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洪烈不安分，其他几个元老也是各怀鬼胎。这件事爆出来，有的人隔岸观火，有的人幸灾乐祸，还有人明显焦虑了起来。
对于这两个人的处置，着实是一件难题。
铁姐几乎把李从威当成自己的儿子，作为最大的苦主又是帮规执行人，她自然是巴不得将这两个人凌迟处死。
而俞应昭要考虑的就多了，如果移交警方，他们身份尴尬先不说，这么大的罪过按法律最多也就判上20年。以下犯上谋害他人这种事，如果不严惩，其他人有恃无恐，以后难以服众。可真按铁姐的想法，滥用私刑闹出人命，更是后患无穷。
灵堂里香烟袅袅，有清水鲜花供奉，帷幔之后大小两位李先生的遗像俯视众人。
周望舒率先步入灵堂，黑色的背影站在中央，说道:“两位一位是跟随李先生打天下的旧部，一位是小李先生的痴心爱人，相识之初想必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会到今天这样的境地。”
Gary有所感低下头去，解洪烈却是直直盯着李崇义的遗像心有不平。
看向走在后面的俞应昭和其他几位头领，她双手合十:“两位李先生对这两位当事人都有些私密话，希望除了他们两位以外，各位稍作退避，容我和他们细说。”
身后蒋一川面带讥诮:“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有时间伤春悲秋。”
周望舒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俞应昭，俞应昭虽然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还是出声支持:“两位确实是和李家联系紧密的人物，既然有先人遗言，大家不妨退避一刻。”
号称赤发鬼的雷祥生，是个精瘦嶙峋的男人，他桀桀笑着一边带头往外走，“这天都被捅出窟窿了，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倒想知道今天这事如何了结。”
“阿昭，帮我守在外面，好吗？”
她盈盈地看着俞应昭，低声说。俞应昭一愣，顺从地帮她掩上门，自然地守在门口。
屋里响起窃窃的交谈声，又过了一会，屋内开始争吵。
“都是你！都是你！！”
“松手！”
“望舒小姐？！”
惊叫和搏斗声。
“什么事？”俞应昭第一个推门进去，只见解洪烈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伤口，血流了一地，而一旁铁姐已经昏迷了过去，躺在血泊中。
一把美工刀在周望舒手里握着，上面还有鲜血。但此时她被Gary扼住了喉咙，整个身体被压制，死死按在地上，双眼已经开始爆出红色的血丝。
俞应昭冲上前，揪住Gary背后的衣服，想把他拉下来。正当他将Gary拉开的一刻，周望舒得到解放的双手割破了Gary的喉咙，鲜血喷涌了出来。
鲜血瞬间喷泉一样喷到她的身上，俞应昭把Gary的身体放平，按住他的脖子试图帮他止血，可是他的喉咙里发出空洞混沌的声音，双腿无意义地挺动，很快像一条脱了水的鱼一样停止了呼吸。
一切发生都只在几分钟之内。其他几位头领在门口目睹了全程，一时无人说话。
周望舒有些吃力地站起来，鲜血浸湿了她的头发，散乱着发髻，玉色的脸也被鲜红覆盖，甚是可怖。
“报警，带我去验伤。”
异常的冷静。
人群开始动起来，俞应昭意识到她在所有人的面前杀掉了一个成年男性的事实，当然也可能是两个。
她的眼睛里还留着泛红的血丝，手臂上还有被猛烈攻击的紫色淤痕。俞应昭走上前，想拉起她的手看一看，终究是没有伸出手，等小弟拿来毯子，他才递给周望舒披上，安抚似的在她肩上轻拍了两下，目光并不相接，两个人一时没有出声。
警车开进怡园，黑压压几十个警察进入这帮派的巢穴，蔚为壮观。
铁姐检查出来，只是因为被袭击晕倒，只有轻微伤，送到医院休养观察。
俞应昭录了一份他目击周望舒如何险些被Gary扼死，在千钧一发之际用美工刀反杀的口供。
其他几个头领的陈述也大同小异，加之解洪烈本身就是在警察这挂了档的犯罪分子，很快以利益分配不均两个死者寻衅滋事被反杀结案，周望舒属于正当防卫，无罪释放。
两个叛徒杀人犯如何处置的问题，两难自解。
“什么时候想到这么做的？”
俞应昭坐在周望舒对面，两个人中间隔了一张茶案。隔着新茶的水汽，眉目模糊。
还是穿着一身黑旗袍，他觉得哪里变了。
“我十三岁的时候，妈妈同爸爸离婚嫁给了李先生，那时候朝晖才八岁。”
她声音轻柔，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起一些不相关的往事。
“李先生不给别人养儿子，所以妈妈只带了我，朝晖判给了爸爸。那时候我已经大了，已经很懂事，第一次见到李先生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我，只吩咐铁姐给我安排一间屋子，那也是我第一次进入怡园。”
认识这么久，在此以前俞应昭从来没有听见她提起自己的妈妈或者继父。
她并不是表达欲很强的人，她通常只是微笑、倾听、安慰，是人群里最无害的那种人。他曾经怀疑过，他爱上的究竟是她本人，还是自己脑袋中的幻影。
现在人就在眼前，才发现自己似乎对她一无所知。
好在幻想总比现实隽永。
“那时候，你过得好吗？”他凝视着她的眼睛。
好像惊喜于他的温柔。周望舒眼眸一笑，多了几分温度。
“你也知道以前我和爸爸他们住的房子是什么样，第一次踏入怡园的时候，感觉好像进了仙境一样。”她浅笑，“可能也应该说过得很好吧，除了从威有一些调皮，那时候他正是叛逆的时候，很讨厌妈妈也很讨厌我。
