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柳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鲜红的指印清晰印在脸颊,但躯体上的痛并不及言语上的半点。她瞳孔颤抖,脸上是压抑不住仿佛见鬼了的神色。
然后,她厉声尖叫起来。
“——”
尖锐的叫声回荡在会议室,用尽肺中最后的空气竭尽全力所展现出来的抗议,最后带着沙哑的尾音停止,贞柳易回了一口气,眩晕地摇晃两下,捂住脸不敢面对别人,整间房间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只剩下贞柳易那克制的、极小声的抽泣从指缝中漏出来。
一时间没人敢出声,撑着脑袋的人尴尬地把手放下,看热闹的低下了头,呼吸声重的不自觉屏住呼吸,把脸憋得通红才反应过来。李暮惊骇于她的失态,平日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柳易;孔庆垂眸仿佛事不关己,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神经!喊什么!痴头瓜脑的读书读傻了!”贞父松开了手,仿佛害怕沾染上疯气,但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停止了自己的输出,可以腾出一点空间把女儿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了。
听到责备的贞柳易放下手,一抹眼泪又开始进攻,她声嘶力竭地质问贞父:“你怎么找到这的!我问你你怎么找到这的!谁告诉你的!”
“报警的!你失踪了当然要报警!”贞父冲着地毯唾骂。
贞柳易绝望地看过去,打量那张熟悉的、干瘦的、蜡黄的、中年男人的脸,她用网上的办法换了号码,换了社交软件账号,切断了一切能找到她的可能,自以为万无一失,但没想到还是被找到了。
是啊,她血管里流着他的血,她和他用着同一个姓氏,那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谊,她断尾求生的牺牲比不上一个父亲短暂的、突发恶疾的爱意。
贞柳易崩溃了,无法逃脱的恐惧诅咒似的跟着她,在她后颈喷吐恶寒的气息,她猛地推搡起贞父来:“你走啊!走啊!我在上班!你知不知道我在上班!”柳易满脸都是无措的眼泪,“我才丢脸好吗?”
其他人盯着贞柳易,忽然之间就默契地开始审视起来,这个经常跟在孔庆身后的小狗腿子,能力一般,但实在话多,想忽略都不行,叛逆的银灰色头发,宽大的裤子,不是黑色就是灰色的衣服,不够甜妹、不够温柔,离经叛道的贞柳易不讨公司里长辈的喜欢,但每天娟姐、花姐地喊着,动不动就夸夸新衣服,夸夸新发型,这样能说会道的本事也是她办公室同事有目共睹的。
虽然八卦又中二,经常不知道从哪弄来稀奇古怪的刀枪棍棒,但她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这样的孩子再怎么假装成熟,假装大人,也还是会感到难堪的吧,大家意识到了这点,纷纷把目光移开,给柳易留了些许稀薄的体面。
贞父注意到了大家移开的目光,脸色涨红,变成和他的鼻头一样的红色,他吸了吸鼻子,仿佛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感到难堪,他不知所措的给桌上这群衣着光鲜亮丽的人道歉,连连弯腰。
“对不住……对不住……别……别把我当回事,我……我教训孩子呢……”
他说不出好听话,只能嘿嘿陪着笑,胳膊肘一顶贞柳易,把怨气发泄给自己女儿身上。
“丢人玩意。”他小声埋怨女儿。
别人都不敢出声,只有李暮冷冷接话:“别人看不起的不是你女儿,而是你这个爹。”
贞父连连点头,不经意扫了眼李暮,却发现是个熟人。
李暮的家底他是知道的,普通人家,虽看不上眼,但有个人愿意替他承担独女的学费,有天降的好事谁不愿意,他一边怂恿贞柳易多要钱,一边嫌弃李暮不够富,既然都帮扶了,他这个做爹的好歹也顺道扶一下。
因此贞父一下就给李暮定性为打下手的角色,是给大领导端茶倒水甚至暖被窝的那种角色,想到这,他的胆子也大起来,哪怕一个人什么都不是,他也有底气站在道德高点指责一个表子。
“你在这抢什么话?都是你把小六一带坏的,还没找你算账,你就……”
“好了。”孔庆站起来。矛头转向了李暮,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贞父什么档次,骂自己的对手岂不是等同于骂自己?
再没眼力见的人也能看出孔庆的地位,贞父抬起的头又低下去。
“别动火,不值当和她生气。我扶您出去坐会。”孔庆拉着贞父,轻而易举就把他安抚了下来,交给下属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关上门,小插曲便落了幕,孔庆带着虚假的歉意对贞柳易说道:“抱歉啊,听说他来公司找人,我就把他一块带来了。”
他甚至还想拍拍肩膀安慰,贞柳易后退一步躲开,用胳膊捂着脸,带着哭腔问:“我兢兢业业上班,你为什么要搞我?”全盘崩溃带来的委屈反扑而来,使她不管不顾当众问出来。
玩家的秘密当然是不能公开给别人听的,孔庆需要解释他的无端针对。
但如果把玩家这层关系也算上,柳易也没有做过很过分的事情,孔庆在员工宿舍装摄像头,柳易闹,却反被开除,没有赔偿,是孔庆违约在先,柳易作为玩家也没有主动想过对付他,钱是系统规则收集来的。
所以,为什么要争对她,只是因为她是李暮的妹妹吗?只是因为她和孔庆的眼中钉李暮走得近吗?
