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集团所在的办公楼位于一片原本名为困龙滩的区域,早年间是一片泥滩。
因为地下水系丰富,打地基容易沉降,隔壁又是城内有名的贫民窟,难以收购和改造,所以此前多年是一片城内知名的荒地。
李从威的父亲,帮派创始人李崇义,发迹后自诩有气运在身,百无禁忌,特意拿下了这块地作为公司办公楼的地点,并给大楼取名为“飞龙大厦”,寓意“见龙在田”后面跟着的就是“飞龙在天”,他李某人就是那条真龙,一飞冲天。
他中年发迹,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宝贝儿子李从威,年近六旬的时候认识了邝小姐,顺手把她从隔壁贫民窟的泥潭中拯救了出来,做了他的女朋友。
大佬忌讳给别人养儿子,邝小姐便在离婚的时候只要了女儿,周望舒便是那个带来的拖油瓶。
“我这里茶叶很差的,老大别嫌弃。”
飞龙大厦一楼警卫室,笑眯眯的白发老头奉上茶水,对面坐着一身黑西装的俞应昭。
“忠叔,你是我老大嘛,您就别拿我打趣了。”
局外人很难想到,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老头年轻时是李崇义旗下最凶狠的头马之一。不过前几年就金盆洗手,在集团里领一份普通的退休工资,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长者。
“哎呀,规矩是规矩嘛,早20年规矩严的时候老大喝茶我们都是得站着陪的。”
“我哪敢。”俞应昭笑着摇头,给老头斟上茶,“这个周望舒小姐,你对她知道多少?”
看着他小心打探又故作不经意的表情,忠叔笑骂他,“臭小子装什么?你第一天到我手下的时候我就查过你的底了,你和邝小姐前夫一家很熟嘛,和周小姐肯定也早就认识啦,还问?”
听到“查底”两个字俞应昭心中微动,见忠叔一脸揶揄,微微放下心来,夸张地笑道:“哇!是不是这么夸张啊?这都被你查到?”
“你以为李先生能做那么大是为什么啊?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不过真的奇怪,当初你刚加入的时候李先生还特意关照过我,不要给你安排太多的活,最好让你早点退出。
要不是你小子打架厉害,又肯拼命对我又忠心,我还真听了他的,让你每天帮我买买烟跑跑腿就算了,哪里会把我的地盘都交给你,你今天又哪里当得上老大?”
“李先生亲自关照?”俞应昭想起自己刚进帮派的时候确实位置很边缘,有什么核心的事忠叔都不会带他,那时候他还以为他身份暴露被人看出了端倪。
直到某次火拼他以一当十打出了名头,才慢慢变成忠叔的头马,直至忠叔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把自己的势力都转交给他,他这才慢慢做大。
“对啊,我还以为李先生认识你,才特意关照,结果有天把你带到他面前他都不认识,我还纳闷。你这么说起来,可能是那位周小姐给你打的招呼?”
忠叔喝了口茶,一脸思索,“那周小姐对你还真是不错,想让你走正道。可是谁知道你小子天生就是混帮派的命,你看现在多风光。”
俞应昭突然眼底一酸,笑道:“是啊,现在多风光。”
当知道他还是做了烂仔的时候,她有没有失望呢?
“那周小姐为什么最后嫁给了小李先生呢?他不是喜欢男人?”
忠叔呛了一口茶,猛地坐直身体,突然想起两位李先生都已经去世了,才稍微坐定。
“呐,我也就跟你说说啊。李先生就一个儿子,他最爱面子,小李先生喜欢男人这个事谁提谁死,只能自家人帮忙遮掩咯,外面的女人谁能保证嘴巴那么严啊。
不过周小姐也是真可怜,如果不是她那个妈妈舍不得荣华富贵,她自己又怎么肯的。周小姐回她爸爸那里,放着豪宅不住去住贫民窟就是因为不答应这门婚事,谁知道邝小姐又是自杀又是大闹,周小姐爸爸又欠赌债,不得不求到李先生这里,这才把她逼回来做成了这门婚事。周小姐人倒是蛮好的,几个大人也真是造孽。”
周望舒消失的那一年,周叔叔进赌场大赢又大输,欠下巨债,最终跳楼自杀。刚刚崭露头角的朝晖也是因此签下经纪公司的不平等合约,为父还债,随即爆红。
“说到这里…”忠叔眼中精光一闪,“你说双尾蝎给铁姐上眼药说周小姐谋杀亲夫,这里面就有说法了,小李先生一死,周小姐手里那些股份当然遭人惦记。
除掉周小姐,这股份不就没主了吗?李家男人死了,底下一群豺狼虎豹没人约束,都想着怎么把怡园生吞活剥,也就铁玉梅那个蠢货还以为自己在给李家主持公道。”
俞应昭沉思,帮派那几个头领确实不是等闲之辈,这次的事情明显是有人出招。
忠叔见俞应昭沉默不语,又提醒他:“如今法治社会了,帮派那一套不能什么时候都拿来用。李先生多年来都想洗白上岸,财产大头都放在集团。
虽然你现在有钱有人有地位,但是帮派这摊事说到底上不了台面,里面水深的很。你也该尽早想想未来怎么办,外面那帮人没有一个好惹的,还有警方…想想怎么像我一样金盆洗手归隐江湖啊。”
俞应昭笑了,“还不是你把我当替死鬼。”
忠叔气得直指他的鼻子,“忘恩负义啊你!不是你那么拼那么上进,我以为你很想当老大啊!”
