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佳扭头看去，老师正低下身，侧耳听着那个女孩小声说话，过了一会儿老师才直起身来，停在原地，背影显得有些踌躇。
良久，监考老师还是走到了王佳佳身边，手指轻轻敲着她的桌面，示意她不要考了，到考场外面去。
王佳佳压抑着心中的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告状的那位同学，她的手肘抵在桌面上，宽大的校服正好挡住了大半张脸，看不真切。
在普通高中的时候，即使她的成绩再差，她也从来没有动过一点作弊的歪心思，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这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考场里的每位同学都低着头，教室安静得只听见时钟走动的声音，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那位同学右手又重新拿起了笔，似乎已经回到了考试状态，手腕移动着将答题卡上的选项涂黑。
她起身跟着老师走出了考场，一走到门外她就对着那个和蔼的女老师说：“老师，我没有作弊。”
老师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缓和，变得严肃起来，用手指了指她的裤子：“你裤子口袋里的是什么？”
她低下头，视线触及的正是当时随手塞进裤兜的手机边沿，刹那间，她头脑一片空白，天哪！她忘记了考试是不能带手机的，她几乎被自己蠢到要原地扇自己两巴掌，本来已经准备好用来辩驳的话也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做错了事，还不敢承认，你之前也这样偷偷摸摸地带手机进考场吗？”
不是，当然不是。王佳佳无力地摇摇头，眼下这似乎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另个女孩一定想不到自己积累多年的“年纪第一”英名就这么被她毁于一旦了。
“行了，李舒艺同学亲眼看见你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还拍了第一道阅读题，老师也是太过信任你了，都没有往你那边巡查过，唉，我也不多说，这科先成绩取消，希望你后面端正态度……”
“她亲眼看见我拍题目？”王佳佳一瞬间抓住了重点，本来快要软下去的身体，像一个上升中的气球又缓缓地直起来了。
“对，没错，她亲眼看见的，也是亲口跟我说的。”老师再次强调了一遍，仿佛这已经是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
不对劲。王佳佳一瞬间脑中竟然产生了多种分析，这个叫李舒艺的女生一定是很细致地观察她，才会发现她裤袋里露出的手机边沿。她明明可以只说我带了手机，但为什么还要加上目睹了我搜题？只说明她想彻底证实我作弊。陈屿晶和她之间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不过倒是给了我一个不用考试的机会，作弊的骂名也着实难听，我可不想一直背着……嗯……
果然别人的脑子就是好用啊。
想清楚之后，王佳佳弯下腰，哈哈地笑起来，音量提高道：“她有本事出来跟我当面对质，她敢吗？”
有几个还在考着试的同学听到她说的话，竟朝窗外投来了目光。
老师连忙将手向下一压，示意她低声。
可王佳佳不予理会，反而声音抬得更高了，还加重了名字的读音：“难道我就活该被李舒艺诬陷吗？我没有作弊！”
话音刚落，更多的同学抬起头看向窗外，还有一些人的目光聚集在李舒艺的身上，众人的目光交汇时，露出了异样的表情，像是在用目光进行窃窃私语。
那些目光又像是一把把尖刀，渴求着去刺探人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很快，那个叫李舒艺的女生就无法承受住这样的目光，她放下笔，竟起身向考场外走去。
王佳佳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她带着厚厚的黑框眼镜，刘海遮住了额头，脸上长了几颗痘痘，身上穿齐了一整套校服，像是那种最中规中矩的学生，但特别的是，她的眼神十分笃定。
见到她这副模样，王佳佳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个学校原来是规定要穿校服的，自己今天一身白色T恤和牛仔裤分外醒目，混在临英中学规规矩矩的众人里，她更像一个外人，像一个格格不入的不良少女。
不过，这些事在此刻也变得无关紧要了。
“你说你亲眼看见我拿手机拍照搜题？”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对。”李舒艺点了点头。
“开考几分钟的时候？”王佳佳追问道。
