。”
华东霆“哼”了一声,脱掉西装,随手甩沈伦身上,转身到酒柜那里,把钥匙一扔,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交手到半途,已经晓得是你,否则你早挂彩了。”
沈伦察言观色的说:“心情不好啊?看你今晚带着人去酒会,还以为你得手了呢。怎么,连夜都没让你过,人家姑娘对你不满意?哪里不满意,说给我听听。”
华东霆冷眼睨他,并没有心思玩笑。“不要拿一个女孩,随意开这样的玩笑。”
“护的还挺紧。”沈伦却不打算放过他。“也是,就那个叫阮安的姑娘,虽然长得确实不错,但一看就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不是好拿下的,一块难啃的骨头。”
华东霆横眼看他。
沈伦来了兴致。“还真的踢到铁板啦?她太辣手?”
华东霆没好气地:“你到底来干嘛?”
沈伦也不痛了,好心情的调侃道:“我今晚上给你创造的有利机会,看来你没把握住。”见华东霆还是不搭理自己,他就又继续说,“没关系,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烈女怕缠郎,只要你肯放下身段,丢得起脸,或者干脆直捣黄龙,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女人嘛,身体成了你的,那颗心早晚被你收入囊中,回头我再找机会……”
华东霆用力把酒杯一顿,“你敢!明天开始,把你的人,从凤姑那里撤走。”
“过河拆桥啊!”沈伦指他,“今晚要不是我的人盯着,跑去告知你,她早被那个巡风小六给带走了,再想从那个人手里,把人全须全尾的弄回来,可没那么容易。”
“既然你的人一直盯着,为什么眼睁睁看着阮安的邻居,她的同事被抓,为什么不告知我?”
在华东霆凌厉的注视下,沈伦终于收起玩世不恭,敛了神色。
“告知你做什么,你要去救人?为了女人,抛开自己的一切去救□□,还是这次工人暴动的组织者之一?华东霆,你谈恋爱可以,但别真的为爱冲昏头脑,你要记得,你是什么身份,要站什么立场!”
几页有着油墨气味的纸,扔到沈伦脸上,华东霆冷声说:“这就是我的立场。”
沈伦拿下来看,是下午阮安在仓房里印的那些传单,华东霆悄悄收了起来。
“你告诉我,这上面说的话,哪一句十恶不赦,哪一个字有罪?”华东霆指着其中一页,背诵出声,“中国人民一切困苦之总原因,在帝国主义之侵略,及其工具卖**阀之暴虐;中国人民之唯一的需要,在建设人民的统一政府——这是什么?这是我们的北伐宣言,这是我们推翻几千年封建帝制,斗列强,打军阀,宣告武力统一的正当性!这要是有罪,那我们都该被砍头!”
见他真的动怒,沈伦也倒了一杯酒,坐在沙发上缓和说:“我当然记得,这是我们北伐的宣言。咱们一路从广东,打到这里,凭着的就是一腔报国的热血。多少场仗,我们身先士卒,没怕过死,再难也没有退缩,只因这是我们心中的信仰。”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抓,被杀头,却不施以援手?”华东霆紧紧盯着沈伦,“他们所做的这些,又与我们有何不同?”
沈伦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又接着说:“东霆啊,咱们是自己人,有些话,我就不瞒你了。”
华东霆坐正道:“你说。”
沈伦看他一眼,“这次扫清了军阀,上海特别市民政府成立,上海总工会手里,掌握着这座城市里的120万人,注册会员超过80万之众,可谓实力强大。我不否认这次拿下上海,**做出的贡献,但这些年他们不断发动农运和工运,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就拿这次南京路上的庆祝游行来说,他们用六百人占据马路,八部汽车举旗游行鸣放鞭炮,沿路散发两万多份传单,到场代表就有三百多人,无数产业工人为他们助威。照这样发展下去,未来谁还能节制他们?所以,这次的清党,是有必要的。”
华东霆并不认同。“**所做的这些,是有利于北伐推进的。这一次要不是他们在城里发动工人武装暴动,号召几十万产业工人,革命志士对抗孙传芳,李宝章等人,我们想要挺进上海,没那么容易,伤亡必然惨重。就拿沪宁铁路线来说,要不是他们组织铁路工人破坏铁轨,彻底断了孙传芳的运兵线,短时间内,胜败还两说!”
