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絮握紧了手中的包袱,里面是她全部的家当和勇气。
墙外的冷风一吹,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邬絮不敢在城内久留,沿着官道步行,直至夜深,方才在郊外一处挂着昏黄灯笼的简陋客栈前停下脚步。
客栈外拴着几匹马,打着响鼻,蹄子偶尔刨着地面。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饭菜和干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邬絮垂着眼朝柜台走,她压低声音,轻轻敲了下台面:“掌柜要一间房”
掌柜的醒过来,揉着眼嘟囔:“房钱一晚四十文。”他打量着她略显狼狈的衣着,“姑娘这是赶夜路?”
“嗯。”邬絮不欲多言。
掌柜一边取钥匙一边自顾自地念叨:“唉,这年头不太平呐。姑娘也是要去周县?听说那儿闹虫灾,庄稼都坏光了,官府都没法子!”
虫灾?
这两个字像钥匙,瞬间打开了邬絮身为昆虫博士的本能。
“虫灾?何种虫类?”她脱口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掌柜被她问得一怔,摆摆手:“这……俺个开店的哪懂那个,就听说粮食里不断有虫子爬出来,怪吓人嘞。”
邬絮知此处离周县还是有些远,暂时也问不出什么来,收过钥匙便回了房。
邬絮一夜浅眠,她心中那点关于虫灾的好奇,经过一夜发酵,已然变成了非去不可的执念。
邬府已无她立锥之地,而这突然出现的虫灾,仿佛给她指了条明路,至少如果解决虫灾,或许能有些许成就。
邬絮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准备离开客栈。
“姑娘稍等,你要去周县,我看你没有马匹,这儿离周县可是有些远嘞,你若需要可到驿站暂借辆车马。”掌柜在邬絮跨过门槛时叫住她。
邬絮缓缓转身,朝掌柜鞠了一躬说:“那就谢过掌柜了。”
邬絮到驿站租下了辆不起眼的骡车,朝着周县的方向去了。
车轱辘碾在凹凸不平的官道上,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起初,沿途景色与别处并无不同,约莫一个时辰后,周遭的景象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敝起来。
她离开京城已有三日,第一次见到此等怪异的现象。
秋意渐浓,官道两旁的树木开始凋零。
越往南走,空气中的湿润感越重,但隐约夹杂着一丝异样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城门口一片混乱。守城兵卒无精打采地维持着秩序,入城的灾民和出城的百姓挤作一团。哭喊声、叫骂声、呵斥声不绝于耳。
邬絮费力地挤进城内。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开着的店铺也门可罗雀。几个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的妇孺老弱眼神麻木。
她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
掌柜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一边登记一边叹气:“姑娘是外地来的吧?快别往南走了。咱们周县今年算是完了,庄稼生虫,虫吃人,都已害出人命了......”
庄稼生虫?虫吃人?邬絮有些疑惑,怎会有如此诡异的事,除了蝗虫她再想不到还能有何种虫子有此能力。
“虫吃人?”邬絮心头一凛,追问道,“掌柜的,此话怎讲?什么虫子如此厉害?可是蝗虫?”
掌柜的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恐惧:“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周县今年闹的可不是蝗灾!是一种邪门的虫子,大家叫它蚀骨虫,专往庄稼杆子里钻,从里面把稻米啃得干干净净,只剩空壳!这还不算完……”
他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前些天,河西村有个老农,舍不得他那几亩绝收的田,夜里去守着,结果……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倒在田埂上,人都……都瘪了!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官府的人现在还在查呢,说是……说是那虫子钻进了人身体里!”
寄生、掏空庄稼、甚至可能钻入人体……邬絮的神经瞬间绷紧。
作为昆虫学博士,她深知自然界确有寄生性昆虫,但能造成如此大规模灾害,甚至危及人命的,绝非寻常物种。
听了掌柜的话,邬絮将蝗虫排除在外,她此刻急切的想知道是何样的虫,若是能将此灾化解,说不定真的能在这个时代平步青云。
强烈的专业好奇心和一丝不祥的预感驱使着她。
她立刻问清河西村的方向,将行李往客房一丢,便匆匆出门。
越靠近城西,景象越发诡异。
田里的稻子远看尚且挺立,近看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绿,稻穗轻飘飘地垂着,壳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
风中传来一种恶臭的腐朽的怪异气味,隐约还有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仿佛来自庄稼内部。
邬絮走到路边,蹲下身,不顾田地的泥泞,仔细检查那些稻秆。
在靠近根部的位置,她发现了极其细微的透明分泌物,以及几个难以察觉的蛀孔。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暗黄色的粉末,凑近鼻尖,那股恶臭的气味更浓了。
真不是普通的虫灾,这种虫子的寄生和取食方式都透着几丝古怪。
“姑娘,快别碰那脏东西!”旁边一个好心的老妇连忙拉住她,“沾上了要倒霉的!这是瘟神降罪啊!”
