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成壁被曹太后拉着手坐在了她身边，她一番仔细打量后方才问道：“多大了?”
“十五岁。”
“家中可还有亲人?”
颜成壁默然，知道对方以以为她是惠安师太收养的孤女，若是可以她自然愿意做一个无牵无挂的孤女，只可惜她偏偏不是。于是道：“家住在朝京城内，家中亲人俱在。”
听见她的回答，曹太后微微一愣道：“那你为何在莲台寺?”
只见那女孩轻声答她：“我自小身子不好，三年前得了病重几乎快死了，是家里祖母知道师太有救命的法子，所以将我送到师太那里，病好之后得了师太青睐，所以挂名做了俗家弟子。”
“你是哪家的孩子?你祖母又是谁?”
“家父是刑部郎中颜文，祖母罗氏尊名芳沁。”
颜知文这个名字曹太后没什么印象，许是不起眼的小官。但罗芳沁倒是熟人。
曹太后依稀记得从前妙月身边有一个叫芳沁的跟班，也是地方世家出来的小姐，只是后面是嫁给了一个不入流的小官，没想到多年过去了，对方也是做祖母的年纪了。
更没想到她的孙女竟然也能入了妙月的青眼，做了妙月的弟子。
说来说去，到底是个缘字。
曹太后这才笑：“说起来，你与你祖母倒是不怎么像。”
罗芳沁的相貌只能说是寻常，正是这样才会一眼相中那相貌出众的小官，当年妙月就和她抱怨过那小官仅凭一副好皮囊就骗走了自己认识多年的好友。
颜成壁惊讶曹太后竟然还知道自家祖母，顿时对上一辈的恩怨是非更加疑惑，她疑惑为什么惠安师太身为曹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为什么会在莲台寺出家?为什么这些年来对自己的俗世闭口不谈而且隐隐约约更有几分厌恶逃避的态度在里面。
只是面对着曹太后她依旧温顺平静，仿若一个真正的不谙世事的的柔弱女孩，她安静的性子很招曹太后的喜欢，她亲昵的拢着这女孩的手道：“你师父留了话，让我在朝京多照顾你，这第一件事就是要留你在我这里住几天，早已让婢女准备了房间，你先过去休息一番，等晚些我再传你过来谈话。”
虽然她努力使自己扮做平常妇人的模样，可话语神态之间却依旧透出几分尊贵的姿态，颜成壁只当看不出。
下了榻应下，转身离开之际忽的柔声问：“还不知怎么称呼夫人?”
曹太后道：“你师父没告诉你?”
颜成壁摇摇头道：“师父生前从不许我过问她俗家之事。”
曹太后神色忽的黯淡，她似是疲倦极了道：“我姓曹，你叫我莲姨就好。”
颜成壁娇娇喊了一声莲姨这才跟着婢女出去，等她出去后曹太后才浑身一懈几乎瘫倒在床上，冯嬷嬷忙去扶住她：“夫人。”
她的眼神浸满了悲痛，一双手紧紧扶着冯嬷嬷才不至于晕倒：“她怎么会如此恨我?恨到连整个曹国公府都不要了?”
冯嬷嬷心疼的看着她，她是自小和曹太后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浅，只是安慰道：“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哪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您看二小姐这不就把这徒弟送到您这里求您照顾，想来到底是已经放下了。”
“现如今二小姐已经走了，娘娘更应该保重凤体才是。”
曹太后听了她这话心情总算好些，只是一朝得知亲妹离世，心中悲痛到底不是一时可以缓解的，她喝了太医开的药就要小憩一会，睡前只对冯嬷嬷道：“那孩子一路从奔波送信到这里，路上只怕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让下面的人好好伺候着她休息一番，千万别怠慢了她。”
“只一点，千万不叫她知晓了我的身份，免得这孩子不自在。”
冯嬷嬷应下，替她盖上锦被，叫婢女仔细伺候着，这才走到外头廊下，太医院的孙勋正身体板正立那里，旁边婢女只围着他求他诊脉，冯嬷嬷上前叫了一声：“孙太医。”
那些婢女忙散开来端正立着，只是眼神还止不住往年轻太医的脸上瞧。
冯嬷嬷领着他外院外走，边走边道：“你说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
孙勋道：“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悲痛郁气凝聚心肺，把那顺气的方子吃几副就好了。”
“只是……”
“只是什么?”