孔庆绕着她走了两步,看似着急,实际在想对策,很快便计上心来,他柔声道:“真不是,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平时都知道,你又没什么值得我对付的,我能搞什么?我也是好心,我也是做父亲的,看到一个沧桑的父亲千里迢迢来找失联的宝贝女儿,当然不能坐视不管,谁能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差。”
“是我弄巧成拙了,我给你赔个不是。”孔庆惭愧地解释,妄图弥补,这点道貌岸然的话在他这个段位当然是张口就来。
贞柳易永远听不到诚恳的道歉,哪怕逼疯自己。
所以她僵硬地抹掉眼泪,默默走过去拿起投影屏的控制器。
“刷信用是有底线的。”她说。
孔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什么?”
贞柳易的双手仍然在颤抖,还没有从精神崩溃中走出,但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手指,紧紧抿着嘴唇,哆嗦着按下控制器。
李暮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立刻爬上会议桌,抬手捂住了投影,屏幕上一片混乱嘈杂的灰暗,像黏腻错乱的海藻纠缠在一起,碎点斑驳,如破烂开裂的老窗。
隔着手掌透出一片朦胧涌动的暗红,看得人心慌。
“姐,不要紧的。”
“你说过的,被看到是他们的荣幸。”
李暮大骂:“那不一样!你的脑回路野到太阳上去了吗?我还没有恶劣到要用别人的难堪来扳倒对手的境地!放下!”
狄绮漫眼疾手快,抢过电脑,删除幻灯片,清空回收站,关机,一气呵成。
屏幕陷入彻底的空白,李暮放下高举起的酸涩的手臂,松了口气。
她站在会议桌上,居高临下扫视众人,“现在还相信孔庆可以上来和我碰一碰。”
“李暮!”孔庆气急败坏指向她,又回头指向贞柳易,“你以为和她演一出戏就能证明真实性吗?什么脑子!”
众人怀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犹豫不决,最后落在狄绮漫身上。
她是程大少爷的秘书,两边都不站,而且只有她看到了画面。
在全部目光的殷切等待下,将笔记本紧紧护在怀中的狄绮漫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答案不言而喻,孔庆的信用崩塌了。
“孔庆的恶劣行径有目共睹,不光如此,还有更要紧的账目问题,今天在座的各位要是说不清楚,一个都跑不掉!”李暮迫切地宣布自己的获胜,把指责自己的会议,扭转成揭露孔庆真面目的欢聚。
“我去叫莱天总。”狄绮漫抱着笔记本站起来,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相当失望。她低头匆匆离开会议室。
孔庆趁空开始清减人员,把无关的人都喊走。
贞柳易抱着胳膊麻木地走出去,没有回头。
胜券在握的李暮没有时间注意别人的异样,她从桌上下来,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坐在第一次来程氏集团开会时孔庆所坐的位置,怀着与孔庆当时同样的目的和野心,很快她就能更进一步,搬掉孔庆,自己坐上副总的位置了。
今天程秉钧不在,已经无人可以阻止李暮。
没多久,莱天空手进来,身后带着小肖。
“哟,热闹啊,今天什么事喊我?”莱天找了个空位,小肖亦步亦趋在他旁边坐下。
“坐过来点。”孔庆招呼着,他虽然名声扫地,但只要不涉及命脉,还是能坦然继续下去的。
“坐这就行,挪窝多费事。”莱天不听。
虽然平时他就这调性,但孔庆还是对他的疏离隐隐感到不安。
孔庆在椅子上挪了个位置,还是觉得不自在。
李暮抢先开始:“公司的资金出了点问题,莱天总,您来给我们提点提点。”
莱天顶着黑眼圈瞥了眼李暮,没什么表情,转头对小肖一挑下巴:“小肖,你来。”
拨弄笔记本皮套的小肖佝偻着腰,看起来相当紧张,他慢慢翻开笔记本,开始读自己的笔记:“年底盘账时,公司已经出现严重赤字……”
“去年集团总费用超出预算的一倍。”
“各子公司年初预算A,年底结算为B。”
“各事业部年初预算C,年底结算为D。”
“各部门年初预算E,年底结算为F。”
小肖一项项报着数据,没超预算的人听后松了口气,超预算的开始坐立不安。
孔庆越听越不对劲。“超预算的都是我手底的人,别的地方都一丁点没超?你确定这不是故意针对我?”他的目光紧紧咬着小肖,而被盯上的可怜虫根本不敢看他。
“小肖,我知道你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但既然是内部会,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合着都是我把公司造完了,我把公司整垮了?这叫什么话?”
小肖战战兢兢回复:“有详细数据的,去年年底四百个财务对了两个月,每一项都有记录,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把票据扛过来给您,就是需要在座的各位都辛苦运动一下下。”
“我不看。”孔庆摆手,“我又看不懂。莱天,你是公司的老人了,和我合作这么多年,把公司管得好好的,怎么李暮一来就出问题,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
莱天耸耸肩,表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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