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多作猜想,迈步环顾起来,随即发现这些坑中的骸骨一件不少,摆放得条理清晰,唯人人少了一片头盖骨。而自己手里这一片儿,该是有人在卸头骨时落在路上的,只见沙地中由近及远散落着许多光滑头骨,映着月泽如磷光般点缀林路上。
桃戎熙紧急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心道:“还好,还在。”
他继续深入,忽听林深处传来一阵骨骼相互撞击的咔哒声,密而快,又伴着笃笃地闷响,时快时慢,犹如心脏翕动之音,时而连着三下,时而连着好多下,又夹杂着缥缈的银铃声,而脚下遗落的天灵盖同样延及那处黑穴口。
阴风袭袭,吹得白杨林哗然,宛若无数怪影压在头上一边视奸着他一边桀桀窃笑,氅衣随之抖动,虽知是有风拂过,却无端觉得有手轻拍。
桃戎熙十五下山浪迹天涯,什么风浪他没见过?遇到这种事,不过也就是一步三回头,还硬往里闯罢了。不过这“一步三回头”他自命为“克谨”,“硬闯”其实是“身子硬的人行走”的意思,那叫“骁勇”。
约莫走了二十几来步,白杨枝丫上开始挂起了头骨和极细的铃管,当有风经过时,铃管敲击头骨随之发出合鸣,空灵渺远。于尽头处有几点红通通的光亮忽明忽灭,桃戎熙觉得那应该是烧透的红烛或是左右|倾倒的火苗。再向着深处趋近一段距离,那笃笃铛铛之声愈加清晰了起来。
树影葳蕤,桃戎熙依稀在那晦暗里认出了一个盘跪在烛火中心的身影,只不过这人影的比例尤为怪异,好似头比身长,坐在那犹如一根细竹节。那人左手摇铃,右手摇鼓,且随着自己的节奏一边哼哼着怪调一边舞动手臂,阴风从那刮来。
桃戎熙虽不懂巫术,但头骨、火盆、银铃……都摆在这儿,多少瞧得出来这是摆出来的个什么巫阵。他脚步没停,这时走得离阵中那个作法之人很近了。但也许是那人作得太入迷,又或者是作法一旦开始不能中途停止,即便有人靠近,仍是闭目吟诵着一些奇怪的字调。
桃戎熙停在他身前,弯腰打量,只见此人皮肤松弛,皱纹堆叠,眼袋宽肿而发青,实为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刚刚看他头比身长,只是因为在他稀疏的头顶上又扣了五层白森森的天灵盖。
地上围了一圈明火,其中有是红烛的火焰,有是以头骨为皿,内注清酒做为火引的骨盆火,除此外,更多的是别无用处,堆在身周干放着的天灵盖。
他虽少时久居深山,但也没少翻阅过一些民间的断墨残楮,其中有一种常见说法便是生前的灵魂多依附于天灵盖上,故民间许多术法都要用天灵盖做媒。一般这种两侧白杨挂满天灵盖,又头顶几个碗的,不是请魂就是借魂,也不知此人出于何等缘由,竟拖着一身老皮骨半夜三更刨了百家坟冢,跪在此处作死。
桃戎熙动作放轻,欲细听他到底在念叨什么,铃鼓却在他再次俯身靠近的那一瞬息骤停。桃戎熙十分沉得住气,认真地盯视他的脸,随后,借着摇曳的明火,只见那沟壑纵横的眼窝处泫然血下!在这须臾之间恍若有一瞬,整片林子静得只剩林间两排渺远的风铃叮铃作响,甚至树无风鸣,火无兜啸。
桃戎熙仍盯着那张虚青阴暗的老脸,一只手却暗暗摸上了腰间的悍刀,他发誓,如果现在眼前这个人有一点儿的风吹草动,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敲昏他。然而他等了又等,连像“突然睁眼,眼皮跳动”这种常有的异动都不曾有,便直起身,松了刀把,疑惑道:“莫非作法不当暴毙了?”