孙勋皱眉道：“只是娘娘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嬷嬷还得想办法让娘娘自己开颜解忧。”
冯嬷嬷听了他的话，想着那位不同寻常的颜姑娘，心想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有那样一个女孩在哪里，太后娘娘至少心里也有个寄托。
孙勋跟着冯嬷嬷走了一段路，才发现这不是来时的路，冯嬷嬷看出了他的疑虑替他解惑道：“住在此处的还有位小姐，劳孙太医与我再一起去看看。”
孙太医只道不妨事，却在听见冯嬷嬷让他不要透露太医身份的时候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其中卖的是什么官司，又怕自己知道了什么皇家秘辛，稍有不慎就丢了小命。
进了颜成壁住的颜小院，冯嬷嬷只见自己拨来的几个侍女正侍在廊下，当即上前训斥道：“一个个立在廊下做什么?叫你们来是做木头的吗?”
正说着，里面忙出来一个婢女道：“嬷嬷别怪姐姐们，是我们姑娘让姐姐们在外面候着的。”
冯嬷嬷认识这个婢女，是颜姑娘身边几个婢女里面居长的，瞧起来也稳重一些，似乎是叫望月。她温和了神色道：“望月姑娘怎么不让她们伺候小姐?”
望月指了指门帘里头道：“我们姑娘正哭着呢，不愿意让这些姐姐们进去，怕羞呢。”
冯嬷嬷诧异：“颜小姐怎么还在哭?”
望月摇摇头道：“姑娘想念惠安师太，从前……从前我们姑娘和师太就像亲母女一样。”
冯嬷嬷感叹：“小姐的确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是再伤心也要注意身体。”
她为望月引见孙勋：“这是常给我家夫人请平安脉的孙勋孙医师，医术在朝京城内也算是排的上名号的，我家夫人让我请孙医师也来给小姐看看。”
望月听了去打量这位孙医师，相貌倒是端正，眉眼间一股清正之气，只是这么年轻医术真的行吗?
又想起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当即敛下疑虑和对方见了礼，便对冯嬷嬷道：“劳烦嬷嬷和孙医师稍等，容我回禀我家姑娘。”
等她进去后，外面的婢女忙扶着冯嬷嬷坐在了椅子上，一个婢女给捏肩时候伏在她耳边轻声道：“的确是在哭，奴婢悄悄往窗内看了一眼，只见那位小姐眼睛都哭红了，身边的几个丫头怎么劝都劝不住。”
冯嬷嬷听后沉思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从现在起，也不用你们费心看着了，夫人让我来传话，只管把这位姑娘当做正经主子伺候。”
正经主子?自始至终这个莲溪别院的正经主子就只有太后一个，偶尔过来游玩的明珠公主也算一个，如今却添上了这位名不见经传颜氏小姐，可见太后对其的重视，众婢女听了心里都有了打算，再不敢轻易忽视。
这时候望月掀了帘子出来请冯嬷嬷和孙勋进去，她先请孙勋医在正堂稍作一会儿，柳莺奉上香茶，望月这才亲自迎着冯嬷嬷进到内室里面。
冯嬷嬷一见着颜成壁斜靠在床边就惊讶道：“姑娘怎么哭成这副样子了?”
