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只是一个梦吗？

在很多事情上，郑旭然一直是一个比较在意程熙内心感受的伴侣，也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跟郑旭然在一起的这些年，程熙被迫成了一个“甩手掌柜”，她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没有主见，或许是极具安全感的踏实情感让她内心的张力逐渐退化了。虽然说这样的郑旭然是与自己相当合拍的。但是他也有固执着不肯妥协的那一面—就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一个内心比较脆弱的中年妇女。因为他父亲的大男子主义长年累月偏向自己的家族亲人，郑旭然的母亲时常感到孤立无援，而这一份孤立无援导致的结果就是她越来越依赖自己的儿子，仿佛丈夫是靠不住的，唯一的依靠只有儿子。而郑旭然是一个愚孝的儿子。

在程熙与郑旭然在一起的闲暇时光里，郑旭然总是会接到母亲打过来的电话，程熙刚开始只觉得可能是他们母子关系太好。次数多了起来之后，她心里便开始有些不满。她跟郑旭然吐槽起来。

“为什么你妈总是要在我们待在一起的闲暇时光里打电话过来打扰我们？”

“怎么能说是打扰呢？她是我妈妈，她只是关心我们的生活”

“我感觉我们被她监控了似的”

“你说得太严重了，难道母子之间不能有适当的联系吗？”

“你也说了要适当，可是你妈几乎每天都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只是打电话而已，她并没有真正的过来同我们住在一起”

“有什么区别呢？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出现罢了”

“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再说什么了。我妈是我的底线，希望你明白。”

每次说到这个话题，总是以郑旭然这句话收尾。这也成为了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

在又一次为此事争吵之后，程熙决定参加一个徒步旅行团的活动，短暂的从家里撤离两天。谁知她前脚出发，后脚郑旭然的母亲在电话里得知程熙这几天不在家，便称自己身体不适，想过来这边的大医院去做个检查，让郑旭然去高铁站接她。郑旭然也如实跟程熙坦白了他母亲要过来看病的事情。程熙没多说什么，是说让他带母亲好好地去检查一下便作罢。她明白说其他的只会让两个本来就在冷战中的人关系更加恶化。

在程熙的意料之中，郑旭然的母亲并不是真的要来看病，而是只是想在程熙不在的时候，能跟儿子开开心心的待在一起。刚接到母亲的郑旭然立马在手机上预约了体检号，打算带母亲去医院做一个全方位的检查。

“妈，我预约了体检号，明天我带您去做体检”

“旭然，妈没病，妈只是想来看看你，程熙不在，我们母子能说说体己话”

“妈，程熙挺好的，您不用对她过于防备”

“可我总觉得那孩子跟我隔着一层什么似的，她在的时候，我说话总是不大自在”

郑旭然没再反驳母亲的话，从小到大无论母亲说什么，他都极少反驳，在他心里，母亲一直是家庭中处于劣势的那一方，在一些家庭利益和矛盾之中，父亲总是不管不顾的站在他几个姑姑叔叔那边，从来不把他母亲的委屈放在心里。他从懂事开始便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母亲在自己这里再受到委屈。或许只有在此刻，他才更加清晰的明白，他虽然爱程熙，但是他更爱自己的母亲。比起爱情，他更在意自己与母亲的这份母子亲情。程熙跟他相处的这几年，虽然也隐隐约约明白他内心的天平倒向何处，但是她仍然抱有一丝幻想：虽然不指望郑旭然心里的天平彻底倒向自己这一边，但是她想随着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增加，天平的重心至少可以在他母亲和她之间保持一定的平衡。这样，至少他们可以安稳平静的生活下去。

在程熙回到家之前，郑旭然的母亲就坐早上的高铁回老家了。下午她回到家，看到郑旭然蔫头耷脑的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她回来也只是淡淡的走过去接过她的行李。

“以后等我们有房子了，我想接妈妈过来住住”郑旭然没来由的嘀咕出一句。

“我想要自己的空间”这一次程熙并没有含糊其辞，而是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小熙，我妈挺不容易的，她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我爸一点也不关心她。”

