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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喻再见到江聿怀是隔年的元旦,她复学后父亲逼着她好好学习,而她坚持在休息日打游戏,最后父亲出门前带走了家里的网线,物理上为她“断网”。
但其实没什么的,这年头管得宽松,网吧老板手握数张身份证,来去自由。
她厌恶烟味,挑了靠门口的地方坐,有人进门撩起门口厚重的棉帘,寒风就裹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
迟喻裹了身粉红色羽绒服,开襟穿,没脱,耳麦垫着纸巾,没什么感情,全是技巧的和固定队友打着竞技场。
“给我山河、对面奶断了……”
轻软的声线隐没在周遭嘈杂的叫骂中,长安的竞技场门外,白发花萝蹦蹦跳跳的转着笔等再次进入。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冷白色,骨节分明的手上扬,食指倒叩她的主机,很轻的敲了两下。
须臾间迟喻的世界里失去了声音。
直到竞技场的读条结束,她都没有点进去,队友在疯狂的问着些什么,已经模糊到难辨别。
迟喻僵硬的抬眸,却只看到江聿怀擦身而过的冷峻侧脸,她慌忙的撂下句“抱歉,打不了了”,直接拔掉网卡去前台结账,以最快的速度追了出去。
她打了几个小时的竞技场,完全不知道外面何时又落了雪。
积雪未消融,昨夜新年有人放鞭炮,红纸碎夹杂在皑皑白雪中,霎是扎眼。
迟喻一路小跑,终于追上了穿纯黑冲锋衣的身影,江聿怀侧目,那双向来潋滟的桃花眼,眼底此刻却没什么情绪,覆了层淡淡的寒霜。
凛冽的北风将他身上浓重的焚香气息吹涌入迟喻鼻腔。
很特别的香水味,似是浸润在烟火鼎盛的庙宇中,神佛低眉,信徒虔诵。
那为什么,迟喻原本放下的贪嗔痴,又都在江聿怀这淡漠地一瞥中再度翻覆于心间呢?
鹅毛大学纷纷扬扬的飘洒,他们谁都没有多余的动作,驻足等对方先开嗓。
少女心念电转,生出几许旖念,如果再久一点儿的话。
等霜雪落满头,也算是和他共过场白头了。
迟喻等到的是江聿怀薄唇轻启,带着哈出的白雾,似是而非又惜字如金的几个字。
江聿怀问,“迷途知返了?”
迟喻弄不清他是在问自己知道高三不该来网吧、还是在问自己放弃喜欢他这件事。
唇咬到发白,牙关在打颤,她迈出半步,挡到江聿怀身前,昂头倔强反问,“我知不知返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家里事你又知道多少?”
江聿怀很平静的看着她,风雪都绕过那张俊脸,云淡风轻回,“你家庭很不幸,所以呢?你现在根本不是在报复你父母,只是在单纯的伤害自己。”
被心上人漠视痛苦的愤火烧光迟喻所有的理智,她绝望讲,“你不在意,那你刚刚为什么要管我?”