头先她见时双眼还只是泛着红，如今哭的都肿起来了，瞧着是十分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颜成壁不好意思拿帕拭着眼角道:“让嬷嬷见笑了，只是心里想着我师父，实在难过。”
冯嬷嬷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姑娘还当以自己的身体为重。”接过望月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
颜成壁乖巧道：“我知道了，这便不哭了，听说莲姨让嬷嬷带了医师过来，不如就叫他进来请脉吧。”
冯嬷嬷点点头，亲自替她解开落下了床两边的纱帐，颜成壁在帐内透光出将两只手上下翻覆看着，面上一改之前的楚楚可怜，而是静静想：这医师会看出她这其实不是病而是毒吗?
“请小姐将手伸出来?”
纱帐外是清润悦耳的男声，颜成壁不禁眉头一挑，心想这医师似乎年纪不大，莫名又有些耳熟。
能在太后面前伺候的必然就是太医院里头的太医，太医院以年纪大的太医为尊，年轻的太医倒是也有一两个，她从前在秦王府就是一个年轻太医替她诊治的，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是这个旧熟人。
她将那个手伸到外面去，只觉得腕间搭了薄纱，紧接着两根温热的手指隔着薄纱落在她腕间，纵使隔着薄纱颜成壁还是能感觉到对方指尖的轻颤，清正温和的声音在外头询问：“小姐平日有什么症状?”
外头是望月答他：“我家姑娘是从小就有的病症，每至阴雨寒冷天，手脚总是暖不起来，胸口也疼的难受，更会止不住的咳嗽，有时半夜身体忽冷忽热吓人的紧。”
颜成壁补充道：“好在这几年已经好很多了，一年也只发个三四次病，每次病起来咳嗽个两三天也就好了。”
外头沉默了一阵继续问：“小姐每日寝食如何。”
颜成壁耐心答他：“吃东西都好，只是每日夜里只能睡三四个时辰，醒来了便难入睡了。”
那边请她收回手，颜成壁便把手收回纱帐内，不久听见外面起身离开的声音，望月和探星迎上去把她的纱帐打开，她靠在床边轻声道：“你瞧着，那医师能看出我身上的毒吗?”
望月道：“瞧着年轻，但是却是稳重，想来是有些能力的。”
颜成壁只是向她一瞥指了指窗外，望月立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退了出去，只有探星还懵懂道：“望月怎么走了?”
到了外头，见孙勋正和冯嬷嬷站在一起说话，冯嬷嬷瞧见她忙笑：“望月姑娘快过来，正找你有事呢。”
望月走过去笑：“嬷嬷还有什么事?”
冯嬷嬷瞧了眼孙勋，孙勋道：“是小人有事相问，想问姑娘府上小姐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东西?”
望月答他：“我家小姐习佛，所以平日都吃些素菜，荤腥是万万不沾的。”
孙勋点头道：“这便对了，难怪我见小姐脉象虚浮，瞧着有些虚劳之症，吃药是治标不治本的，小姐多少该吃些荤物的。。”
望月点头道：“从前我们相劝姑娘只说“人在庙里，不得对佛主不敬”便一直未应允，如今离了庙里，姑娘总会同意用些荤物的。”
她话头不经意一转笑问：“请问孙医师，我家姑娘还有什么其他病症，她说最近总觉得头晕，所以托我来问您一声。”
孙勋瞧了冯嬷嬷一眼，然后很快摇头道：“并无了，头晕或许是虚劳之症的缘故，稍后我会为小姐开药方子过来。”
冯嬷嬷跟着搭话笑：“望月姑娘放心吧，说起来孙医师的师父是当年的名医丁无疾，他的医术可当今首屈一指的。”
望月送走了她二人，便将所谈的内容一一都和颜成壁说了，颜成壁用手指绕着垂落胸前的头发丝惊讶道：“姓孙，还是丁无疾的徒孙?”
望月点头说是，然后问道：“姑娘知道他?”
颜成壁笑：“丁无疾是师父的师叔，所以自然也是我的师叔公。”
望月惊讶道：“这样算来，孙医师与姑娘就是同门师兄妹了。”
颜成壁点点头，她没告诉望月其实这并不是她和孙勋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是在前世的王府，他教她怎么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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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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