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闹事者被这一动静吸引了注意,纷纷回头看过去。
只见一名绿衫女子从中走出,纤腰似柳、细眉如黛。她分明是素淡柔和的长相,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肌肤竟呈现出雪光般极艳的白,却仿佛一朵黑夜中盛放的昙花。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丞相大人看到她后,面上浮现出一丝惊慌:“阿阑?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察觉到这是丞相的软肋,有人喊道:“先把那个女人拿下!有她在手里,不怕顾景曈不给个说法!”
闹事者被鼓动,转而朝着姜阑围拢过去。
“谁敢。”顾景曈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挥手示意,原本护在他身周仅作防御姿态的家丁也冲了上去,强硬地将人群隔开。
却早有动作快的欺近了姜阑,正欲对她动手。家丁们鞭长莫及,她却不闪不避,连一个眼神也欠奉。
沈空青从黑暗中闪身而出,一脚将那人踹出三丈远。那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抽搐了几下,连挣扎着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甫一撑起身子,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姜阑淡淡地瞥了一眼,嘱咐道:“下手轻些。”
“遵命。”沈空青勾了勾唇角,他平时不爱笑,如今笑起来,反倒有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凛冽杀气。
在场诸位大多是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为他的气势所迫,再无人敢上前。
姜阑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最终锁定了目标:“那个身着缁色大褶衣,头戴同色幞头的。”
被点名的那人感觉到了不妙,矮下身子试图用人群遮掩自己,趁着场面混乱偷偷溜走。
沈空青却已一个纵跃落在他身侧,拎着他后领扔到姜阑脚边。
这一劲道使得他在地上滑跪了一段距离,磨破了双膝,裤腿被渗出的鲜血染就两抹红色。他还想爬起来逃跑,薛清乐就势反剪他双臂,牢牢将他钳住,厉声喝道:“老实点!”
“方才就是你喊话,叫他们拿下我?”姜阑询问道,语气温柔,唇边甚至带了三分笑意,眼神却冷得瘆人。“怎么,以为藏在人群中,我就找不到你?”
她分明生得一对柳叶眉、一双秋水眸,最是温婉不过的江南女子相貌。可不知为何,被她这样的眼神一盯,那人却觉得后背寒毛乍起,竟有些浑身发怵。仿佛他眼前的不是容颜姣好的如花女子,而是阎罗殿中专收人性命的艳鬼。
那人梗着脖子回道:“我们被顾景曈害到如此田地,还不能上门讨个说法吗?”
“哦?”姜阑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顾相怎么害你们了?”
“我们的日子过得好好的,要不是被他诓骗参加科举,又怎么会搞得家破人亡?!”他提高了音调,“都是顾景曈的错!今日必得还我们一个公道!”
人群中有人跟着喊:“还我公道!还我公道!”
应和的人逐渐增多、扩散,直至声势浩大的齐声呼号:“还我公道!还我公道!还我公道!”
闹事者们的情绪愈发激动,家丁近乎要阻拦不住。
见矛盾激化,顾景曈快步而来,将姜阑护在身后。他没有劝阻她的行为,只是低声嘱咐道:“一旦场面失控,你即刻躲回府中,紧闭大门。”
“放心。”她轻轻冲他笑了笑,目光移向街巷的尽头。“就快来了。”
他循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蓦地明了她的计划。
他与她站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俄而,橐橐的脚步声、甲胄的碰撞声由远及近,显然是有军队靠了过来。听到这番动静,闹事者们一个个消停了下来。
有人眼尖地认出了士兵们的铠甲:“是巡防营!”
“原来是姑娘有意将事情闹大,引巡防营过来。”仲明不由得流露出钦佩之色,“姑娘好计策!”
巡防营中为首的将领正是端惠公主。只听一声马儿的嘶鸣,端惠勒了马,从马背上跳下。
她走向顾景曈,抱拳行过一礼,询问道:“顾丞相,这是怎么回事?”
顾景曈长长一揖作为回礼,还没来得及作答,那跪在地上的缁衣人已重重一叩头,抢先哭喊道:
“殿下明鉴!草民等人被顾丞相害得家破人亡,只是想上门讨个说法!却不曾想,顾丞相竟仗势欺人,派出家丁和护院殴打草民等人!还请殿下为草民做主啊!”
他这样大声一嚷,周遭的民众又有些群情激愤。
端惠一抬手,号令军队将这群人团团围住。他们的怒火还没来得及爆发,便已偃旗息鼓。
端惠振声道:“你们若果真有冤屈,该当去衙门击鼓!竟然聚众跑到一品大臣门前来闹事,你们眼中可还有我大盛的法纪?!”
