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起居注的残页,但我并未看过此篇记录,是有人更改了起居注,将先帝临终所言全部删去,只留一句‘先帝病势骤笃,遽尔崩逝,不及顾命’。
是裴相!定是他设法取得了将被销毁的起居注原本,带出宫门藏匿于匣中。
今上窃改国史、削删圣言,隐没先帝遗意,此实欺天罔地、悖逆人伦之罪。天下岂有如此灭绝纲纪、无父无君之人,直欲诛尽天下直臣,使史册无真、朝堂无骨!纵万死亦难赎其罪!
纵使刀斧加身,粉身碎骨,也要还裴相此生清名,请先生助我!”
见李瑾情绪激动、面色涨红,将将好些的嗓子又有些沙哑,苏听泉上前扶起行大礼的李瑾,安抚他道:
“虽有此证在手,但仅凭你我之力并无胜算,且裴相至死未拿出此物,可见其中艰险,若要翻案,你我还需从长计议。”
李瑾也知此事之难,苏听泉只劝了几句便平复下心情,两人商议良久,苏听泉附耳低声讲了自己的计划。
“先生,这……不可!此时回去便是龙潭虎穴,必死无疑啊!”
音调渐高,苏听泉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外面的守卫还未撤去,乌玉玦今日外出,又加强了守卫,虽不限制他在这宅子里的行动,可身旁时刻有人跟着,难以脱身。
他说服李瑾:
“那些发现你还活着的杀手俱已伏诛,我外若长久不归,反会拖得体内毒发,况且雇凶杀人的幕后黑手还未确定。
无论是为了拿到解药,还是为了揪出真凶,我都要回去。”
见李瑾似在思索,苏听泉继续道:
“且我‘杀’你时,是同红隼一起行动并由他验收。我二人的生死休戚相关,他会替我遮掩,短时间内性命无虞。”
李瑾神色犹豫,苏听泉上前一步,神色凝重:
“李兄,你为裴相隐忍十五年,愚弟亦有父母血仇未雪,当知此心同、此恨同。”
“先生你……”
两人相顾半晌,终究还是李瑾败下阵来,苏听泉将自己的计划同李瑾细细讲来。
第二日中午,乌玉玦回来时便见李瑾拿一坛清酒邀苏听泉共饮,当即叫停并请了陆牧,得知苏听泉伤愈,略饮些酒倒也无妨,站在门外看了许久便也由着二人,默默转身离去了。
但连着两日,李瑾总是在傍晚拎着酒坛子来找苏听泉,虽然酒量少,可二人一坐便聊到深夜。
乌玉玦的暖床大计中道崩殂,心中憋闷,虽几次厚着脸皮同坐,却总觉得他们二人相谈甚欢,与自己隔着一层摸不着的屏障。
若是劝他少喝些,就会被苏听泉轻描淡写一句“一直呆在这宅子里憋闷,只能以喝酒谈天打发时间,侯爷不会连这也要限制吧?”怼得哑口无言。
几天后,乌玉玦终于忍不住了,请陆牧帮忙,半路以诊脉为由调走了李瑾,自己则转身走向后院。
六月中下旬,暑气渐热。
乌玉玦拎着一坛未启封的梨花白踏进院门,正见苏听泉独坐花下。
暮色沉沉,刚经历大雨没几天的石榴花开得盛极,火红的花色热烈浓郁。晚风一撩,花瓣便微微震颤,已开至尾声的花摇摇欲坠,很快扑簌簌地飘摇而落。
乌玉玦盯着那点红,瞧它们跳入风口,翻飞着落在苏听泉草草束起的长发间,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垂首,衣领间露出一截伶仃的后颈,在昏黄光影里也被镀上一层暖色。
乌玉玦脚步一顿。
又是一阵风过,更多遭受过风雨摧残的花瓣终于坚持不住,乘着风缓缓而落。苏听泉似有所觉,微微偏头,目光缓缓落在乌玉玦身上。
四目相对,乌玉玦满腔心绪忽地平静下来,笑着将梨花白放在石桌上。
“侯爷。”
苏听泉颔首示意,对乌玉玦提着酒出现在此处并未不意外,起身帮他将水晶藕、寒瓜等佐酒之物摆上桌面。
他看着乌玉玦拍开酒坛泥封,用漆勺舀酒时,清冽的酒香混着梨花的甜润迅速在暮色中散开,精美的漆耳杯被推至近前。
“尝尝?”
