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继续道:“我们要把关节找出来。但我毕竟不懂财务方面,还要你和小肖同学费点功夫。超支这种事常有的,欠债也不是没有过,公司体量大,一年穷一年富都正常,我们不能把原因一味地放在预算超支上面。”
“我这边是多花了点钱,但新项目进入,正是摸索阶段,花钱试错是难免的,不像原有的成熟业务,每年该花多少心里都有数。”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有些口渴,端起杯子一看,已经空了,而平时应该给他添水的人都不在,关键时候又不能分心,只好把杯子放回原位。
小肖认真翻看自己的笔记,发现上面没有能回答孔庆的内容,只好用眼神求助领导。
莱天叹了口气,坐正身体,制止孔庆的话。“是上面来查了。”
“怎么可能!”孔庆大惊失色,“我们公司一向正经经营,从来没出过问题。”
“你这话说的。”莱天被气乐了,手都抬起了又觉得指他也是浪费时间,临时改变主意,收手在扶手上拍了一掌,露出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
孔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个不怕查的公司根本不会大惊失色说出“怎么可能”这种话,只有反派才爱说。
但他毕竟在高层混迹多年,哪怕被贞柳易揭开了人面兽心的一面也没有丝毫丢脸,尚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区区口误更是小问题,他很快调整过来,“我相信你的水平,从来没出过问题。”
“不,真的有问题。”莱天用相当严肃的表情看过去,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开玩笑了。”孔庆强撑笑意说。
“不是开玩笑,账本被人替换了,我也很头疼,明明都用三重保险保护起来了,要让我逮到是哪个小畜生做的,非揍一顿不可。”
莱天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看得孔庆心里一慌,他搓着指尖,强装镇定问:“有看到监控吗?”
“哪能让我们看到。”莱天冷哼。
孔庆松开指尖,“既然如此,只能逐步排查了,当天夜晚附近道路有没有公司内部人员经过,或是哪段监控消失地比较可疑。”
莱天认真听取建议,却忽然开口打断,抓取出了一个关键词:“你怎么知道账本是夜间被盗的?”
孔庆不慌不忙解释道:“白天人来人往,想必不会有人蠢到直接行动,按照常理来说,偷窃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总是在夜间进行,我也是依照逻辑猜测。”
“也有可能是上班之前。”莱天纠正。
他突然咬文嚼字起来,平时也没见他那么认真,莱天最认真的时候只有考虑晚上喝什么酒,孔庆一时间被他迷惑了过去,顺着说道:“不会,我平时都会提前一小时到公司,最近并没有见到可疑的身影出现。”
“你又不会天天路过我这,再说了,他要是起个大早,四五点就来动作,你也发现不了。”
“四五点,那不就是夜间吗?”孔庆反问。
莱天忽又来了句,“孔师傅,现在不是在讨论夜间时段划分问题的时候吧,我们是在讨论账本失窃篡改的事。”
滑溜的说话方式对别人来讲确实难缠,放到自己身上更是令人直翻白眼,孔庆发觉自己被莱天反绕了一圈,就像在旋转门里丝滑地走过,又回到了起点,说话不免也带了点情绪:“这不就在讨论吗,我提的几点看法你有实施过吗,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就等今天让我处理?你的职责在哪?”
“少来,反正错不到我头上,都是改账本的人的错。”莱天的背脊放松下去,轻松地好像扔掉了一个大包袱。
眼看莱天一副打算金蝉脱壳的样子,孔庆也急起来,管不了那么多,急着要把大家一起拉下水,“你这话说的,公司是一体的,什么叫反正不会到你头上,你可是管财务的老大,出事就是第一个,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时候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孔庆边说边意识到,莱天一定是把锅甩出来了,不然早跑路了,既然没跑,那肯定有人接了这口大锅,他看向李暮,后者正好整以暇地围观他们的争吵。
坏了,孔庆心中一沉,眉宇间像有阴云聚集。
李暮今天有备而来。
孔庆向小肖使劲使眼色,小肖捏着笔记本的边沉默片刻,开口道:“孔庆前几天半夜来偷账本。”他一副视死如归豁出去的样子,接着说:“我不知道具体情况哈,我只是把看到的说出来,心里没鬼又为什么要偷账本?天地良心,我什么都没做,每天安安分分上班。”
“你!”孔庆几乎一口老血翻上来,“你敢背叛我?”