“我容易吗？从小到大，我父母对我都过于冷漠。你妈只是缺乏你父亲的关爱。但你一直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不是吗？而且她还有那么多兄弟姐妹能为她排忧解难。而我呢？父母对我的淡漠你是了解的，如今我只有你了，但是即便是这样，你也并没有在情感上偏袒过我多一分一毫。”

郑旭然抽着闷烟，没再答话。他实在无力平衡心里的这杆天平。他私心让程熙与他一起将心里的天平都偏向母亲。这样或许可以皆大欢喜。但实际上，在有母亲的选项里，他直接忽略了程熙这个选项。在很多事情上他可以体会到程熙的缺爱和敏感并能与之共情。唯独在与母亲对冲的选题里，他会下意识的忘却程熙的需求，之前的与之共情也变成了觉得她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很奇怪吧。大多数感情不和的夫妻矛盾的根源在于一方移情别恋，但是他们之间却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引发不和。程熙曾经去做过一次心理咨询，其实心理咨询师那些专业的话术她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最后咨询师的那句话。

“程小姐，因为原生家庭父母给予的关爱太少导致你感知爱的能力会低一些，你可能需要一个足够爱你温暖你的伴侣，你内心的缺失才会慢慢的好起来”

在漫长的抗争与等待中，她等来了郑旭然这个人，她曾以为，这是上天安排给她的所谓的好的归宿。却不曾想，靠任何人都无济于事，只是从一个冰冷的巢穴跌入另一个寒意凛然的岸。内心的这份缺失能填满的只能是自己。

这是第一次，程熙在跟郑旭然在同一个空间里，感觉到了对方的陌生，临睡前，程熙默默地拿起了自己的枕头走向了另一个房间，没有郑旭然的那一个房间。

在一夜断断续续的睡眠中，她做了一个冗长且艰辛的梦，梦里的她无数次快要游到岸边，却又被一阵阵突如其来的浪冲散到不着边际的四周，她一次次用尽全力呼喊着，伸手想要触碰到陆地，一次次被拉回到旋涡中心。在最后一次挣扎中，她看到薄薄的雾里有个恍惚行走的身影。她一眼看出那是郑旭然。她大声求救，几近歇斯底里。但他的影子却一次都没有回头，由着她溺毙在腥咸的海水之中。

被梦中的恐惧惊醒，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走到房门口，看了看对面房里的郑旭然依然还在沉睡着，突然想到他今天调休一天就没再叫醒他，自己独自上班去了。

整整一上午，程熙在一次次点开对话框，并没有郑旭然发来的消息。

这一次，他们像是被困顿在一盘难以突围的僵局之中。谁也不肯松懈退后一步的架势。

下午出外勤办事之后，程熙打算早一点回家。虽然两个人处于冷战之中，但是尽早的使局面有所缓和终究是当下该去做的事。她没打算直接跟郑旭然聊些什么，只是买了他平时爱吃的牛角包，先试探他的态度和反应。如果他不肯顺势下这个台阶，那么程熙也不会因此低头。论起倔强，两个人也算是不相上下的对手。

程熙心里沉沉的想着，将两个牛角包顺手放进包里。

手刚触碰到手机，手机便发出一声闷哼似的震动，她划开手机，是一个崭新的对话框。而距离上一次这个对话框弹出，已经将近五年光景。五年，或许足以将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程熙，你好吗？”

是那个占据了她四年时光的人。那个叫苏樾的男孩，现在应该叫做男人了吧。

程熙心下一沉，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浑噩感横亘在心里，五年了，她从来没有收到过苏樾的信息。也没有他任何消息。只是在同学聚会的时候依稀得知他就在邻省某处重点实验学校当老师。其他的一切她一概不知。也无心过问。

“我很好”

程熙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熟悉的陌生人突如其来的问候，无谓的寒暄想来也大可不必。

“能出来见个面吃个饭吗？我正好来这边出差招生”

仿佛怕她拒绝似的，苏樾先将自己的请求摆在前面。

“什么时候？”

程熙没有拒绝，她不是不敢面对旧情人的哀怨女子。既然已经放下，吃一顿饭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情。