“但你要明白,北伐军中有不少出生地主乡绅家庭的军官和士兵,因为得悉家乡亲人受到农运冲击,士气、军心大受打击,甚至出现了小型兵变。你觉得,上头能不能够容忍事态进一步恶化呢?虽然这一次,我们北伐军能不费一枪一弹,就挺进上海,可这也让我们内部与**的矛盾,到达了总爆发的关口。而且这次**组织的工人暴动,还冲击了租界,惹火了那些外国人!”
“那又怎样,说好的国共合作,这叫卸磨杀驴!”
沈伦腾地站起来,一拍桌子:“华东霆,你疯了!虽然你是这一次,拿下杭州的大功臣,可你这样的态度,要是教上头知晓,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华东霆握拳道:“不知道是谁疯了,孙先生才刚刚去世两年,他曾经说过,国共合作,合则两利,若是不合,受伤害的只有中国。对于这一点,无论东洋人还是西洋人,可是乐见其成的!”
“那些**不管不顾,激怒了租界里的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还有他老母的荷兰人意大利人……”沈伦狠狠啐一口,“惹到他们,他们的军队就会参与进来,他们就拿到了借口,停靠在黄浦江上的战舰,你去看看,可有我们自己的一艘?”
两个人争锋相对的说到这里,彼此都气得不轻。
沈伦喘着粗气:“我们跟**,终究不是一路。他们若是愿意配合,我们欢迎,但这一次的暴动,恰好暴露了他们的野心。那样强大的组织能力,一呼百应,短暂的三小时内,实现全上海总同盟罢工,一个城市瞬间瘫痪。还有,这一次他们突然搞到那么多武器弹药,这是前所未有的,若不当机立断,削弱其力量,假以时日,一旦他们起了争雄之心,我们就被动了!”
华东霆冷冷笑一声:“说到底,还是我们自己不够强大,还是太弱。”
关于这一点,沈伦无话可说。
华东霆猛地抬眼,眼里一片寒霜。“但是他们在四川虐杀杨闇公,这又怎么说?他只是组织了抗议,抗议英美军舰炮轰南京城的罪行,就把他抓起来割舌、断手、剜目,惨无人道!”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用力握着杯子,“我们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就已经开始想着铲除异己了。这样做,无异于使人心离乱,有句话叫做:众叛亲离视为贼,万众一心当为王——”
“东霆,今天这种话,出了这个房间,我就当从来没听过,你也不要再讲了。”
沈伦识时务的打住,也不让华东霆再继续。
两人沉默的再饮一杯。
沈伦拍拍他,“你且好好休息几日,这次带兵从杭州,嘉兴,一路打进上海,你功不可没,也着实辛苦。才刚进城,听闻阮安的事,就不顾一切的跑过去,为了她,你还打死了一个军官,那人后头有点靠山,现在不依不饶,很是棘手。我今日过来,其实也是想跟你说这个。”
“给我什么样的处罚,我接着就是了。”对于这个,华东霆并不在意。
“那不行。”沈伦说,“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吧。另外通知你,过阵子,要成立南京国民政府,到时候南京有要员会过来上海,要与我们碰面,带着新任务。”
华东霆没有回应,沈伦也不好再多说,走到门口,准备开门时又停住,忍不住谆谆告诫他。
“东霆,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你应该站的立场,毕竟你的身份太特殊。特种工作是非常的事业,只有非常的人才能担任,并且举足轻重。”
话已至此,沈伦再不停留,走出华东霆的公寓,站在门口片刻,朝着门内摇头叹气,面色也不好看。
房间里,华东霆也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他起身走到窗前,猛地一把扯开窗帘,用力将落地窗扇推开。
外头的夜风,顿时灌进来,公寓所处的地方,是上海最繁华之处,遥遥可见外滩。
那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来自外国远洋大火轮,还有洋人们的战舰。
而中国人,渺小的看不见,在靠着码头的地方,还有一艘艘木头小船小舢板,通常中国人岣嵝着瘦骨嶙峋的脊背,用自己并不强壮的肩膀,一趟趟往返,运送货物,充当苦力。
他们明明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却不能挺直了脊梁过活。
黄浦江里停靠着外国战舰,租界里还有两万人的部队,北伐军虽然攻入了上海,却最终没有进入租界,因为不敢,忌惮他们的枪炮。
可转过脸,却可以毫不顾惜的朝自己同胞举起屠刀,把最残暴的一面,全给了自己人。
华东霆用力握着铜铸的阳台栏杆,心里做出了某些决定。
不知道会不会有被河蟹掉的字,反正大概意思,你们应该懂,这个河蟹(音)真的没办法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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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身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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