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夔谢绝了古文物研究社的邀请，在对社团负责人孙绮青致以歉意后结账离去。
扒在门口伺机而动的齐珏跳出来，带着满脸“你是不是人”的震惊压着声音大惊小怪：“夔哥，不是我说，他们明里暗里邀你入社至少得十次了吧，你居然丝毫不松口？如果他们不喊我，我也想进。”
“实在没有办法，”毕夔状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黑伞伞柄上的挂饰，“我对文物研究实在是兴趣不大，也分不清好坏真假，进社不是耽误成员工作吗？”
他脚程倒是快，转眼就到齐珏前两三米了，不久前淋过雨的泥土仍旧湿软，然后被姓齐的家伙一脚踏平：“我可比你多了条志向，我得去撩个妹，不过真是邪门，你说他们为啥这么执着于你呢……什么糟糕天气，你也邪门。”
一卷卷黑云向外漾开，形态颇似工笔画里的水波，却毫无皱擦点染之意，是透着死气的阴沉杂乱。
“不像是雨云啊，”齐珏嘟嚷了一句，见毕夔忽然驻足，迟迟没有动作，不禁催促：“好像林暄叫了外卖，应该已经到了，咱们快回去吧。”
毕夔点头：“好，走吧。”
他极小幅度地将黑伞于地上轻点一下，丝丝缕缕的线四散开，缠住方才不停在他俩脚边蠕动的草，吸食其上微弱的妖气，又隐蔽地钻回伞柄挂饰。
林暄摆弄着三个外卖袋，与那一串不知所云的菜名斗争了半天，选择放弃思考，把最多的那份归给齐珏。剩下两份份量差不多，也不方便拆得一团糟。林暄随手挑了一个，拎到自己角落里的书桌上准备凑合着下肚。
“慢着，暄哥！”齐珏踢踢踏踏地在门口跳了几下，把鞋子上莫名其妙沾上的草甩掉，才走进来殷勤地堆着笑脸把最大那份给林暄送去，“这份是你的，我最近得减肥追女神，您慢慢享用豪华套餐啊！”
林暄：“……”
哪跟哪。
用线勾起门口草叶端详了片刻，毕夔抬头看见面无表情的林暄研究着“小外形大容量”的外卖盒，手指像是生了锈，怎么也战胜不了封得极其严实的第一层薄膜，忍不住漏了一声笑，替林古董拆外卖去了。
然后被突然冒出的一只手机支楞到了眼皮下。
“你们看你们看，我就刷了一下学校论坛就有这么多贴在说那鬼天气了，怪力乱神外是抓人都编了几十层楼了！”
“我看看。”毕夔将拆好的外卖盒递给林暄，右手接过齐珏的手机，站在他们二位中间轻声念了念标题。
“近日S市多发黑云气象，今天在学校得以一见，实属惊骇，附图如下……拍的角度很清晰，林暄，你来看看。”
林暄起身，手里抓着那团塑料，瞥了眼图片，言简意赅地扔了几个字就去丢垃圾：“招摇山的狌狌毛。”
“S市，”毕夔话语一滞，“正是招摇山附近……你是说，这是一种象征？”
“看着像，不一定有联系。”啧，垃圾桶满了。
齐钰：“这个外星人说法也好好笑啊哈哈哈哈，说他们首领姓沙叫沙币所以先进攻S市，S很卷所以云也很卷，一坨一坨摆天上供人参拜哈哈哈……”他拿回手机坐在床上啃鸡腿，还乐得直不起腰——虽然他这份量小了，但热量似乎不减反增。
傍晚时的夜色侵袭得很快，宿舍内灯火通明，走廊上垃圾箱里的草叶不为人知地蠕动了几下，终复平息。
┈┈┈┈┈
“有学生跳楼自杀了！”
“哪呢哪呢别挤了让我看看！”
“谁踩我脚了都说了别挤，你们导员谁啊我要去举报……”
警察在做现场记录。现场仍旧嘈杂一片。
毕夔屏息凝神，捕捉到了警官刻意压低的报告声：“队长，找死者室友反复确认并做了测谎实验，确定了这女孩昨日傍晚同男友在林荫道散步，目睹了她男友被地上的草，呃，就是这种草给拉到了地下，他当时朝女友伸手求救，女孩吓懵了没拉他，人转眼就在地面上消失了，她室友只以为她遇到什么出轨事件大受打击精神错乱，安慰了几句也没信她，一早上起来人就没了。”
“芯片选程控制、防空洞地窖之类的都排查了吗？”得到肯定的回答，队长叹了口气，声音更低，“请示局长，必要时请异闻科的人来作记录，先结案吧。”