江聿怀嗤笑,不以为意答,“我没有想要管你,也管不了你,想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恰好遇到,打个招呼而已,现在打完了。”
他转身就走,迟喻被扔在漫天风雪里。
她目送那道颀长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去到视线和此生都再无法追逐的地方。
知耻而后勇用在被暗恋对象打脸后努力学习上显然有几分离谱,但迟喻就那么戒断手机和网络埋头苦学到了期末考完试。
才终于倒出空来回自己那位只时差两个小时的便宜堂哥消息。
汤圆圆:[我考完期末了,你之前说有事跟我说,现在说吧。]
哥:[……其实现在说不说都行了。]
汤圆圆:[?你什么毛病]
迟航的“正在输入中……”打了很久,久到陶琼选好了晚上要吃的餐厅,两人走到校门口打车才发过来。
很长的一段,一鼓作气的发完。
哥:[你元旦那会儿遇见江聿怀了对吗?不管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他那会儿回从北京回来,是因为从小带他长大的外婆逝世,他回来主持葬礼的,心情不咋好……反正你当耳边风听听就行。]
迟喻僵在原地,冬日昼短,路灯串联着亮起,雪光荧荧。
她恍惚间又回忆起江聿怀身上浓重的焚香气味,那种香气除了庙宇,还可能出现在殡葬祭奠上。
不过当时迟喻只顾着自我情绪,没能往别处多想。
今天是一月二十三日,距离江聿怀生日剩六天,距离上次见面二十三天。
一切早就坠进了无可挽回的绝境中。
“汤圆?”陶琼拍她肩膀,提醒道,“车来了。”
车驶上立交桥,窗外华灯璀璨,迟喻在玻璃上哈出片雾,用指腹潦草的写出江聿怀三个字,微不可察地叹出口气,再用手掌心贴着冰冷的玻璃,轻而易举地抹干净。
那天的晚餐是新式的烧烤,自选烤串,炉子两侧带了滚轴,能自动翻面,烤得均匀,而迟喻味同嚼蜡。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他们分开的时间比迟喻暗恋江聿怀与和他交往的时间都要长,迟喻才明白其实江聿怀所谓的“重话”在他哪儿其实也算不得重。
他的父母商业联姻,各自出轨玩的花,光是母亲的婚礼他就参加过三次。
诚非江聿怀在故意漠视她的痛苦,而是比起原生家庭和失去至亲的难过,实在不值一提,但依然时过境迁,知晓亦已全无用处。
****
这年的寒假在无穷尽的补课中度过,从早八点补到晚八点,名师为迟喻一对一的查缺补漏,紫色的五三与明黄色的天利三十八套交错的被翻开。
伴着呼啸的北风,迟喻在静谧的夜里刷完一道又一道的练习题。
入睡时耳畔都还是笔尖擦蹭纸面的沙沙声和师长们殷殷期待的目光。
希冀的阴云重新布满迟喻的生活,奶奶糖尿病并发症卧床不起,混沌中让人给自己打电话,说过三两句念想后,唯一不忘补充的就是“好好学习”。
老人家开始越来越糊涂,迟喻得了半个上午空,总是往奶奶家跑。
迟喻多休上午,下午还要继续奔赴各个补习老师家中,有时奶奶拉着她的手喃喃自己少女时代的事,说久了不愿放,爷爷就会叹着气劝,“好了好了,汤圆还得学习呢。”
有种绝望叫做我本可以。
迟喻再未翻开过曾经那本每天日期后用话题英文写江聿怀名字缩写的学习笔记。
旧时梦与记忆中的雨都封存在抽屉柜中,不敢触碰。
翻盘逆袭的路在高三开学一星期后直接被敲碎打破,迟喻洗完澡出浴缸时滑倒直接把自己摔了个骨折,三甲医院骨科主任亲诊,钢板石膏打得熟稔笔挺。
迟航无可奈何挂语音来逗她,“你不想参加一模也可以,不高考出国你爸也不能拿你咋地,咱们没必要自残吧?”