小肖躲在莱天后面,越说越快:“本来就没认同过你,哪里谈得上背叛。都威胁成这样了,我不答应下来怎么回得了家?我还有当晚的录音要不要听听,不光偷账本,还想嫁祸李暮。”
他边说边躲,根本不和孔庆对视。
“你和李暮串通一气来骗我?”孔庆开始着急了,“她给了你多少好处,这么死心塌地帮她?”
“啊?不是不是。”小肖连连摇头:“嗐,我跟李暮是小学同学,见面聊聊天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第一次来大厂面试,简历没做好,回去改了改,这不,有能力不愁没地用。再说,上班这么久了,领导也没说过我业务不行,倒是你,人不会做出自己没见过的事情,那么大一顶帽子扣头上,总不能是掩盖自己老往公司塞人吧?”
小肖义正词严,说完不忘看李暮一眼。
真真假假难辨,小肖的举动未必不是观察局面后的墙头草行为,但论迹不论心,李暮还是冲他点了个头,以表示感谢。
“莱天!”孔庆挣扎着喊着最后的希望,不敢相信莱天会和一个刚来公司没多久的人串通一气。
发挥完作用,开始当吃瓜群众的莱天补了一枪:“不知道啊,我上次打扫办公室,扒拉出了十几年前的旧账本,怪有纪念意义的,就放保险柜里存着了,又没说过是最近的。真是,不知道谁整的这一出,净给我添麻烦。”
“你们!”
孔庆怒目圆睁,“你们哪来的胆子?她一个……”话语戛然而止,孔庆看向李暮,想起了一个不曾出现在此处的人——程秉钧。他虽然连面都没有出现,却奠定了整场会议的基调,从一开始,李暮、贞柳易,包括莱天和小肖,都是程秉钧推出来的打手,真正决定谁死谁活的人落座于帷幕之后,扮演一个最无辜最善意的角色。
孔庆倒吸一口凉气,是程秉钧要搞他。
对方已经结成同盟,孔庆知道自己难回上风,手下的人各个胆小怕事,生怕沾到自己,着急撇清,一定也会倒向对方,把所有事甩给他。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掀桌了。
孔庆打定主意,他手里攥着公司所有人的**把柄,只要把炸弹扔出来,还有机会!
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跑不了。这话贞柳易不久前才说过,没想到短短半小时,自己也要拿同样的话术来挣扎。
莱天一瞥,料到孔庆的打算,逗弄他说:“我只说账本被替换很麻烦,没说被查到的是这件事。”放风筝总是要一收一放的,先吓吓,再安慰安慰,但今天效果不好,只换来孔庆冷得像刀一样的眼神,莱天连忙改口:“是别的更严重的事。”
“你和领导走动的事。”
孔庆所有话都卡在喉咙里。
恰在此时,一队黑色制服鱼贯而入,本就安静的会议室更是静得和荒郊野岭似的。
众人纷纷坐直身体,专心致志地查看面前的文件。
黑色制服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孔庆。孔庆挣扎出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击碎,败局彻底定下,他跌坐在座位里,而后又被提起来。
其他人脸面虽朝向桌上的纸笔,眼珠却不停乱转,随着黑色制服的走动紧紧跟随,眼珠子滚得直翻白眼,都好奇成这样了也不敢稍微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注意到。
场面和担心被老师点名站起来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模一样。
“我再怎么样也是和你们一样困在方格里的人。”孔庆忽然说。
“不许说话!”