初尝清甜,轻盈似雾,滑入喉时几乎觉不出辛辣,待甜味消散才浮出些暖意,梨香和酒气交织、融合,很是不错。
苏听泉慢慢品着,乌玉玦脸上笑意更显:
“这坛酒从选材到酿造可都是费了心思的,梨树是城外西山下那株老梨树,梨花要选将开未开的花苞,我藏了许久的,好喝吧?”
苏听泉正欲点头,却听乌玉玦酸溜溜问道:
“比李大人拿的酒好喝吧?”
“……尚可。”
没想到乌玉玦小孩子一样什么都要和别人比,苏听泉故意平淡说到,随即见乌玉玦眉眼立刻耷拉下来,像闯了祸的小狗,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他心中好笑,便也不再故意逗他,夸赞道:
“梨香清甜,花香醇厚,酒韵缠绵,很是不错。”
一句话就将乌玉玦捋顺毛了,苏听泉转过漆勺给乌玉玦的酒杯添上酒,自己也添了八分满,随后举杯敬他:
“侯爷,猎场坠河、假死做局、密林救急……这数月间种种,皆赖侯爷恩惠,苏某在此谢过。”
说罢举杯饮尽,末了还郑重地补充了一句:
“不杀之恩,亦属其一。”
听见前面时,乌玉玦脸上还挂着笑,刚端起酒杯就听见那一句“不杀之恩”,脸上笑容缓缓消失,可见苏听泉十分认真,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可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干脆仰头饮尽杯中酒。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慢酌,日头终于落了,中途顾方来添了几盏纱灯。
“苏郎……”
这酒终于开始反劲了,乌玉玦放下酒杯,喉间残余着酒香,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夜风拂散。
石榴树轻轻摇晃着树梢,乌玉玦眨眨眼睛,看着对面的苏听泉,慢吞吞探身伸手,指尖落在苏听泉两侧拨了拨松散滑落的头发,拈下朵石榴花。
苏听泉红着面颊微微抬眼,乌玉玦收回手,将那艳红的石榴花反手插在自己耳上发间,提杯嬉笑问:
“苏郎,吾与此花孰美?”
苏听泉撑着额角定定看着他,当真认认真真仔细观察了一番,摇头道:
“残红未落,尤逊你三分,此花枯矣,不及侯爷万一。”
乌玉玦闻言一怔,低低笑了起来,他本就是半醉半醒风流意态,这一笑平添几分舒朗。他抬手摘下耳畔石榴花,指尖拈着花瓣倾身桌前:
“苏郎这般夸赞,可见我也有几分姿色,却不知,能否入得苏郎眼?”
烛火柔和,苏听泉望着他,直觉自己即将陷入某种难以逃脱的陷阱,他刻意垂眸避开那灼人的视线,指尖轻轻陷在掌心,低声道:
“侯爷醉了。”
“我没醉。”
乌玉玦轻笑一声,忽然探身一把扣住苏听泉的手腕轻轻摩挲着:
“苏郎,你是不是打算灌醉我然后离开?”
