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的时候,杨默会失眠。有时睁眼到天明,有时可以难得睡几个小时,但是今天显然特殊。
经过白天扯着喉咙上课晚上落水半夜和男人厮混的精彩的一天一夜,杨默几乎沾上枕头就合了眼,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笃笃笃——”
“笃笃——嘭嘭嘭!!”
“小默开门,我带着弟弟妹妹来看你了。”
不可多得的睡意驱散,杨默蓦然睁眼,闪过一丝不虞。她随手披了一件睡衣,路过客厅的镜子时一愣,昨夜暧昧的痕迹清晰可见、青青紫紫纵横。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羞耻,杨默又回到卧室换了一身卫衣。
高领的。
她不紧不慢,门外却等不及。防盗门够厚,也阻挡不住孩子的吱呀怪叫。住在对面的邻居气冲冲打开门,吼了一声“闭嘴”,两个孩子倏地闭嘴,下一秒哭得惊天动地。
李晓梅一手提着生牛肉,一手提着保温盒,先是和邻居道歉,又蹲下身哄那对龙凤胎:“别哭了别哭了……”
一门之隔,杨默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将外头的动静听得真切。在听到李晓梅说孩子不懂事多担待时,她嗤笑,遂打开门。
“进来吧。”杨默垂眸,把不耐烦藏进了长长的睫毛里。
“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睡懒觉了?做老师的,得早睡早起。今天中午吃什么,我来做,清蒸狮子头还是酸菜鱼?我还买了芒果奶昔,你们年轻人是喜欢吃这个吧……”
进了门,李晓梅便直奔厨房,把买来的菜一点点捡出来,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杨默抱着手打断:“我芒果过敏,妈妈。”
择菜的手一顿,李晓梅脸上浮现出尴尬地神色。那对龙凤胎在这件不大的屋子你追我赶,几次险些装上杨默,李晓梅把手上的菜一扔,拽住两个孩子:“去那儿玩,别打扰你姐。”
又抬头看杨默:“对不起,我这记性不好。”
是啊,记性不好,二十多年都记不住。杨默看着这副与她容貌极其相似的脸,自以为早已干涸的心还是涌上一股酸楚。
李晓梅年轻时长得漂亮,和她父亲杨志广一见钟情,成为纺织厂一段佳话。大概世间佳话不长久,婚后两年二人互相腻了味,吵架打架是家常便饭,到后来相看两厌,连带着看杨默也厌,这个他们爱情的结晶。杨默十岁时两个人闹离婚,谁也不要杨默,谁也不要。
后来她被判给了杨志广,再后来杨志广和李晓梅各自结婚,只有她漂如浮萍。她幼时被抛弃,独自长成了大人,这俩人又像浪子回头般,关心呵护起她的生活。
只是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几分真心几分算计,杨默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奶昔的话题草草略过,李晓梅忙活起午饭。那俩双胞胎不知道在屋子里玩什么,闹出“滋啦”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拨弄杨默神经。屋子里阳光明媚,杨默却觉得如坠冰窖。
吃饭时,李晓梅拐弯抹角问她有没有和谁谈恋爱、是不是那个王和胜。她眼尖,趁杨默俯身夹菜时瞧到了脖颈的吻痕。
“没有。”
杨默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底,望着李晓梅难看的脸色,笑得怪异:“你对王和胜这么不满?”
“不是不满,毕竟他是你爸那边的人。咱们李家村也有很多青年才俊,妈给你介绍?”李晓梅给杨默夹菜,殷切道。
那俩双胞胎又在闹。小的不肯吃饭,钻进了杨默书房;大的吃一口吐一口,把桌子上弄得一团糟。杨默点破她:“是你怕我向着爸。”
她今年二十六,到了长辈眼里的适婚年龄。这俩人自她毕业后就积极给她介绍对象,好像她选了谁介绍的就是走进了谁的阵营一样。
“这……”被戳中心思,李晓梅讪笑。电话铃响,是她的现任丈夫。李晓梅接起,语气绵软,带着嗔怪和甜蜜,仿佛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杨默喝了一口汤,冷眼看着她打电话的样子。再婚后她过得确实好,比在杨志广身边好太多。
“妈妈妈妈,呜呜呜……”
哥哥又开嗓嚎叫,杨默转头,目光一凝。这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了她的书房,他手里拿着一本撕破的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晓梅忙放下碗筷哄,她把孩子转了一圈,他头上鼓起一个大包,是一本红绿封面的书砸到的。她抱起孩子,抱怨道:“你的书放那么高干什么?”