认命的孔庆看了眼李暮,“你的敌人不应该是我。”
他被带走了。
众人的目光尾随孔庆消失在视线尽头,又重新转回身前,各个低头缄默,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和文件纸,仿佛在欣赏品鉴名家大师写的稀世珍宝,令人爱不释手,实在难以挪开目光。
接着又带走了两个孔庆的心腹。
躁动不安的场面平静下来,黑色制服渐渐退出会议室,眼看自己没事,众人好似松了口气,逐渐放松,屁股终于敢摊平下来,座椅螺丝被压迫得发出吱吱呻吟,他们一个个迫切地调整坐姿,缓解紧张的情绪。
结束了,自己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
但黑色制服去而复返,众人的心再次被提起。
他们走向小肖,将他扶起来。
“李!”小肖伸长脖子把后面的名字咽下去,于是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一个短促的碎片的“额”,他双眼求助地看向李暮,几乎是在祈求。
我是因为你才进公司的你要保我,李暮读懂了意思,莱天和程秉钧串通好断尾求生,丢出去的替罪羊是小肖。
反正小肖是她李暮的人,在公司也是孤身一人,没有背景,没有牵扯,再好不过。
你再忍耐一阵,我必须救你出去,这是对我的挑衅,害你和害我没有区别。李暮若有似无地点头,将意思传达出去,给了小肖一个希望。
楼下花坛边上,贞柳易父女俩如出一辙地蹲在台阶上,看着一队人马把孔庆带走,黑色制服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搭理。
“怄什么气,说话。”贞父抽了一口纸卷,呛死人的烟雾从嘴里吐出来,柳易嫌弃地挪远了几步。
“呛死人了,别抽了。”
贞父猛吸了几口,火星燃到尽头,才舍得在地上碾灭。
“你妈很想你。”贞父突然道。
贞柳易静默了好一会,才回:“我妈还好吗?”
“还是那样,疯疯癫癫的,挣不了钱。”
贞柳易哼了哼:“再疯疯癫癫还不是把你伺候出来了,离了她谁给你烧火做饭洗衣服。”
又恢复安静,看得出来贞父在克制自己的脾气,好半晌才重新有声音。
“我也是担心你。”他叹气道。
“担心我?是担心没回本吧?”贞柳易没什么好语气。
“你这小表子……”
“我不跑现在早就是三个娃的妈了,或者被你嫁了三次,收三份彩礼,自己一毛没捞到还要背骂名。”
贞父一瞪眼,“怎么可能,我就你一个囡,手里留那么多彩礼干啥,都是你的嫁妆,你听话,把工资转回来,一个人在外面守不住钱,放爹手里,攒下来做你的嫁妆,也风风光光嫁一回。”
“没多的钱。”贞柳易回绝。
“啧。”贞父一咂嘴,深恶痛绝地抓起一撮女儿染灰的头发,嘀咕了好几句,贞柳易一甩头,把头发抽了回去。
“都是他们带坏的,他们都是骗子,唐骨头,李暮,说到底都是外人,不会跟咱们一条心的。只有爹最疼你。”
“别叫她骨头,唐老师只是厌食症,是心理疾病。”
“好好一个人,又没失节又没怎么的,闹绝食不吃饭,不是没事找事是什么?李暮也不是好人,看她那样子就知道了,脸颊没肉,要败家的。”
贞柳易腾一下站起来,“什么哦,李暮是大~老板,是和带你来劳心市的男的一样大的大~老板!”
贞父仰起头,阳光有些刺眼,他半眯着眼睛,张张嘴:“莫不是睡出来的哦。”
贞柳易转身就走。
无法沟通。
干掉利嘉和孔庆两个对手的李暮心中畅快,在便利店买了罐可乐,仰头就吨吨吨。
视线再从天上收回来,看到贞柳易一个人站在垃圾桶前面,掌心托着个浅紫色包装在沉思。
“你在这做什么,你爸呢?”
“见面就吵,在冷却呗。”贞柳易随口回道。
李暮低头看了眼包装:“你最喜欢的芋泥蛋糕,不吃吗?”
贞柳易情绪低落,“我爸买的,说这么点大还要二十好几,够他一个星期的花销了。”
“但我不想吃一个被称为芋头糕的点心。”她随手一扔。李暮眼疾手快,在掉进桶里之前把蛋糕捞出来。
“别拿小蛋糕出气啊,小蛋糕多无辜。”
“那你吃吧。”贞柳易低头踢着脚下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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