警官得到指示，中气十足地吼了声“安静”，听到有学生咕咕哝哝“比王教授嗓门还大”，于是放平声者待人群安静后说道：“逝者已逝，我们不希望任何流言风语盛行。女孩是过度悲伤的自杀，还请各位停止追究，引以为戒。”
“切，不就是被甩了吗，说得这么委婉。”人群静默了一阵，又四下窃窃私语。队长按住刚要说话的警官，声音又淹在人潮里：“算了，姑且让他们这样想吧。”
齐珏耳力不够，就听了个热闹，唏嘘了几句，莫名其妙地看见毕夔和林暄颇为凝重地对视了一眼，忽然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劫后逃生的庆幸。冥冥中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向地上盖着白布的死尸，他的眼睛倏地瞪大，颤颤巍巍地指给两人看。
——那女尸上伏着一个男人，动作温柔地抚着她应当是面部的位置，用奇特的声调说了一句话。声音极轻，但精准地传到了三人耳里。
周遭无人发觉异常，似乎在那儿的只有一团空气。
“没关系，”毕夔低低地说，“我不会恨你。”说完，他自己都一怔。
齐珏面上尚未消退的惊惧又加一层：“夔夔夔夔哥，你……你是在翻泽这鸟语？”
那诡异的男人抬起头张望了几下，视线锁定在毕夔身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双眼一翻，登时从七窍生出翠绿的草叶，将他与女友绑在一起。
人已经三三两两散完了，队长点了根烟，又想起校园禁烟，手指熟稔地指灭，正欲走动，发觉脚踝被缠住。队长顿时毛骨悚然，剧烈摇荡的神识最易被入侵。他表情狰狞地举起防身用的刀刃，朝心口狠狠刺下，与不知何时中了招的同事们一起倒在了生出青草的裹尸布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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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务员集体自杀倒成朝圣形态、缠在裹尸布上不知从何而来的草，彻底将案件推上风口浪尖。警局眼瞅着摆不平，找来异闻科一同发愁。异闻科不过只成立了满打满算二十年，收集到的档案比一本新华小字典还要薄，科长却是个能耐人。五年前，段家少爷段文彦入职异闻科，以毕方后人的蛮横灵力摆平闲言碎语，成为警方最好用的厕纸。
现场的草叶标本被反复检测无致命致幻剂，才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段厕纸手里。段文彦在一众紧张的注视下颇为淡然地捻了捻那株翠嫩的草，后者霎时化作枯黄。“是有一股薄弱的妖气，且温润宽厚，不当是呈凶兆，或者，另一种可能是妖力持有人能力在我之上，我无法立刻觉察气息真伪。但有一点我需要强调，近几年频频出现的妖力作怪，只可能是，”他故意一顿，“古籍残片里记载的上古凶迹——妖界即将再现了。”
世界仍旧运转，城市的霓虹灯仍闪烁出灯红酒绿，犬马声色。人们无所不知，人们一无所知。
在这个普通人与修士乃至神物后裔并行的时代，灵脉枯竭，灵力普遍又稀罕，且不提占据绝大部分人口的普通人，仅是后两者，又有几位亲历过妖族祸乱人界，有几位见识过真正的妖力？
“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是段文彦的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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