桃戎熙转身就要走,脚一侧,却失足将脚边儿堆成小山的天灵盖踢散了开来,骨碌骨碌散落四下。头骨这一翻,他才发现这些天灵盖有一部分用红色涂了些字符上去,笔划歪斜扭曲,仿佛书写之人手指颤抖,或是情绪濒临崩溃。桃戎熙捡起来一只有字迹的,扭了好几回,才认出这是三个汉字——“楚家庄”。
接着他又逐个捡起来认真琢磨,有些头骨上面字多缠在一块儿叫人费解,有些就写了几个字能让人看个大概。他连蒙带编地看了几个,大概明白了如今将这老人逼到此处作死的到底是什么:
老者是楚家庄人,与孙女楚宛清相依为命。某日孙女从庹罗山归来后判若两人,不仅相貌微变,身高高了几厘米,左眉的痣还跑去了右边,甚至连习性都截然不同。后来村里男童“初三”失踪,老者竟在自家缸中发现溺亡的孩童。他认定身边的“孙女”是妖物所化,又不敢声张,便想出这招魂之法寻找真孙女下落。
桃戎熙费劲大半夜破解一番,心想到底是人生无常,而这老人做阵前又特废血墨将此事烙印在头骨之上,又是否是有了自己会作死其中的觉悟呢?好让扫墓之人来到这里,去了解这背后的玄机。
就在思忖之余,老人手中的铃与鼓溘然坠入了火焰之中,阵中的老人煞时状如鬼上身一般,嘴张到下巴脱臼,眼瞪到撑破眼眶,声音源源不断自体内涌出,宛若一尊大音瓮,声浪中有男人有女人,有少儿有老人,有哭叫有哀嚎,一时仿佛有千百人鸣于此山岗。桃戎熙被那股诡异的声浪逼退几步,细听那声浪中,好似有血肉模糊,皮开肉绽之闷响,谁知这时,面前忽燃起一记烈火,竟将人与头骨全都焚成了灰,而那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犹如一阵狂风过境,只剩面无全非的一片灰烙,尸骨无存。
桃戎熙退开几步,抬眸之际,林间似经过了一个红影,那黯淡的红宛若一场缥缈云烟,散得无影无踪。他忽觉后背寒凉,此刻山林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脉搏跳动。可往那之后,林间便消停得不能再消停了。反正这坟头他是再躺不下去了,一掸头发里的沙,披着一柔月光,吊儿郎当过了山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现在,夜探楚家庄。
据那头骨文字所述,过了白杨林,下了山岗,再东折两道弯,便是楚家庄。
桃戎熙走在路上,彼时他口干舌燥,多想喝一口浊酒解解黏腻,可他往腰际一摸,才想起那酒壶早些顺手挂在了能嗤身上,能嗤又被送进了军马司,早无酒可饮。却在差不多的地方摸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那书册塞在腰际早泡湿了水,桃戎熙拎出来打量着,只见封面题着几个墨意淋漓的字头——“《断袖孤鸾为爱绝尘缘》”。
桃戎熙愣了一下,凑在月光下翻开又看了几眼,依稀随便念了几行字出来:“此人黑发缭而不乱,发结歪而随性,原是拢了左鬓的一片松云,于右肩结了一道青丝,一道錾金红玉坠子笼在发梢儿里,衬得眉宇间一道情脉,风雅不落俗。尤其是那双**眼,眸底昆山玉里冷秋焉,有情似也无情,偏一笑又横添几分浪意……”桃戎熙念不下去了。
“这写得也太夸张了……都给人夸成神仙啦!”桃戎熙兴味寡然,随手将它丢在了山头,百无聊赖地唱,“过山岗过山岗——月茫茫月苍苍——可怜今儿个夜爽风又狂——请不来半壶浊酒润润肠——”
胡唱了一道,五花八门的调子别管对不对劲,通通不打草稿地往外钻,钻着钻着,他便钻出了树林,遥在山岗上,俯瞰着山下纵横的稻浪阡陌,以及阡陌尽头“安宁”上蒙了一层潮汐暗涌的色彩的楚家庄,不禁住了声。
离这十丈不到的道口,立着一匹浑黑悍马,马背上躺着一名红衣潇潇的身影。
月光高悬,那身影枕着半个胳膊,一只腿垂着,另一只曲着,正将最后几滴酒水淋到自己的嘴里。
他喝完甩甩酒壶,下马时顺手搁回了马褡裢里,开始左顾右盼,明这道上仅此两人,又相距不远,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直到桃戎熙撞到他的脸上,二人目光才终于对上。那人看向自己时,似带着几分凝视。
桃戎熙也将此人凭着月辉看了个大致,相视的一瞬息之间,书中那几行字儿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脑中浮现了出来。
然而他此刻最关心的不是此人相貌如何,为何半夜三更杵在这,而是能嗤为何此时此刻杵在他身后……
能嗤皮色是浑厚的铁黑色,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一头卷髯,削健干练,是在天山跑大的汗血马,体格与汉中这边的普通良马迥然不同,即便黑天大夜,桃戎熙也一眼就能瞧出来,更何况能嗤是他十二三岁时就牵出寨子的马驹儿。果不其然,那黑马见了桃戎熙,哧了一气。
桃戎熙重新歪头打量起那红衣男子,瞧着不过才二十出头。
“马贩子?说吧,多少。”
他虽问得轻松,实际浪行千里早就穷得叮当响,这会儿气得难受——那马分明说要送进军马司吃白饭去,怎的让这贩子劫了来?
那红衣微一迟疑,似是思考了一下,道:“此马品相相当了得,非但健美神骏,而且看这蹄腿上的泥点儿走势,必然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最低最低,也要二百五十银。”
此人嗓音温和,只是稍带点儿悠闲之意,显得不太正经。
未修文前有提及一个老人是如何做到半夜刨百家坟冢的bug解释,并非是老人一夜刨坟,而是戎熙被军兵抬上白杨林时,老人还没有动这边的土。而黑天大夜的,军兵只顾着将贼人一丢,一是不必深走,二是看不清着,因而并未发现百家坟冢被刨之事。且白杨林后山这带是片乱葬岗,一般都是无名无氏孤魂野鬼,不存在有人特意来扫墓的情节。这就是老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刨坟百家的原因。由于添加上解释略显繁冗且与主线无关,怕节奏慢上加慢,遂弃之。(关于巫术情节为自设,但天灵盖确为人灵覆盖最浓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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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医者陈当归x薄情戏子,戏子命运多舛沦落天涯,陈当归终于披上盔甲不再懦弱,
“我穷**丝一个哪敢攻略唱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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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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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诡阵昭凶引楚家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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