那时候怡园里我们是透明的存在，怡园里的老人都只觉得妈妈是从贫民窟里攀上李先生的女人，总少不得有一些闲言碎语。妈妈每日里对着李先生笑脸相迎，背过身就忍不住要对我倾倒苦水。我当时就想着，怎么能够让妈妈不再烦心。
碰巧那年，李先生的一个仇人派了几个人趁他和铁姐不在，潜入怡园想绑架妈妈和从威。我拿了李先生藏在宅子里的枪，逼退了他们，拖到大人们回来。那时候李先生才第一次注意到我，他说‘没想到你这个女儿长得这么漂亮，又很聪明。’”
俞应昭心中一紧。
似乎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周望舒安抚似的说:“李先生虽然不是全然的君子，却也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任何非分行为。”
俞应昭把视线移向别处。
“他只是把我的灵魂拿走了罢了。”
周望舒笑着，轻描淡写。
5年前，怡园书房。
周望舒抬起头，看着书桌那头的男人。
他已经五十有余，留着胡子，嘴角含笑眼露精光，审视地看向对面的人。
“从前不声不响，倒是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
乌黑发亮的手枪还摆在桌上，他放松地用手指敲击桌面，他在思考。
“我想给你个礼物，非常珍贵的礼物。”
周望舒低下头，不自在地说，“情况紧急，我也只是想自救，不是什么大事，李叔叔不用这么客气。”
“能留心房子里藏武器的位置，能开枪能谈判，你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我预料，我很欣赏你。”
“不过是凑巧罢了。来了那么多人，还拿着武器，我太害怕了。”
桌上的枪很亮，李崇义会独自定期保养，房子里至少有五个藏枪点，要知道它们的位置，只是需要一点点观察力罢了。
见她避过不谈，他放弃了这个话题，只是说:“你还没听我要给你什么礼物。”
他15岁开始混帮派，腥风血雨里闯出来的，自有威压，“如果我说整个怡园都可以交给你…”
他的话音刚落，邝毓华猛地敲门闯了进来。
“我道关着门在说什么悄悄话，难不成怡园要添女主人了？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同望舒说什么。”
虽然已经40多岁，她依然长得非常美。所以年轻的时候爱的轰轰烈烈，后面老公赌博输钱过不下去了，没多久就又能被城中名流李崇义看上。
她走进来，岁月已经在脸上刻出痕迹，神情仿若一个娇蛮少女。虽然之前在贫民区里住着，却是被保护的很好的，至少精神上如此。
所以可能，那个时候她最恐惧的就是自己哪天被李崇义厌弃，从这个金丝笼富贵窝里被打回凡间。
李崇义是场面上的人，莺莺燕燕投怀送抱的多了，他向来不假辞色的，她倒也还能安心。这次李崇义对望舒是出乎意料的欣赏，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周望舒太年轻了，肌肤光洁，眼神干净，她的脸简直是邝毓华年轻时的翻版。如果年近四旬的母亲能得到李崇义的青睐，那正值青春的女儿被看中简直就像三流报纸里报道的坊间三俗故事一样顺理成章。
乌七八糟。
她嘴唇颤抖着，一时间想着这真是乌七八糟，一时间怀疑望舒自己肯不肯的？作为母亲她应该保护望舒，最好是带她离开这里，又觉得自己如果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漂亮房子，珠宝和仆人，那真是走投无路了…
她直勾勾盯着李崇义，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答案来，却也不敢说出更重的话。她是绝不敢抱怨李崇义的。
李崇义并没有为她的突然闯入感到不悦，反而欣赏着她脸上惊惶，焦虑，愁云惨淡的表情来。
等她脸上变不出新的样式，他才说:“我同望舒说话，你进来做什么？”
“望舒是我的女儿，我有什么不能听的吗？难不成你想让她给你做小，怕我听见了？”她很想发怒，却又不敢，反问总是缺了些气势。
李崇义笑了，像猫摆弄一只耗子一样恶劣。
“如果我说是，你要怎么办？”
“你…！你！”
邝毓华瞪大眼睛，一口气堵在胸口，仿佛要晕过去似的。转而又看向周望舒，“你做的好事！”
如果李崇义真的有这想法，妈妈是毫无办法的，她还有许多留恋，别人一句话捅破，她自己却只能开始装糊涂，开始迁怒。
妈妈并不是什么坚忍的人，她的父母都是如此，母爱是有的，但是和对他们自己的爱相比，就不够多，想及此就有点失望。
周望舒扶住妈妈，说道:“李叔叔只是开玩笑而已。我这次也算救了从威，守住了怡园，李叔叔想给我一些谢礼罢了，总不能救命之恩恩将仇报的。”
邝毓华舒了一口气，好在是找了一个台阶，忙说道:“原来是这样，你这孩子，什么恩将仇报说的难听，虽然是一家人，跟李叔叔说话也该注意礼数。”
母女俩自说自话，李崇义看着不置可否。
“望舒说的有理，那么你自己说你想要什么礼物吧，救命之恩，你想要什么都不过分。”
“我已经是大人了，在怡园里叨扰已久，我想妈妈总会舍不得我，才一直厚颜借住。不如李叔叔帮我说服妈妈，让我出去自己住，当做给我的礼物吧。”
似乎有些意外，李崇义问道:“毓华，望舒住进怡园这几年，也算是养尊处优，现在说是要出去住，恐怕是不知道外面生活的艰难。”
邝毓华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出去吃吃苦倒是…也好。”
李崇义笑了:“那么就说定了，我给你的礼物已经完成了。不过为了让这件事更有意思，我想我们打一个赌，如果半年内你回来求助，那么你也得无条件答应我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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