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怡园里正在举办一场葬礼。
城中名流李从威突发脑梗去世,他才33岁,正值壮年,从他父亲手里接班还不足3载,死前也没留下孩子,只有一位遗孀。故而今日的葬礼哀伤极少,比起纪念这位无足轻重的贵人,更重要的是重新划分他死后洛城地下的格局,选出大家的新头领。
此时俞应昭已经是帮派里颇具实力的竞争者。和李从威不一样,他一手一脚从街头爬上来,本是外围的人物,摸不到怡园门槛,直到这两年生意日益壮大,今日才能由人引着,穿过古朴雅致的庭院,在堂上有一席之地。
他穿着黑色西装,高大精瘦,表情冷淡而厌倦,一身凛冽。一路上各路年轻马仔远远地看见他走来便纷纷问好退避。这是他如今的威势。
灵堂里摆满了鲜花,堂上悬挂着李从威的遗照。宋制的乌木条案润泽沉稳,石嵌的山水屏风暗室生光,房间的边角还放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太湖石,瘦、漏、皱、透四象齐全,一派清雅富丽景象。
李家虽然做的是偏门生意,上一辈家主李崇义却最是喜欢附庸风雅。看上去倒像是什么书香门第。
一路上琳琅满目俞应昭一无所觉,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堂前进香,一抬头却看见故人。
他预想过一百次,也没想到和周望舒再见是在这种场景。
她穿着纯黑的旗袍,除了衣襟上的一朵白花毫无点缀。头发梳得紧绷,一丝不苟,即使是这样也很美,素净一张脸,眼神无悲无喜彷如菩萨低眉。她端端正正跪坐在一侧,有人上前便拜谢答礼,动作优雅挑不出一丝毛病。
俞应昭微怔,恍然觉得怡园和周望舒是很相衬的,比从前和朝晖住的那个拥挤的小屋要相衬得多。她的举止、厨艺、大家闺秀般的性情,仿佛是为这种大宅院量身打造一般,无怪乎从前总让他心悦诚服又莫名自卑。
只是,现在应该是叫李太太了。
那年他们正要中学毕业,她却在某天蒸发般的不告而别,甚至抛下了一直很疼爱的弟弟朝晖。
朝晖发疯般地寻找姐姐的消息,最后求助于警方。警方联系到了她,帮忙转达了她的回复:她一切很好,要嫁人了,要有自己的生活,让他自己多保重,夫家规矩严谨不想她和娘家过多往来,未来不必相见。
这是周朝晖第二次被家人抛弃,崩溃地难过了一段日子,从此以后绝口不提。
俞应昭也难过了几天,只是几乎所有人都没太在意,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好兄弟担忧。那时候他也以为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段暗恋而已。然而多年过去,事实证明,身边扑上来的男男女女那么多,也没有再爱上别人。
6年,周朝晖成了电影圈里炙手可热的当红小生,俞应昭自己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警校录取资格,可是很快被派做卧底,现在更是荒谬地快变成老大,而纤尘不染的苏望舒却成了他调查对象的遗孀,未尝不是一种讽刺。
周望舒也看到了他,平静的双眼终于有了波动。阿昭长高了,只是看上去更加成熟,气质变得倨傲冷淡,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暖和善,总会耍点小心机吸引她注意,偶尔会跟她撒娇的少年。
不是要当警察么,怎么会来到这里?