“呃……我不记得了，反正刚开始考没多久吧，我看见你转了一下笔，好像是没什么思路，就把手机拿出来了，第一篇阅读确实有些难度，但我也没想到……”
王佳佳冷眼看着她：“没想到什么？”
“晶晶，我知道你一直想考第一，压力很大，但也没必要这样……”
王佳佳抱着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陈屿晶的外表本就是一个理性冷静的模样，此刻双眼聚焦在李舒艺身上，更像是两道冰冷的光，给人以压迫感。
“你还想干嘛，陈屿晶，你今天怎么是这个样子的？”一旁的老师生生拽开她的手臂，语气里已经有掩盖不住的愤怒，但还是尽可能的控制住声音说道：“你还要逼问你的同学？”
老师这样的话对王佳佳来说倒是一点也不陌生，她从小听到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她并未因老师拉扯移动分毫，只是缓缓摇头：“不是逼问，老师我只需要再麻烦你一件事，您能帮我把我桌上的卷子拿过来吗？”
她直视着李舒艺的眼睛，目光一样的笃定：“然后我们就能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她自信的语气说动了老师，但更有可能是因为她一贯好学生的身份，老师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抓着她的手缓缓放下，竟真的走进教室帮她把试卷、答题卡、草稿纸都一并取了出来。
她接过答题卡，转手就递给了对面的李舒艺，下巴抬了抬示意她看。
李舒艺不明白此举何意，只是皱了皱眉便接了过去，直到她的目光接触到正面空白一片的答题卡，手蓦然地僵住了，停在半空中，而气氛也死一般的凝固了。
“我是倒着写的。”王佳佳停了半秒，才继续说道：“你可以翻过来，我先写的作文。”
见李舒艺迟迟没有反应，只是愣在原地，王佳佳又把草稿纸递给了一旁的老师：“这是我的作文提纲，至于有没有作弊，我相信老师你有判断。”
老师脸色变了变，目光又重新和缓下来，只是快速扫了一眼草稿纸上的内容，便做出了定论：“舒艺，你为什么要诬陷？”
“我……我……”李舒艺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你明明什么也没有看到。”老师逼问道。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无力辩驳地低下了头。
老师将草稿纸重新递回到王佳佳手上，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李舒艺，你诬陷同学，取消这一次的考试成绩，陈屿晶，你虽然没有作弊，但还是携带了违规设备进考场，外加扰乱考场秩序，也取消这一次考试成绩。”
王佳佳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是很对不起那个女孩。
她摸摸鼻子，但如果一个一直年级第一的人，突然间被指责作弊，那人们不免会怀疑她之前的每一次考试。
王佳佳下意识又看了看身旁的李舒艺，刚刚的思考又浮上心头。至少，她一直在观察着陈屿晶，如果这副躯壳下不是她王佳佳而是陈屿晶，那这样的低级错误一定不会发生。
她也了解陈屿晶的为人，明知她不会带手机，更不会作弊，她还是尽全力试图坐实一个莫须有的“作弊”的罪名。
为什么？她很讨厌陈屿晶吗？
“你们在这里好好反思吧，我会告知你们家长的。”老师留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又走进了考场。
李舒艺低下的头有些微微的颤抖，等王佳佳反应过来的时候，两颗晶莹的泪珠已经滴落在地面上。
“你为什么这么做？”王佳佳还是问出了口。
李舒艺的别过脸去，像是十分抗拒回答这个问题，她的肩膀也颤抖着：“这重要吗？”
王佳佳想起了陈屿晶空荡荡的朋友圈，没有一个好友，也没有一条动态，书包里整洁得只有练习册和笔记本，房间也没有任何同年龄段的女生应该有的一两个娃娃或者明星海报。
一个苦行僧，这是王佳佳的第一印象。
可能对于陈屿晶来说，这的确算不上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但王佳佳想了想还是说道：“你可以跟我说。”
李舒艺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吸吸鼻子，脸又转了回来，眼眶依旧红红的，但似乎整理好了情绪，可另一只手还是死死地抓着校服下摆的边缘，指节有些泛白。
一瞬间，王佳佳感觉她好像要说出些什么了，可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你不会懂的。”
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李舒艺沉默着没有再说话，教室里的同学们像鱼群一样从前后两个门涌出来，密密麻麻的人流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她们两个，有些人还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