“侯爷多虑了。”
苏听泉面上却依旧平静,左手任由他握着,右手下意识去摸酒杯,却发现杯中已空。
乌玉玦注意到他的动作,倾身向前为他满上酒,眼底情绪翻涌,最终还是松开钳制,仰头自顾自咽下一杯酒看着头顶一轮弯月:
“你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苏听泉无言以对,只得沉默,直到灯花“啪”地爆了一声,乌玉玦才回过神来。
“其实那日猎场洞穴里,我说我喜欢上你是骗你的。
我们相处不过月余,你是杀手,我是目标,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另有目的,最初伪装亲密也只是利用。
几次试探更让我确信你的目标就是我,但我总是觉得,没等到你下手便算不得实证,留着你亦可布局。
直到春猎围场跌下栈桥,那时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若没有我挡着,以你的体质只怕性命堪忧。
所以那日我说‘万一你被我真挚的情感感化,还能多活几天’,是句实话,所幸我运气不错,你救了我一命。
可当时情况危急,我终于下定决心消除后患,却看见了你的眼睛,那时我就知道,我不对劲。
顾方说我是喜欢你的,因为喜欢,所以舍不得,因为喜欢,所以嫉妒。
我不明白何为喜欢、何为爱,也不明白这些所谓感情产生的原因,但我舍不得你死,不想你和他人亲近。
现在的我解释不清,但我希望你活着,那些仇怨,都交给我来办,好吗?”
“侯爷,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有什么理由帮我?”
“我……”
“侯爷设计假死脱身,却冒着如此风险留在京城活动,想来绝不单是为了我,那么您是因为什么,想要挖出幕后主使,甚至怀疑当朝皇帝的?”
苏听泉抬眼看他,乌玉玦的眸子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翻涌着他读不懂也不愿读懂的情绪,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都没有先动。
“抱歉,是我唐突了,今日便到这里,我先——”
月上梢头,乌玉玦终于冷静下来,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眼前开始重影,想着尽快离开,揉了揉额角便要起身,可身形一晃,整个人向前栽去。
苏听泉快步上前,伸手接住他下沉的身体。
药效发作,乌玉玦还有些意识残存,手指勉力抬起,却只能将将扣在苏听泉腰间,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咬牙恨道:
“苏听泉,给我下药,你怎么可能……”
话未说完,后面便没了声音,苏听泉心头微颤,低头正欲探他鼻息,乌玉玦却忽然扣着他的腰猛地抬头,唇瓣擦过他的嘴角。
这一瞬间,两人都僵在原地,苏听泉心中情绪万千,最后却汇聚成一个念头:
他竟不觉得厌恶。
用尽力气爆发那一下的乌玉玦再抵挡不住药效,彻底昏沉,整个人靠在苏听泉身上,呼吸绵长。苏听泉深吸一口气,将他扶回卧房,安顿在榻上。
临走前,他站在床边,看着乌玉玦昏睡的侧脸,伸手轻轻拂开他额前头发,低声道:
“陆大夫给的药虽然强效,但时间短,你先好好睡一觉。
我的事自不能牵扯他人,但我保证,我会努力活着回来。”
说罢,他转身欲走,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但那手只轻轻握住片刻便又滑落摔在床边。乌玉玦眉头紧皱,紧闭双目,却仍在徒劳抓握着什么:
“你不能走……”
苏听泉闭了闭眼,一根一根掰开他握紧的手指放回被子下。
“我同你一样,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流程、什么感受,但我知道,爱是无法解释原因且违背人类自私本性的。[1]
我不知道这种情感如何产生,但是等我回来……会给你一个答复。”
夜色深沉,苏听泉摘下乌玉玦腰间令牌,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中。
宅子外,李瑾牵着两匹马,早已等候多时……
啊啊啊 写崩了写崩了 感情线为什么这么生硬啊啊啊 给读者宝子们鞠一躬 要不我去看点恋爱剧吧 www怎么能让两个人谈恋爱啊 完全没苗头啊 人设好像也ooc了[爆哭]
[1]来源小 红 薯,是在评论区看到的,但是没有收藏找不见了,记得评论的那个劳斯写的是爱产生的机理和原因无法解释,可能是缘分,比如一起经历低谷,或者因为偶然的机会熟识等等,这些因素可能会更有利于产生爱,记不清前面这段具体的了,但是“爱是无法解释且有违人类自私本性的”记得很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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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下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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