她的眼睛好像在说。
他却躲开了视线,仿佛并未认出这个昔年恋慕过的女人。
关键人物已经到齐了,多方势力围坐堂前商量新头领的人选。
按照帮派的规矩,怡园是帮派的公产,也默认是老大的居所。现在名义上周望舒是怡园的女主人,不过显然在场没有人把这当做值得在意的一件事来考虑。她静静地陪坐末席,听这帮不相识的男人决定怡园和她未来的出路。
在座的几个人里,俞应昭年纪最小地盘最大,过去几年上交的利润最丰厚。门外站着的马仔,俞应昭麾下的最多,有钱有人兵强马壮。元老们争执良久,却又各怀鬼胎,两个小时后才一齐斩鸡头喝黄酒,签字按了手印。
几个头目纷纷向应昭拱手道喜,院子外也响起成员们的恭喜声,等人群渐散,才转过头来看向她。他是怡园的新主人,而她是随之附送的战利品,兜兜转转,她以这种方式落入手中。
她还是沉默柔顺的样子,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低垂着,单纯无害谁都可以摆布她似的,仿佛那个狠心抛弃他和朝晖两个的是另一个人。
应昭皱皱眉,“先这样吧,李夫人可以继续住在怡园里,一切如常。”
没有那种怦怦跳的感觉,他想。
后来可能也不是没有想过再爱人,只是心脏多年前就已经死掉了。今日相见,隐隐的有点恨她。
俞应昭第二次来到怡园的时候,周望舒正在插花。
隔着庭院中池塘的水面,她在水榭里。在洛城这么一个寸土寸金的岛上能拥有这样一座带水域的庭院是不容易的。
听闻她自葬礼后就遣散了雇工司机和园丁,只留了一位相处很久的管家。
庭院森森,缺乏人气,水榭周围水雾弥漫,园中盆栽张牙舞爪,阴天里绿色沉郁,她一身黑色旗袍坐在水榭中间。黑色的地板光可鉴人,好像一方黑潭,冰冷昂贵深不见底。
周望舒摆弄着巨大的花器和花枝,动作轻柔迟缓,素面朱颜,远远看去如同困在华美庭院中的一只艳鬼。
很好,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过得不好的。
应昭点了一根烟,白色的烟雾迟滞地上升,在空气中凝成一缕,又迅速融合进浓重的水汽中去,不远不近地看她。
“阿昭。”她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幽幽地传来,如同魔咒。
下意识用手指灭掉烟,橙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不着痕迹地把烟头藏进名贵西装口袋里。踏过庭中石板路,走近前去,宽大的平盆花器中花枝纷乱,呈于她面前,细观隐有杀伐之气。俞应昭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花。
“接替这个位置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他们选你,是因为对时局变化没有把握,他们不想出头。现在你还有脱身的机会,找机会离开洛城,离得远远的吧。”
“好不容易见一面,第一句话就是让我走。”俞应昭笑了,眼中却没有温度。
“朝晖很想你,不管是什么原因,去看看他吧。”闲话家常,仿佛只是一个平凡的放学午后,朝晖在外面闲逛,他先行回家打探今晚的晚餐一样。
周望舒眼神一闪,“我去见他,只会横生事端,保持现状对大家都好。更何况…”
“那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呢?”应昭的笑意散去,语调刻薄了起来,“为了他抛弃自己的弟弟,抛弃上大学的梦想,真的就有那么爱吗?”
“这跟爱…没有什么关系。”她这么说,从低处抬起头来,眼中粼粼水色笼罩着迷雾,乌发红唇如泣如诉,极致哀艳。
大手揽住她的脖子,像擒住了一只天鹅,用力的吻了上去。
嗡的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颤粟,让人感觉又活了过来。紧紧地将人搂在怀里,两具躯体隔着端庄厚重的服饰紧贴着,从脖颈处才可闻到馨香扑鼻,是曾经偷偷贪恋寤寐不忘的味道。
狂热又笨拙地亲吻,理智尚存手却不敢更加放肆,悲伤又绝望的亲吻,直到不知如何是好。她毫无反抗,任他予取予求,发髻逐渐松散,领口歪斜露出半个肩头,雪白刺眼。
应昭猛然惊醒,松开了手,望舒便像一个布娃娃一样摔倒在一旁。只在梦中顶礼膜拜的人,因为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嫉妒心,如同樱花坠地。刹那的征服和占有的满足,瞬间被后悔和自责代替。
他们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对不起。”
周望舒施施然坐起,像赞赏又似叹息,“阿昭,其实你很不适合走□□。即使再堕落,你骨子里的善良正直,都注定了你做不了一个□□。”
俞应昭逃也似的离开了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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