迟喻简直骂不出来什么话,她愤而单方面的在朋友圈宣布和迟航断绝兄妹关系。
然后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头像给自己点了赞。
迟喻揉着眼睛刷新,多出了条评论。
Jyh:[挺好。]
互加微信一年半,迟喻第一次知道江聿怀原来也是会刷朋友圈的。
她慌乱的想去隐藏起之前那些不着四六的,隐藏了几个后又笑自己多余,停下了手上动作。
重新去拿起床头柜上那本读到三分之一的《我与地坛》。
伤筋动骨一百天,卧床不起还能坚持学业的大有人在,可迟喻做不到。
行动不便、睡觉无法换姿势,夜夜失眠。
哪里都不好受,反倒是得了父母许多关切,他们不在呵责和紧逼,退到了难以理解的低位,有几个瞬间,迟喻看母亲小心翼翼地进来送水果,见自己在玩手机或是看杂书都没有多余话。
真的有种是他们误会自己不想努力刻意自残的感觉,她不知如何解释,干脆缄默不言。
几位补课老师纷纷发来问候,还有大段告诉她骨汤滋补做法的。
病中人的情感或是总有相通。
史铁生书里写“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也写“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
这令迟喻想起了去年的冬,她没有火炉,常再深夜里伴着盏小桔灯,看墙面上自己打出的手影,翻覆确认自己是否要活下去而不是选择终结生命,给江聿怀发出些他收不到的消息。
她在骨折卧床期间摒弃数理化生,看遍了从父亲书柜挪到她床头柜上的《史铁生文集》。
拆掉石膏后左腿比右腿肉眼可见的细了不少,更给校园趣事中多添了一则,迟喻喜欢喝可乐这事人尽皆知。
传闻校长后来再每年高三致辞时都要念叨一句,“少喝碳酸饮料,容易骨质酥松,你们就有个学姐高三下学期关节时期摔倒就骨折了,耽误许多事。”
窗外的梧桐萌出新绿,教室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卷纸和笔尖的交响曲,迟喻松动着僵硬的肩胛骨,含了颗薄荷糖继续埋首写题。
终于到了无暇想其他事的时刻了。
她还是很想考去北京,学校差一点儿没关系的,能离开家中,能离江聿怀近点儿就足够了,其他不重要。
就业前景和家庭负担都跟迟喻没关系,父母为她积攒的钱算不上多,却也足够她这辈子不上一天班都饿不死。
黑板左上角的数字从双位数降到个位,在校的最后一天。
班主任擦掉上面的“2”,回身强调起考试的注意事项,最后对着台下共处了三年的学生们微笑说,“祝大家得偿所愿,暂时没能如愿也无所谓,多数人要三十岁才能认清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人生有梦,各自精彩。”
一班参加高考的46人在班长的呼应下集体起立,鞠深躬喊,“过去三年,老师辛苦了。”
迟喻考前失眠,她坐在如水的月华中和同样难眠的陶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汤小圆:[你说我们没书读的话会怎么样?不如一起去开拉面馆。]
陶小琼:[商业投资风险大,还是街边支煎饼果子摊吧,你摊一个,我吃一个,你可得供应上。]
汤小圆:[得了,创业未半而启道崩殂,还是尽可能蒙得全对吧。]
陶小琼:[有理有理,那我先努力去睡了,晚安,你也放手机,睡不着也眯会儿,别真去卖煎饼果子啊。]
迟喻背贴着阳台的护栏,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江聿怀的微信聊天框。
杏眼倏尔亮起来,本该显示昵称的那栏,赫然是“正在输入中…….”
心跳不听话的飞速跳跃起来,迟喻死盯着屏幕,等了五分钟,都不见江聿怀发什么过来,而顶端又回归了昵称。
突如其来的勇气驱使着迟喻主动发了条过去。
小公主:[我明天高考,睡不着。]
江聿怀是秒回的。
Jyh:[我知道,所以现在小汤圆可以许一个我即可能完成的愿望,代价是我做完,你就必须躺下睡觉。]
迟喻对江聿怀的幻想如恒河沙数般难数得清。
她来不及的去想个最狂妄热烈的,比如“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而是很保守、甚至称得上卑微的发了句。
小公主:[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注定配不起备注的宏愿。
江聿怀答应了,他的语音直接打过来,久违的清冽嗓音在夜色里晃着,“想听什么?”