“就今晚吧，明后天行程比较赶，可能没有充裕的时间了”

“行，在哪里见面？”程熙心一横，果断的回复道。

苏樾定了一家程熙家乡风味的私房菜馆。两人约定了一会见面。

程熙点开郑旭然的对话框，依然没有收到他的信息。

她打出几个字：“我在外面吃饭，晚点回”又心烦意乱的删掉了。索性将手机扔回包里。不再点开。

两个牛角包也瞬间像失去了食物的光环，蔫蔫的被包里纵横交错的杂物挤到一边，一副再也难以完成自己使命的悲催模样。

到了约定地点。

程熙在走进定好的包间时，心跳终究还是漏了一拍。

她看到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还是记忆里熟悉的面容，但是眉宇间那份深沉持重却令她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陌生感。

五年，终究可以让一切都物是人非。她不禁唏嘘慨叹。

“快坐吧，熙熙”

程熙再次听到这个称谓，恍如隔世。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好像只有苏樾这样叫她。郑旭然一直叫她老婆或者小熙。

苏樾见她神情有些恍惚，接过她的包，放在一边。

“好久不见，你一点没变”苏樾打破宁静的空气，由衷的说道。

“你变了，看着成熟了很多，我都快忘记你是一个那么活跃的人”程熙说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在接下来的看似短暂却漫长的互道近况中。程熙明白了苏樾变化如此之大的原因。

“伯父伯母身体还好吗？”程熙礼貌的问出这句话

正是这句话，让原本凝固的空气更显焦灼。

苏樾摘下眼镜，又缓缓戴上，停顿了数秒之后。他艰难的开了口。

“他们去世了，在一次登山事故中”

程熙一时语塞，她没有想到那样孤高傲气的两位老人，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听起来颇具诡谲之感，却又带着一些莫名的悲壮色彩。

“抱歉，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事”程熙遗憾的说道。

“没事，我现在已经走出来了，刚开始那两年，我一直因为父母的意外身亡状态很差，浑浑噩噩的工作也没有顾上”

“那你现在的工作怎么样了？”

“我的工作是毕业之后靠着父母的关系找到的，后来父母去世，那些人便不再顾及父母的面子，给了我不少软钉子吃。体制内你是知道的，人情世故少不了。”

说话间，苏樾看到了程熙手上的那枚戒指，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熙熙，你结婚了吗？”

“是的”程熙点了点头。

“你呢，应该也找到了合适登对的人吧？”

这一句“登对”像是默认，也像是反击。

她虽然已经放下那些旧事，也满足于现下的生活，但是不知为何，当回忆龇牙咧嘴的翻滚起来时。她还是没能控制住那些在黑暗中滋生出的情绪。

“我一直一个人，没有结婚，父母在世的时候，按他们的要求相过几次亲，但最终还是各种不合适，后来父母走了，我更是对此心生懒意，大概我这一辈子都是无法将就的吧，不强求了”

苏樾寥寥的几句话，透出一种宿命般的无奈之感，这与程熙认识的那个阳光明媚的大男孩已经是截然不同了。

苏樾得知她已结婚，没有过多的问什么。只是眼神凄迷的看着她。

点上桌的饭菜最终都没怎么动筷，两人都没有胃口的样子。

“熙熙，他对你好吗？”末了，告别时他苦笑般问道，如同一个溃不成军的战败者。

“挺好的，苏樾，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程熙头也没回的往前走去。

她有些不敢回头，她明白自己现下跟郑旭然处于冷战期，她内心有些脆弱。但是她坚信，他们会好起来。因为这只是婚姻中一次多么微不足道的小小争吵。而苏樾，他不过是一段早已断开的感情线。此生他们再也无任何的可能。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

她走到主卧门口，发现郑旭然已经睡下了，正在她以为这次冷战仍然要继续下去的时候。她看到对面客房里昨晚她赌气搬过来睡的枕头，已经被郑旭然悄悄拿回了主卧。餐桌上有一杯泡好的枸杞龙眼红枣茶，还是温热的，想必还没有冲泡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