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那副湖山春社的油画起，覃春念已经想到这一天。
真的见到于景深时，反而比想象中平静。
“好久不见。”覃春念打着招呼。
“你，最近好吗？”于景深走近一步温声问道。
“很好。哦，前些日子还碰到了你弟弟，好像叫……于景荣？”覃春念回忆着问道。
“是，他有些唐突，我替他向你道歉。”于景深面色诚恳。
覃春念不置可否：“希望于先生，不要对我太关心。”她没说是哪个于先生，这话落到于景深耳朵里，就多了一层敲打的意味。
事实上，覃春念确实是在敲打。
于景荣和她素不相识，不久前她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可这个人却能一眼认出她，熟悉她的口味，知道她和于景深的过往。
即便是于景深，当年他家境贫寒，覃春念爱喜欢吃法国菜却从没跟他提过，两个人约会只吃吃路边摊。他怎么知道她的口味？
再联想到之前收到的画作。虽然没有署名，可大概率就是出自于景深之手。她的公寓地址知道的人不多，于景深从何得知？
八年未见，两兄弟对她的了解超出想象，难免让人有丝防备。
“我明白了。”于景深清冷的嗓音响起。
覃春念礼貌地笑了笑，知道对方已经了解。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
“你现在在做服装设计吗？”于景深问道。
“嗯，我开了间公司做女装。”覃春念答得简略。
“是春意吗？有几款衣服配色很漂亮，有你的风格。”于景深和她聊起来。
覃春念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几款，确实是她设计，只是有些意外：“你对春意也有了解？”
于景深微笑：“刷到过你的动态。我看你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很为你开心。你的短片拍得也很好，我最喜欢《蓬山此去无多路》。”
春意网站播放量最高的那部短片依然是覃春念和蓬山拍得那个，也确实是她最用心的一部，这片子多少有点影射她和于景深的故事，少年心动，遗憾收场。
蓬山乍一看还有几分像于景深，难怪周倩羽总是调侃她“就爱这一款。”
“只可惜结局遗憾，不过一辈子很长，总有峰回路转的一天。”于景深看着她，眼中似有深意。
“故事都是为产品服务的。这个故事的遗憾，帮我黏住了很多客户，我很满意。所以结局，大约是不会修改的。”覃春念公事公办地说道。
“我记得结尾还有悬念？”于景深不动神色。
“可它在我这已成定局。”覃春念答得肯定。
于景深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有无奈，有苦涩，有嘲弄，唯独没有开心：“也许，你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覃春念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于景深一圈，西装挺括合体，应该是订制。整个人还是清瘦的模样，可依然能看出健身的痕迹，想来生活是不错的。
或许他事业有成，来弥补自己年少时的遗憾？可覃春念不是望夫石，不会停在原地。
覃春念无意再聊下去：“失陪。”
还没走开，有人认出覃春念，过来打招呼：“这不是春意的覃老板吗？稀客稀客！这位是蓬山吧，果然真人帅很多哈！两位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郎才女貌！”
“周总误会了，”覃春念有些尴尬地解释：“他不是蓬山，这位是……”说着看向于景深，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现在的工作。
“于景深。”于景深递出两张自己的名片。
来打招呼的中年男人有些老花，将名片拿得很远才看清上面的字，职位是高级顾问，公司名是英文，看不出做什么的。不过像这种活动，各路过来捞机会的角色也不少。看这个年轻人一表人才，周总监秉着逢人结善缘的原则，笑着寒暄了几句，又去其他的嘉宾那套近乎了。
名片上写得简单，覃春念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感觉像是个金融类的公司。不过社交场合，有些人不愿透露自己的底细，名片上只印自己名字的也是有的。
覃春念把名片收进自己的手包里：“抱歉，我忘了带名片。”
于景深看到她包里还有一沓新的，也不戳破：“没关系，有缘总会再见。”
覃春念听着这话心里有几分怪异，事实上于景深出现在这个场合就有些奇怪。虽然白色西装衬得他清隽优雅，可商务气息还是很浓，和这里的华丽特异格格不入。
覃春念没有深想，她已经不愿在男人身上再多花时间，礼貌道别：“再见。”
“覃春念。”于景深又一次叫住她。
“还有事吗？”
“以后如果需要帮忙，你可以来找我。”于景深看着她。
覃春念举了举包示意知道，离开了会场。她收到了爸爸的短信，要见她。
红木家具装点的茶室里，覃正东坐在主座，秦静茹在一旁泡茶。覃春念进门后一步步踩在厚重的地毯上声息全无，莫名有些压抑。
“爸，你找我？”她走到桌前问道。