迟喻不假思索地软糯回,“后青春期的诗。”
“嗯。”江聿怀低声应,“那等我一下。”
听筒那头是脚步声和试吉他的弦音。
他炫技般得不插电空弹了段副歌部分才开唱,唱腔慵懒低沉,带着淡淡的倦意,“回忆夸饰着伤感,逝水比喻时光荏苒,终于我们不再,为了生命狂欢,为爱情狂乱。然而青春彼岸,盛夏正要一天、一天一天的灿烂。”[1]
迟喻扬声器外放,伸手去捧一簇落在阳台大理石地面上的虚月光。
时隔两年,再听到这首歌的旋律,仿佛被时光机器送回那个余霞成绮的黄昏,染蓝发的江聿怀翘二郎腿对窗散漫地低唱。
虚岁十六的迟喻立在门外偷听,那时她有还不错的成绩,和如晚霞般值得期盼的未来。
江聿怀唱下去,为她改了词,只改了一个字,直愣愣地砸到迟喻心底。
“谁说不能让你,此生唯一自传,如同诗一般。无论多远未来,读来依然一字一句,一篇都灿烂。”
“好了,唱完了,遇到不会的就选c,睡觉吧小汤圆,晚安。”尾音拖长,宠溺的哄着。
八百年后迟喻都无法忘记高考前夜江聿怀为她过唱歌。
明明自元旦后就再无私下的交集,掐断份暗恋心思很容易。
消失的足够久,对方总能忘,江聿怀拒绝过的人太多,深谙此道,自知不该再接触。
但他还是酝酿着在迟喻高考前夜想说些什么鼓励的话,最后不在意做得暧昧与否,只为了哄女孩子睡觉好好休息。
心上人的话是魔咒,迟喻当真睡得还不错。
考数学和语文时捏不准的两道题的正确答案亦都是选c。
出考场时天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传说每年高考都下雨,哭冤死的考生。
迟喻超常发挥,她这届赶上了本省高考改革,从原来的估分报志愿,考生纷纷带大好橡皮写答案,出来估分填报,改成了出分报志愿。
好处是不用怕低报,坏处是人人都想高报。
填报志愿那几天兵荒马乱,迟喻超了一本线四十几分,事态变得稍不可控。
留在省内可以考虑几所带着985和211名头的中外办学2 2项目,声名都好听,也算是顺遂母亲的心愿。
迟喻再没有理由选择北京,区位优势无法补齐省内对内分数线的调控。
接到录取电话时,迟喻正在收拾参考书打包准备卖掉,她很平静的接听,第一志愿滑档,第二志愿是东北财经,母亲的母校,录取专业系工商管理。
鸡肋,但是要求比王牌的会计低,对迟喻来说都没什么大所谓。
喜欢的专业读不到,别的总能凑合读下去。
“九十七块四。”收废品的工作人员给出了报价。
十二年青春,换半塑料袋冰淇淋。
可歌可泣,巧克力味最好吃。
迟喻给江聿怀发自己的录取信息,意料之中的没得到回复,她不再捧着手机苦等,而是弯腰按开了主机,点进游戏。
到父母双双回家出门聚餐前,才看到江聿怀一个钟头前回过了。
Jyh:[东财挺好。]
****
“祝愿各位前程似锦,一中永远以你们为骄傲。”
三年青春在校长激昂澎湃的致辞中宣告落下帷幕。
集体毕业照提前拍过成册,再今天发放,迟喻和陶琼约了个摄影师兼职妆娘,为她们俩拍闺蜜照。
妆容按照各自的五官描画,迟喻眼型圆,眼线刻意下垂后又微微扬起,挑出似有似无的妩媚,而陶琼狭长,则在鼻尖点了颗小痣。
衣服算上一中校服,共准备了三套,甜系的lolita在中间,最后是jk制服。
迟喻穿红色格子百褶裙,陶琼穿蓝色。
自古红蓝出cp,镜头定格下少女牵着手漫步在光影错落的走廊里,回眸冲对方灿然,实验室里举着烧杯窃窃私语念私房话。
最后的拍摄地点是在操场。
夏日午后,骄阳似火,塑胶地翻滚着热浪,丝毫不影响足球场和篮球场上男孩子们挥汗如雨。
刚出教学楼,隔着打底两百米的距离。
迟喻一眼就望见了最把头篮球场上起跳投篮入筐,稳稳落地的江聿怀。
她步子稍顿,正过衬衫领结,又低头理了理裙摆。
偏头和陶琼确认,“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陶琼不得所以,竖起大拇指夸,“我喻貌美如花。”
[1]五月天《后青春期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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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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