杨默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她的视线仍然凝固在被这孩子撕破的书上。许久,她抬头,定定看着那孩子:“道歉。”
那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这毕竟是你弟弟,别这么凶会吓到他。”李晓梅侧身,做出一副母鸡护崽的样子。
“他不是我弟弟,”杨默一字一句地说,“出去。”
“可是饭还没吃完……”李晓梅话说到一半,被杨默陡然提高的声音打断:“我说,出去。”
“别让我说第三遍。”
三个人离开后,房子寂静无声。被撕毁的散文集静静躺在地上,荧光笔的签名在太阳底下山闪闪发光。杨默蹲下身捡起,摩挲着那个签名,一笔一划:昼夜。
大二时为了赚生活费,杨默接了好几份工。平常在宿舍干快递代拿,周末做促销员、卖票,不过最重要的赚钱来源还是家教。她上的是985师范院校,城市地理位置好,靠家教拿到的薪酬可观。
但是这事儿又十分讲运气,虽然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正常,但是不排除那些奇葩的家庭。杨默就十分倒霉地遇到了后者。
记不清是哪一个月了,杨默在那一家讲完课后,被家长严肃约谈。因为孩子告状说她不好好教,还有就是他们发现孩子的作业都是空白的,认为她没有尽到老师的职责。尽管她解释她在尽心,但是事实如铁证,她只能被迫辞退,钱一分没有。
后来她下楼,那个孩子笑嘻嘻地说我不喜欢你,所以耍花招让你走。钱也不给你,略略略。
那个孩子做了个鬼脸跑了,杨默忍住眼泪。那天起大风,气温骤降,她的衣服扛不住冬天。所有的钱她都有规划都在精打细算,奈何世间多意外。
上大学以前,大伯说他没办法供她大学学费,家里有两个孩子嗷嗷待哺;爷爷奶奶年迈,一辈子农民,亦没有积蓄。她没有抱怨,只是安静承受着,努力生活着,撑着一把破烂雨伞浑身湿透向前走。
那天实在太委屈了,她走着走着靠着一棵树哭。身旁是一个报刊亭,老板见她哭得厉害,送了她一本书,说这本是年轻人写的,很有力量,希望能帮到你。
杨默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昼夜。那本书名叫《但是》,里面是昼夜关于生活的的趣事和沉思,他写草原的狮子、写森林的王、写村里的鸡鸭鹅,也写父母相爱、人间浮沉。
洋洋洒洒、放浪不羁,是她对这个作家的第一印象。待她翻到推荐语“销量六十万册”时,心中隐约闪过一丝艳羡。这个作家和她同岁,在她忙忙碌碌为生活奔波时,他却早已实现财富自由。
她不觉得被鼓励到,只觉得嫉妒。嫉妒他可以肆意生活,嫉妒他没有生活重压,嫉妒他的才华和天赋。因为怀着这样一份心思,她开始关注昼夜,一直到了现在。
收拾完了凌乱的书房,杨默又坐回餐桌安安静静吃饭。闹钟就在此时突兀响起,她瞥了一眼。
日程闹钟提醒,后天是昼夜的签售会。
*
陆远山受邀来到昼明川家里的时候,昼明川正翘着二郎腿,左手那画笔右手托调色盘,嘚瑟地欣赏自己的画作。
画里是一个女人,身边是滚滚江水,她神色淡然,不悲不喜。
“阿山,你来看这个人,能看出什么?”察觉陆远山进门,昼明川兴奋地把人招呼到画架前,满含期待听他的好友会说什么。
他的好友陆远山盯了半晌,最后硬邦邦来了一句:“漂亮。”
“是漂亮,还有吗?”昼明川追问。陆远山见主人毫无意识待客,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你让我来,就是让我赏画?”
这件事不应该交给他这个理工男,他就不应该答应昼明川的邀请,坐三个小时车来这个荒无人烟的半山别墅。
这座别墅是昼明川前两年买的,说是为了“注视森林的长大”。作家总有他人不理解的奇思。
“不完全是,我遇到了一个女人。”昼明川把自己摔进沙发,一闭上眼,脑子里满是杨默的模样。
面无表情的、低头微笑的、冷淡的、迷离潮红的……
陆远山喝得急,听到这话水从喉咙呛上来。他顾不得湿了的衣领,震惊道:“你还会遇到女人?”
昼明川此人,从十五岁一直醉心探索世界,后来沉迷文学创作,个人爱好涉猎广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他一个不落。空有一张帅脸白瞎,人活了二十六年没谈过恋爱。经典名言“爱情是我生命中的最小单位”,这样的人突然来一句“遇到了一个女人”,其惊悚程度堪比太阳东落西升。
“还睡了。”
又是一记重磅消息,陆远山彻底不渴了,他挑眉问道:“然后呢?”
“然后,她走了。”昼明川仰躺在沙发上,偏头与画中的人对视。他喃喃道:“我就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陆远山问,“你是不是喜欢她,还是她喜不喜欢你?”
想不通那一双眼睛,为什么如此悲伤。他写过太多的人,人生得意纵马遨游、失意买醉东山再起,在他笔下的人,人的底色永远是牢不可摧、千斤也压不住的。
而那个女人呢?
他在很多地方旅居过,遇到过很多人,最让他震撼的是一个五十岁大叔,浑身黑黄色,两眼无神。他站在你面前,像是一根朽木,了无生机。
可是那个女人,和大叔不一样。非要比喻的话,那个女人像蛀心的苹果,表面诱人,但是剥下衣服,腐烂至极。
那个女人,身上肯定藏着很多故事。那一晚让他决定屈服的,就是那双饱含故事的眼睛,让他每次想起都会为之一颤。
心动不过瞬间。
昼明川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昂扬地对好友说:“我喜欢她,我要追她。”
陆远山倒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他这个好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今天拍板去南极后天人就到了冰川之上。不过……他咂摸着,后知后觉有哪里不对劲:“你们认识多久了?”
“一天……一夜……”
准确来说,是满满当当的十二个小时。
“被叔叔阿姨知道,你就等着家法伺候吧。”陆远山冷笑。
昼家养孩子信奉自由散漫、任其发展,但是在为人处世尤其是对男女关系的教育上古板严苛,颇有封建大家长的风味。什么结婚前不准同房、确定关系才可以亲吻、看上哪家姑娘要通过长辈下聘礼……否则一律棍棒伺候。
想起家里正厅悬在高空的那两根大长棍,昼明川浑身一哆嗦,他可怜兮兮望着陆远山,做了个封口的姿势:“兄弟,保密。”
陆远山幸灾乐祸。他乐完了,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把桌子上的手机丢给昼明。
“你沉思那一会儿,你的编辑给你打了五个电话,哦还有微信。”
昼明川疑惑地点开其中一条,编辑崩溃的大喊在屋子里回荡:
“昼大祖宗你的签售会还办不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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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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