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最后一抹残阳沉入西山,孤零零的院落轮廓在昏暗中逐渐模糊,周围杂草丛生约有半人高。
半掩的木门表面漆色剥落殆尽,露出皲裂的朽木纹路。苏听泉站定门前,借着白灯笼发出的微弱光线抬手叩上破败木门,微微用力一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且断续的长吟,腐朽的霉味和纷杂奇怪的臭味扑面而来,苏听泉环视一圈见院中横七竖八摆着一院子棺材,刚要迈步,忽觉肩头一沉——
一只苍白的手,从身后兀自出现,缓缓搭上肩膀。
“苏……郎……等……等……我……”
苏听泉身形一顿,却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
“侯爷若是怕鬼,不如留在外面。”
身后笑声震颤,肩膀上贴合的手掌微弯用力一带,身后的宽阔胸膛便贴上背脊,乌玉玦整个人几乎黏在了他背上,连声音都刻意带上颤音:
“苏郎,这地方如此阴森,若是被什么野鬼叼了去,我岂能放心你一个人,不如一起?”
说着,肩膀上的爪子轻轻捏了捏,逗猫似的,苏听泉侧头瞥了乌玉玦一眼,目光落在肩膀上因为抹了粉而格外白的手,礼貌微笑:
“侯爷随意。”
说罢,苏听泉抬脚迈过脚下凸起的土包,肩上的手一下落空垂了下去,又反应极快地伸手搭上苏听泉腰间。
苏听泉脚步一顿,但腰间的手顺着腰线缓缓滑到腰侧便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动,苏听泉便也随他去了。
义庄院内摆放着许多薄棺,有的没有棺盖露出其中或青白或腐烂的脸,紧闭凹陷的眼睛有些凸起,好像随时都能睁开眼一般。破败的白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晃晃,也照出了墙角堆着的纸钱和破旧的寿衣。
苏听泉稳步径直走向正堂,腰间的手却忽然收紧,贴着他的腰摩挲几下。
“苏郎,你说……”
他有所感应停步转头,正碰上乌玉玦埋上肩颈的面颊,唇角擦着面颊一触即分,苏听泉立刻扭头正视前方,就听乌玉玦笑声愉悦问道:
“这些棺材里装的人,会不会突然活过来啊?”
“若真活过来,只能委屈侯爷牺牲一下了。”
苏听泉拍了一把腰间不老实的手冷声呛他,乌玉玦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不能真把人惹急了,见好就收,最后揩了一把油便收回手掌问:
“苏郎此话何解?”
苏听泉眼尾一挑,转身盯着他唇角慢条斯理道:
“侯爷颜之厚矣,乃苏某生平仅见,且这巧舌如簧,用来对付几具行尸走肉,想必是不在话下了。”
夜风忽起,院门嘎吱嘎吱来回晃荡,苏听泉移开目光望向乌玉玦身后,眼前便是一道身影挡住视线,乌玉玦微微俯身靠近苏听泉,笑意盈盈望着他平和双目:
“苏郎这是夸我舌灿莲花?”
“……”
苏听泉转身就走,乌玉玦在身后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才紧赶几步追上苏听泉黏皮糖一般贴了上去。
“苏郎,等等我呀,天这么黑。”
听见动静的苏听泉默默加快脚步,迈过凹陷断裂的门槛,一脚踩进门槛前堆积的灰烬中,苏听泉目光向上观察房梁,忽有细风垂直而下,有什么东西直直坠下,砸向苏听泉。
“小心!”
身后提醒的话音刚落,苏听泉已然侧身后退,那东西砸在地面发出一声脆响,又叮叮当当转了几圈才停下。
凑到近前捡起,原是一面蒙尘的八卦镜,灰扑扑的根本照不出人影。
苏听泉仰头看着一丈八尺高的主梁,但灰扑扑的光线黯淡,只隐约看见房梁上斜斜插着根什么,具体却看不清,他环顾四周,弯腰从角落里捡起半枚铜钱做镖掷向那东西。
因为劲巧,再加上角度微妙,那本就不结实歪斜插着的东西在撞击下立刻便掉了下来,苏听泉捡起一看,原来是枚钉子。
他第一直觉是桃木钉,而桃木钉末尾还悬着五色丝绳,线头糟烂,便抬起头示意警惕的乌玉玦安抚道:
“绳结朽烂,应当只是凑巧掉落。”
一阵阴风刮过,灯笼里的烛火晃晃悠悠几欲熄灭,远处隐约有凄厉啼鸣哭嚎,苏听泉关拢门后拿出火折子点燃台前两个矮烛照亮,随后便听乌玉玦围着柱子绕了两圈问道:
“你要找的东西在房梁上?”
苏听泉也抬头观察房梁,点点头一指最高的那根梁柱坦然道:
“嗯,就是这根。”
正思索着是该用暗器做台阶爬上去还是用绳索,乌玉玦走到他面前,俯身挡住他视线温声笑问:
“苏郎,高处危险,不如让我来吧?”