“坐。”覃正东抬了抬手指，覃春念在他对面坐下，听到父亲轻描淡写地问道：“你找了律师？”
放在桌下的手不动声色地绞紧了，覃春念看着父亲：“有些事要咨询。您怎么知道的？”
“是为了单星野吗？”覃正东放下茶碗，看着女儿。
“您还没回答我。”覃春念没有让步。
覃正东笑了一下，眉眼间却没喜色：“是我的疏忽，这几年对你疏于管教，规矩都忘了。”
覃春念脊背挺直：“我不认为我需要事事向您汇报。而且我的行踪，”覃春念特意加强了语气：“也不应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掌握在别人手里。”
“我是别人吗？”覃正东直视着女儿的眼睛。
“除我以外的人，都是别人。”覃春念没有让步。
“你妈说的没错，你这孩子从小就冷。也不知道随了谁。”覃正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露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你可不要学你妈，好好地闹什么离婚。”
听到妈妈时，覃春念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又迅速黯了下去，针锋相对地说道：“我不认为有什么人，会过得好好地离婚。”
覃正东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讽刺他？
覃静茹听着父女间的火药味渐浓，此时出来打圆场：“父女俩难得见一次面，一见面就呛，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念念，是我在你的行车记录仪上看到你去了东二环的一家律所，到底怎么回事？给我和你爸交个底，我们心里也有数。”
“为什么你会看到我的行车记录仪？”覃春念看着覃静茹质疑道。
“越大越没规矩，连姑姑都不叫了！”覃正东训斥道。
覃静茹也有点尴尬，拉下脸解释着：“之前你在外面读书，那辆车我有时候会开，所以我的手机也绑定了行车记录仪。”
“还有吗？”覃春念问道。
“什么？”覃静茹没反应过来。
“其他能看到我行踪的、监控我动态的，所有的一切。”
覃正东一拍桌子：“覃春念，你别太过分！给你姑姑认错！”
覃静茹怕他哥真的动肝火，和侄女解释道：“念念，你别把我们想得这么坏，不是为了监视你，实在是之前忘了，后来就……”
“后来就顺理成章的，自以为在关心我，为我好，然后心安理得地监视我？”覃春念把话接了过来。
“覃春念！”覃正东猛地站了起来，瞪着坐在他面前的女儿。
覃静茹此刻也说不出话来了，这些年她为了覃家前前后后、忙里忙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一个小辈都能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她在忍气吞声，当真以后没有活路了。
“认错。”覃正东这两个字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又仿佛冰山之下的怒火。
覃春念仰头看着他，初始时感到极大的压迫感，可缓过最初本能的恐惧后人就镇定了下来。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春意的账，资金回笼极大地缓解了她的压力。如今生意势头正好，不仅成本已经收回，到年底甚至可以出现盈余。而她自己的手里，还有现金。
不再受制于人了。
底气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她从容起身，退后了一步，拉开和父亲之间过近的，让人不适的距离，开口道：“我会请专业的公司彻底检查一遍我的车辆、办公室和家里，确保没有被非法监听及监控。”
说完，转身出去了。
“覃春念！”覃正东在后面又吼了一声，只看到女儿的背影，和被关上的门。
“哥，这，怎么办啊？”这两天覃正东情绪特别容易激动，覃静茹没想到情况演变到这个样子，也罕见地有些慌了。
三天前滑雪场招标截止，招标结果本该在7个工作日之后公示。可昨天她们一行人去那片地上视察时，还发现了另一个伙人。
覃正东从哈尔滨调来做北京区经理的王志强私底下打探了一番，发现对方是香港的一家企业，似乎也参与了这次招标，可之前十分低调，完全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覃正东莫名就有些不安。能拿下这个项目的多少有些家底，齐嘉程也是香港人，怎么从没听她提过还有人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再想到齐嘉程那高得离谱的回购价款，想到自己的大半身家都压在这里，覃正东只觉得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
好在结果未出，现在又和单家绑定，不看僧面看佛面，女儿的婚姻一定不能出问题，否则他将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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