“瘟神?”邬絮站起身,眉头紧锁。
“可不是嘛!”另一个老妇人也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丝恐惧说道:“这虫子邪门的很,不光吃庄稼,还吃人!你说这是不是瘟神降罪?!”
两人说完并排离开,走前嘴里还说着:“天不佑我大永熙!瘟神饶命!”
邬絮沉默着看两人走远,她朝路边的农夫打听客栈老板说的河西村。
一路走过去,越往里庄稼约枯败,人也越来越少。
河西村口已被衙役封锁,围观的村民面带惊恐,议论纷纷。
“……就是从那老王头身上爬出来的……”
“……密密麻麻的,看得我三天吃不下饭……”
“县太爷都没办法,听说京里来了大官……”
京里来了大官?邬絮心中一动。
邬絮凭借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注气质,以及悄悄塞给衙役的几枚铜钱,声称自己是游历的医女,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勉强被允许进入封锁区。
案发现场就在一片受害最严重的稻田边。
还没走近,那股恶臭腐朽的气味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而站在田埂上,负手凝望着枯萎稻田的灰色身影,让邬絮的脚步猛地顿住,竟然是七皇子宋常玦?!
他怎么会在这里?一个皇子,亲自来查这偏远县城的命案?
宋常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倏然转头。
四目相对,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是你?”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为何在此?”
邬絮压下心中的波澜,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民女邬絮,见过大人。民女途经此地,听闻虫害诡异,牵涉人命,略通些医理虫道,特来查看。”
就在这时,一阵风掠过,掀动了旁边担架上盖着尸体的白布一角。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邬絮还是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露出的半截手臂,呈现出一种极度不正常的干瘪,皮肤紧贴骨骼,呈现出诡异的暗黄色,仿佛血肉被彻底抽空。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干枯的皮肤之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微微蠕动。
虫子真的在人体内?
邬絮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周围的地面,立刻发现了异常,那里散落着比稻田里更密集的暗黄色粉末,以及一些极其微小如同芥子,却闪烁着枯黄发绿的颗粒。
那不是普通的土壤或虫粪。
“姑娘可有看出什么?”宋常玦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邬絮强忍着生理不适,指着那些颗粒和粉末,语速不由得加快,带着专业的笃定:“回殿下,这绝非普通虫害,这些粉末是虫子的代谢物,带有强烈的生物毒性和腐蚀性,而这些发绿的颗粒……”她下意识地想蹲下仔细查看。
“别碰!”宋常玦低喝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和温热的体温。
邬絮一愣。
宋常玦已松开手,语气依旧冷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此物诡异,仵作已有两人接触后手臂溃烂。”
邬絮心头一震,果然!她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宋常玦,眼中闪烁着发现关键线索的锐利光芒:“殿下,这虫子绝非天然形成。它们的代谢物能加速有机物的分解腐蚀,无论是庄稼还是人体,它们是在内部啃食消化,并将营养转化为这种有毒粉末和能量,用于繁殖,这像是一种……被催化或者说改造过的生物兵器。”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一个可怕的推论脱口而出:“它们寄生吞噬转化,直到将宿主彻底榨干,而尸体和枯萎的庄稼,就是它们孵化的温床。那些绿色的颗粒,很可能就是包裹着新一代幼虫的卵鞘或者蛹壳。”
邬絮的话音落下,现场一片死寂。
衙役和仵作们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
生物兵器?虫子被改造?
唯有宋常玦,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暗流。
他紧紧盯着邬絮,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外表,看清她脑海中所构想的那恐怖图景。
邬絮的话虽然难以理解,却与他正在秘密调查的某些线索,隐隐吻合。
但此时,他也顾不上理解那些奇怪的话。
“依你之见,”宋常玦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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