许是光线原因,苏听泉竟觉得这一双黑亮的眼睛柔如墨玉,含着深邃笑意,澄澈而不灼人,鬼使神差般点了头后就见乌玉玦脚一点地,身形略过供桌凌空而上,衣袂翻飞如羽翼舒展,灰尘未动,而人已无声立于高处。
他片刻哑然,在乌玉玦翻找痕迹时提醒道:
“包着油纸放在铜匣中,还做了伪装。”
“好。”
过了良久,乌玉玦终于找到,拿着铜匣翩然落地。他快步上前,将之递给苏听泉,笑意不减:
“看看,是不是这个?”
苏听泉接过铜匣,就见扁匣四周已生了层青绿铜锈,连锁孔也被堵死,匣子底部也出现了些蜂窝状的锈蚀孔洞。
“是,多谢侯爷。
这匣子应当找个锁匠或是博古家来开,今日已晚,我们先回吧。”
苏听泉收起铜匣转身想去开门,忽听院外响起了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碰上门的手一顿,等了片刻后苏听泉回身看了一眼乌玉玦,在对方肯定的目光中手握暗器打开了门,两人并肩而出。
院中没有人,只有夜风呼呼地吹,带动草木摇晃发出沙沙声响。
“宝贝儿,你冷不冷啊?”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旁,成年男子沉重的身子像只树袋熊一般挂在苏听泉身上,他无奈叹气,伸手把“胶皮糖”抠了下来,无可奈何地伸手拽住乌玉玦衣袖。
“如此,侯爷可满意了?”
身边忽然安静下来,苏听泉只觉得自己好像牵着个因为得到糖果奖赏而安静下来停止作妖的小朋友。
他偏头看了一眼乌玉玦,却发现他眼睛亮得发光,正灼灼盯着自己,忽然为自己的无脑幻视感到一股危机感。
“等等,你听——”
苏听泉示意乌玉玦噤声,两人停下脚步,黑暗中“砰砰”的撞击声越发明显。
正凝神听声辩位,手心忽然被粗糙的手指挠了挠,苏听泉握拳回头,乌玉玦已欺身而近。
脑海里立刻回想起不久前的那次意外,苏听泉下意识要退,却忘了自己还抓着乌玉玦手指,拉扯间后腰一紧,整个人扑到乌玉玦身前,一只手轻轻抵着他后腰,力道很轻,却轻易挣脱不得。
“别动,他就在你身后这口棺材里,你仔细听。”
耳廓几乎贴着唇角,低沉的嗓音激起一片战栗,苏听泉努力直起腰,偏头避开乌玉玦,忽视二人过于亲近的拥抱姿势,仔细分辨声音来源。
确实来自于身后,不仅有“砰砰”的撞击声,还有尖锐冗长的嘎吱声,像指甲划过木板。
苏听泉拍了一下乌玉玦后背示意他放开自己,乌玉玦也没再耍流氓,从善如流松开扣在他后腰的手松开钳制,等苏听泉松手后反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侯爷你——”
“苏郎,我害怕。”
苏听泉本欲掀棺看看里面装的是人是鬼,却被乌玉玦拽着走不开,话刚出口就见乌玉玦低头耷拉眼地十分委屈,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苏听泉气极反笑,拽着乌玉玦就走,也不管那棺材里挠墙的是人是鬼了,一心只想把这个活祖宗送出去。
刚出门就看见了守在门口的顾方,他扫过那几个默默站立满身血气的黑衣人,带着乌玉玦站到近前,把人推给顾方,留下一句“看好你们侯爷,别叫他被妖怪捉了去”便上了马车。
“哎?苏郎,你不管我了?”
乌玉玦在他身后伸出爪子挽留,只得到了一堆空气,这才冷下脸来恢复正常,低声吩咐顾方:
“叫陈二回府,把抓到那个活口的消息放出去,殷蓄这么心急,就给他个机会来灭口。”
顾方立刻领会其中意思,让身后两个卫士把那更夫带出来,剩余几人隐回暗处,自己则驾驶马车送二人回到侯府。
第二日,苏听泉见到了自称陈二的锁匠,相貌粗犷,行事却稳重细心,将铜匣支起后以米醋软化,第二天便将油纸包完完整整取了出来,递给乌玉玦后却见他看也不看便将东西递给一旁的苏听泉。
陈二观察二人相处模式,心中暗惊,围猎后他就从顾方口中得知自家主子对待那苏公子有所不同,很是偏袒,让他做好准备,如今一见这分明是自家主子在开屏啊。
苏听泉捏着油纸包里的东西目光逐渐放空,片刻后呼吸逐渐急促,盯着乌玉玦明显有话要说,乌玉玦便示意陈二下去。
屋内没有其他人,苏听泉便不再掩饰,他努力平复胸腔的钝痛,将油纸包里的东西递给乌玉玦,目光幽深:
“侯爷,要合作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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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义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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