“我的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陈屿晶发脾气。”
“李舒艺还敢污蔑陈屿晶，怪不得老考不过人家。”
“哎，你们别说，这次陈屿晶被取消成绩了，谁会是年级第一？”
“哈哈哈反正肯定不是你。”
闲言碎语太多了，即使声音不大，王佳佳还是听进去了几耳朵。
老师整理好试卷走出来，看着她们皱眉道：“行了，你们回家吧，好好反思。”
话音刚落，李舒艺便一刻也不想停留，逃遁似的转身准备离开，刚朝前走了几步。
“对不起。”王佳佳毫无来由地说。
李舒艺蓦然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想说对不起。”
李舒艺背着身，王佳佳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没有办法确定在嘈杂声中她是不是真的听见了她的道歉。
李舒艺并未转身，也没有久留，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两秒又离开了，身影也逐渐消失在楼梯间乌泱泱的人群中。
“唉，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有。”
王佳佳摸了摸鼻子，刚刚的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让她颇有些感到不自在，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说出口。
不过她也一向如此，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她不喜欢把情绪藏在心里，那样跟腌咸菜没什么区别，随着时间越久，只会慢慢地发霉，然后一点点地腐烂。
教室里的钟已经指向了11:40，王佳佳贴着墙壁边沿，小心翼翼从口袋掏出手机查看，在这样的好学校她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一点。
屏幕亮起，好友申请竟然已经被通过了，一瞬间她高兴地几乎想蹦起来。
但陈屿晶应该是考虑到她还在学校考试，所以没有贸然地将电话打过来。
考虑的真细致。
她得赶紧找个地方打过去，马上就要胜利会师的号角已经在她的耳边吹响。
于是她马不停蹄地转身，逆着浩浩荡荡冲向食堂的人流，专心致志地向女厕所走去。
一路上经过了无数个人头，肩膀与肩膀不停地碰撞，她也不断地重复着：“借过，借过一下。”
同学们大多尽可能地侧身给她让出能通过的空间，但她还是行进得十分艰难。
浩浩荡荡的人流中，她突然感觉到一种不同于摩擦碰撞的触感出现在她的肩头，她敏锐地感觉到那是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谁？
回头看去，是一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生，眉目温和，眼含笑意，校服整整齐齐地套在身上，干净又整洁，一只手随意地插进校服兜里。
另一只手朝她伸出来：“你好，我是覃浩洋。”
王佳佳双手插着兜并没有跟他握手，而是有些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就算陈屿晶再孤僻，也在这个学校也待了三年，还不至于要在这个时候才交朋友吧，早干嘛去了？
“有事吗？”
覃浩洋面色平淡，分毫也没有感到尴尬，体面地收回了手，脸上依旧笑意吟吟，可下一秒说出的话却瞬间击碎了她的心理防线。
“你不是陈屿晶吧？”王佳佳瞳孔骤然间放大，一瞬间，这个叫覃浩洋的男生显得是那么的深不可测，仿佛他只用目光便可以透过陈屿晶躯壳，直接把里面实际住着的王佳佳拎鸡仔一般的拎出来。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她不敢再纠缠，不作回答才是最好的回答。
她还不知道眼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又是何方神圣，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去跟真正地陈屿晶通电话。
覃浩洋站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目送着王佳佳离开的身影，没有再追上前，只是垂下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
“你不是她，再明显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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