“没有啊,我没有很想当老大啊,你逼我的嘛。”俞应昭边笑边给老头倒茶。
“现在年轻人真的是,真是被你气死。”
两个人插科打诨,彷如父子。
俞应昭的电话响起来,是他的上司王警官。
为了迅速找人,他用了警方的力量,人已经找到了,意外收获是,这个人藏在帮派元老绰号混江龙解洪烈的仓库里。
帮派里几大头领,混江龙解洪烈负责水面生意,偷渡走私样样在行。
赤发鬼雷祥生经营地下赌场,麻将纸牌赌球赌拳,还兼管洗钱。
双尾蝎蒋一川是帮派的医疗顾问,不方便去医院里看的问题他都能解决,也在地下经营黑诊所。
一丈青杜春明,男模出身经营声色生意,如今已经上岸洗白,做模特公司。
另有帮派内元老,红棍铁姐负责执掌帮规,草鞋忠叔,从前负责联络各区的三教九流,如今有名无职在集团里挂名做保安,领一份退休金。
李崇义经营多年,已经将帮派集团化。帮派内老大、头领、元老和李家后人共分集团股份。
以前李从威同时占据李家后人和老大的股份,自然说一不二。如今他死了,老大变成了俞应昭,李家只剩一个周望舒,其他人自然蠢蠢欲动。
傍晚,四大头领都带着人马来到怡园。
解洪烈还没踏进门就大声嚷道:“哪个不长眼的闯我的码头!”
俞应昭稳坐正堂,周望舒安静地坐在他下手的位置。身侧一班小弟静默无声,铁姐在一旁拢手站立,目光如炬。背后巨大的沉香木描金屏,仿若这幕大戏的背景。
堂下押着的是一个高大的亚裔男子,倒是长得不错,只是一脸憔悴。听到身后嘈杂的声音,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解洪烈终于气势汹汹来到正堂,看到屋里的金发男,脸色微变,直直地看向上座。
见人已到齐,俞应昭冷冷地扫视众人,开口道:“既然你也到了,事情的真相也该水落石出了。”
解洪烈说道:“俞应昭,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怎么还有个外人?”
俞应昭瞟了他一眼,“外人?你不如跟大家解释解释我从你码头里抓的这个人是什么人。”
“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那么大的码头,里里外外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每一个都记住?”
俞应昭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解叔,Gary是不是外人,您心里最清楚,小李先生的姘头,哦不,他们已经在海外注册结婚了,按道理说算是帮派新任的“大嫂”。他是您安排的人,专门用来接近小李先生的,对吧?”
解洪烈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却被俞应昭打断。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Gary推到众人面前。Gary浑身发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说吧。”俞应昭的声音冰冷,对着Gary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Gary颤抖着开口:“是……是解洪烈让我接近李从威的,他说只要我能控制李从威,就能掌控李家。他还给了我毒药……我和李从威已经注册结婚,他一死股份就归我了,到时候他会帮我控制局面…”
堂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看向解洪烈。铁姐猛地拍案而起,指着解洪烈骂道:“解洪烈!你竟然敢对从威下手!李先生待你不薄,你竟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她转头看向Gary,“从威他已经跟你结婚了,还让望舒小姐签了放弃股权的协议,什么都有了,你为什么还要害他性命!”