“官官相护,击鼓又有何用?!”人群中有一青衫男子反问道,“我长兄听信顾景曈之言,报名参加科举,结果却在回家途中被人拖进巷子里,硬生生打断了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努力压抑着哭腔,继续道:
“我难得没有想过报官吗?可官府说行凶者是喝醉了酒,酒兴上头随机伤人,判罚仅仅是赔了几两银子,关上十五日。可我长兄的腿,却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什么喝醉了酒?什么随机伤人?殿下问问今日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家里突然就出了事?但凡告到官府,必然称作是意外!抓得到凶手的,判罚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遑论还有连行凶者是谁都不知晓的……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你们这些当官的心里比我们更清楚!我们只是本本分分的平头百姓,只想和家人一起平平安安地活着,你们凭什么……凭什么把我们当作党争的牺牲品!”
“好!”端惠朗声道,“你说的话,本宫记下了。”
她望着这些民众,言辞凿凿:“今日在场诸位,都听好了!我端惠以天家的名义,在此向尔等承诺!你们有任何冤屈,都可告与我知。我必然查出幕后之人,还你们一个公道!”
端惠在京中积累了不少好名声,她此言一出,无人再有异议。
姜阑福了福身,道:“殿下,可容民女同他们说上几句话?”
端惠道:“姜姑娘请讲。”
姜阑上前几步,高声道:“我想问你们一问,你们将家中遇上的祸事归咎于顾相,你们果真认为幕后主使是他吗?”
有人回道:“即便不是他,此事确实也是因他而起!”
“也就是说,你们心知肚明,戕害你们的人不会是他。”姜阑道,“顾相一力推行科举,待考的学子家中出现这些变故,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而此事实际对谁有利,你们当真看不出来吗?”
“我们当然知晓,肯定是谢……”
“党”字还未来得及出口,这人已被身侧的人重重扯了一下,示意他噤声。
姜阑冷笑道:“你们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不去找他们,反跑到相府门前闹什么?”
“姑娘受丞相庇佑,就别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一灰衣男子道,“我们虽不是出身贵胄之家,但日子倒还过得下去。顾景曈撺掇我们参加科考,难得真是为我们好么?”
仿佛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说到这里,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才继续道:“他推行科举,鼓励我们参加,也不过是想在这一场斗争中压过谢党而已!”
他愈说愈是激动,不顾周围人的阻拦,接着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在你们这些官大人眼中算得了什么?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棋盘上的棋子罢了!有人庇佑我们吗?有人在乎我们的生死吗?
“你们赢了,便能拿走最大的好处,我们至多分到几口肉汤;你们输了,不过在朝堂上经历一时的势弱,遭殃的永远是我们!”
姜阑厉声喝道:“亏你还是读书人!你读的书,就是让你冠冕堂皇地为自己的懦弱无能找借口吗?”
她柳眉紧蹙,条分缕析地陈词:“其一,你们明知幕后主使是谁,却畏惧他们的权势,不敢有丝毫抗争,反倒相府来闹事。无非是拿准了顾相亲厚爱民,不会同你们动真格的!
“对欺善霸弱者唯唯诺诺、避之不及,对心怀仁义者倒戈相向、恶语相加。此行此举,难道是君子所为吗?
“其二,你们口口声声称‘官官相护’,说当朝权贵如何不在意你们的生死存亡,那你们又为何不为自己谋取权力?你们的确没有生在贵胄之家,可顾相亲自铺了科举之路,你们却连踩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一边说着,如今受尽欺凌,全因手中没有权力;一边退缩,不敢硬着头皮、铁了心为自己攫取权势!一身软骨头,难道不是懦夫吗?”
她冷哼一声,讥讽道:“你们常常自称文人,又以君子自居,怎的胸襟见地竟连我一个小女子都不如?”
姜阑这一番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
半晌,终于有人嗫嚅着开口:“若是我自己,当然是不惧这些威胁恐吓的……可我们毕竟还有家人。”
闻言,姜阑回头看了一眼顾景曈,神色也不由得柔软下来:“是,我们都有在乎的、不能失去的人。”
她的目光移向远处,话音掷地有声:“但退让与屈服换来的安宁是暂时的,是捏在他人手中的。如若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是生是死、是饥是饱,全凭主人心情。
“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长久之计。”
见姜阑言尽于此,端惠拊掌道:“姜姑娘真真是女中豪杰,倒令我刮目相看了!”
姜阑垂下眼眸,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婉和顺的模样,轻声道:“殿下谬赞了。”
“另外还有一事。”姜阑指了指跪伏在地的缁衣人,“这个人,恐怕有些蹊跷。几次群情激愤,都是因他唆使,还请殿下将他带回,仔细审问;若查出其他主谋,一并处置。至于其他人……”
她止住话头,望向顾景曈。
顾景曈会意,向端惠道:“他们不过是受人教唆,到底只是些可怜的百姓,毕竟没酿成大祸,还请殿下从轻处置。”
端惠微微一笑:“他们大闹的是顾相你的宅邸,既然丞相大人愿意谅解,那我自然没什么异议。”
她转过头,扬声向众人道:“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但若再有下回,本宫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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