Gary猛地抬起头,看向一旁安坐的周望舒,眼睛里闪出些愤怒来,“但是我没有想要杀他!我要杀的不是他!这个女人她是签了协议,可是从威还是要让她处理公司和帮派的事,说要跟我到海外定居。去海外的话,实控权不在手里,我们所做的不都白费了吗?我怎么给解洪烈交代…如果我不让他达成心愿,他就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从威…”
周望舒垂眼看着他,“所以这就是你转念想要毒死我的原因?”
铁姐一惊,“望舒小姐?”
“那天晚上,我照例让刘姐帮我准备一杯蜂蜜水。你知道的,从威向来喜欢跑到我房间抢我的东西吃,他喝了那杯水。”
一旁一个精瘦戴眼镜的男子突然开口,正是双尾蝎蒋一川。
他一脸皮笑肉不笑,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上焦灼的情形说道:“今天刚刚拿到的化验报告。那杯蜂蜜水里确实有从我这里流出去的药的成分。
不过事先声明,我这可是能治病的好药。前几个月解洪烈来找我说他年纪大了,心脏有点不舒服,去医院看了他觉得那里的医生都是庸医开的药也不够劲,让我给他来点猛药。我医者仁心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就给了他一瓶药。结果怎么传到这儿成了毒药?”
医者仁心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令人发笑。
周望舒没有看他,接着说:“我心里也觉得从威的死有些问题,所以留下了当天怡园里的饮食。从威是早产儿,先天心脏有问题,帮派里的老人都知道,没想到解叔在这个点上做文章。”
“混账!”铁姐听得双眼血红,从袖间拔出一把银色小刀吼道:“解洪烈你竟然设下这样的连环计,杀人夺产。还有你这个贱人,不仅下贱还这么蠢,害了从威,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解洪烈脸色铁青,知道自己的阴谋已经败露,索性撕破脸皮:“没错,是我安排的!李从威那个废物根本不配继承李家!我辛辛苦苦为帮派打拼这么多年,凭什么要听他的指挥?何况他上台以后把我们正经的赚钱生意全给禁了,生意不让做底下的兄弟们喝西北风啊?他不给兄弟们活路,死有余辜。”
周望舒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她走到解洪烈面前,轻声说道:“解叔,究竟是我们不给兄弟们活路,还是你自己吞得太多,不给兄弟们分钱,你敢对天发誓吗?”
随解洪烈前来的小弟们听了这话,有些窃窃私语。这几年混江龙一直对他们说是李家不让大家发财,但是他自己的豪车豪宅买的不亦乐乎,下面人自然有想法。
铁姐和俞应昭的人已经准备动手拿下混江龙了,解洪烈后退着大喊:“站着干什么?上来给我帮手啊!”
他的小弟们无一人敢动。
“看来事情已经明确了。”俞应昭一挥手,解洪烈被人押住,“现在就看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Gary脸上大惊,看向俞应昭急切地问道:“你不是说只要我说实话,你就保我没事吗?”
后者撇了他一眼,“没错,我得信守诺言。放开他吧。”
Gary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
俞应昭笑着说:“现在我放你从这里走出去,不许任何人拦。”
Gary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往外走,果然堂上众人无一动作,甚至连最愤怒的铁姐也只是狠狠地盯着他。他正想往外跑,俞应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出了这个门,发生任何事就不归我管了。”
Gary一时站在原地,无一人拦着他,他却不知道逃出这个院子后何去何从。
“难道…你们还敢杀我?”
俞应昭转向一旁的铁姐问道:“铁姐,谋害帮中兄弟该如何判处?”
“背信弃义,废除双手。”铁姐亮出掌间一把银色的小刀,寒光凛凛。
帮派内的规矩和惩罚,年轻一辈从未见过,关于仁义礼智信的古老戒条,也如同遥远的寓言。众人似乎并不相信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和她手里的小刀真有什么威力,但此时此景空气莫名紧张起来,只有几个头领老神在在,面色如常。
“以下犯上,又应该如何惩诫?”
“以下犯上,共所不容,鞭打三十,逐出门户。”铁姐一板一眼地答道。
“如果害人致死呢?”俞应昭又问。
铁姐怒目圆睁,牙齿间几乎要搓出火来:“自然是杀人偿命。”
周望舒站起身来,安抚铁姐淡淡出声:“解洪烈虽然犯下大错,但他终究也算是帮派里的元老,还是要给他留一些薄面。不如先让大家散了,还请几位管事移步,到大李先生牌位前商议这两人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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