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的目光掠过步履匆忙的旅客,搜寻杜明的身影。
距上次短暂相聚又过了半年,期待像煮沸的粥,快顶开胸腔扑出来。
她微抖着指尖拨电话。
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杜明说好会来机场接她,却不见人,手机也不打通,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唐心一担心就会胡思乱想,想各种惨不忍睹的车祸现场吓自己。
她硬着头皮给婆婆周芳打电话:“妈,是我,我到了。”
“哦。”
“嗯,杜……”
周芳截断她的话:“飞了十几个小时你也累了,赶紧跟着杜明回家好好休息。芊芊就在我这里多住几天,你们不着急接她回去。她才一岁多,和你这么久没见,陌生得很,需要时间慢慢适应。”
看样子,周芳以为杜明已经接上她了。
唐心正要开口,周芳的话又插进来:“杜明这一年怪不容易,又当爹来又当妈,要不是有我这个免费的保姆帮衬着,日子真不晓得该怎么过。隔壁左右的,哪个不羡慕你好福气,生了孩子当甩手掌柜,跑到国外潇洒一年。”
类似的话周芳见她就说,唐心的耳朵快起了茧,她忍不住解释:“妈,我出去是为了做课题,写论文,好顺利毕业找个好工作。”
“孩子重要还是论文重要?”周芳口气冷下来。
这硬邦邦的腔调,是发火的前奏。唐心不想刚回国就吃枪药,赶紧敷衍着挂了电话。反正周芳也不知道杜明在哪,多说无用。
她站起身,四下里又看了一圈,依然不见杜明踪影,无奈只得推着一车行李,去排出租车。
出机场,天已擦黑,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裹挟着熟悉的海风咸味。司机师傅见她一个人,热心地帮忙往后备箱搬行李:“您这是打哪儿来,箱子这么多?”
两只大托运箱,一只装的全是芊芊的东西,奶粉奶瓶围嘴玩具童书,五花八门,满满当当。杜明点名要的几本原版外文书在另一只箱子里。他嫌海运太慢,让唐心人肉捎回来。书重,她又舍不得缴超重罚款,剩下的空间只好加加减减地给周芳和自己各带了几件轻便的衣裳。
“美国。”唐心朝司机笑了笑,把最后一只随身行李箱塞进车后备箱。
“哟,那可真是大老远的,没人来接您?”
她接不上话,面上强笑,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路越开越眼熟,夕阳坠下,天空被墨色渲染,城市的霓虹灯亮起,微风载着喧嚣的味道灌入车厢,熟悉又不真实。
一年了,终于回了家。
车开到楼下。抬头看去,家里乌漆嘛黑,唐心的心纠得更紧,杜明,你人在哪儿呀?付了钱,道过谢,她忐忑地拖着行李进单元门。
夏天闷热,来来回回把几只大箱子折腾到家门口,她累出一身汗。打开大门,空调发动机嗡嗡地响,冷气封住满身热汗,凉得她一哆嗦。
月光透过阳台落地窗映出沙发上一团模糊的身影,唐心赶忙开灯,看见杜明木雕一般定在沙发角落,没回头。
“在家呀?怎么不开灯?”唐心蹬掉脚上的鞋,快步奔向杜明。满屋的光亮驱散了心中被放鸽子的委屈和担心杜明安全的焦急。人在家,就是没出事,真好。
也许是客厅的灯光太冷白,走近了,她才发现杜明一张脸白惨惨的,下垂的眼睫毛怕冷似的,微微发颤。
她挨着杜明坐下,握住他的手,冰凉。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杜明像被火烫着,用力往回缩手,却被唐心牢牢抓住,动弹不开。他的手,在唐心掌心里瑟瑟发抖。
“你没事吧?”唐心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烧,“是不是空调开太大,冻着了?”
杜明抬起眼帘,深深看着她,欲言又止。
唐心的手攀上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俊脸,顺着光洁额头滑到紧抿的唇角,指尖真实的触感令人鼻酸。她扑到杜明怀里,声音低得像窃窃私语:“我回来了。想你。”
杜明身上熟悉的味道真好闻,充盈着周身的空气,像温暖有力的臂膀,安全感满满地将她环绕。
杜明没有像以往一样与她耳鬓厮磨。他身子一僵,往外一侧,试图拉开距离。唐心抬头错愕地看着杜明,男人眼神纠结躲闪,表情沉重。
“真的不舒服吗?”唐心小声问。
杜明抬手按住她双肩,把她朝远再推开些许,手指加力固定住她,紧绷又警惕。
唐心更疑惑了,心底的不安缓缓升腾起来。…..太反常了,反常到令她紧张。她一紧张就会习惯性沉默,沉默地期待杜明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对眼前的怪异举止,对机场的莫名失约。
杜明喉结上下滑动,好像比她更紧张,过了半晌,终于艰难开口:“唐心,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在抖,按住她双肩的手掌也在抖。仿佛他接下来要宣布一件天大的,叫人承受不住的事。
这该死的紧张在他俩之间蔓延,唐心的心脏不安地狂跳,用力闭了闭眼。她期待杜明接下来的话,又莫名害怕。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喉咙像被利爪锁住,一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你,你不在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人。后来稀里糊涂地,犯了错。”他越讲声音越低,“最近我一直在想办法和她断了,可她今天告诉我,她,她怀孕了。”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空调的响声嗡嗡嗡的,搅得人脑仁发胀,耳鸣头晕,烦躁莫名。唐心想,一定是飞机坐久了,疲劳过度,不然怎么眼前一阵阵地黑。
“嗯?”她的脑子根本反应不过来,杜明说的是什么?怀孕?谁怀孕了?太可笑了,假的吧?
“我不小心,和别人谈了恋爱。”杜明一脸悔痛,像薅救命稻草一般,把她揉进怀里,手臂收紧,牢牢绑缚,彷佛不这么做,她立马就会扑扇着翅膀飞走。
男人的胸腔明明是热的,心脏跳得分外有力。唐心却如坠冰窟,从头顶冷到脚底。
杜明在她耳边不断低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温热的泪水渗进她耳后的黑发,顺着脖颈,向下沉浸、坠跌,最终和她淌下的眼泪融到一处,凉透胸膛。
杜明哭了。可唐心不解,他为什么哭,该哭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杜明双手攀上她的脸庞,嘴唇哆嗦着往她跟前凑。
像要被蛇信子舔到,唐心头皮发麻,剧烈挣扎起来,扇了他一巴掌。这一掌压根没过大脑,本能地下了死力,打完手心如针刺般,发胀发痛。
杜明惊诧地瞪大双眼,“唐心,你……?”
他愣了。这是唐心第一次打他。
理智慢慢涌回唐心空白的大脑,心脏剧烈疼痛,她颤声问:“什么叫,你和别人谈了恋爱?”
“我是一时糊涂……”杜明的话没说完,又挨了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再一个,又一个,接二连三。唐心控制不住自己,两只手没章法地乱捶乱打,复原短短几秒的理智重又灰飞烟灭,快要爆炸的恨与痛操控着她,疯了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杜明护住脑袋,一边躲避,一边道歉,反反复复地,他该死,有罪,对不起。
这些道歉,彻底坐实了出轨的事实,不给她留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
眼泪涌出的那一刻,她浑身的力气陡然被抽空,身体麻木,大脑昏沉。她颓坐在地,盯着微微发红的双手,终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像泼妇一般,打了杜明。原来,她还能这样发疯。
她抬头看杜明,男人在沉默中惊恐地观察她。见她没有再动武的意思,才慢慢靠近,跪在她面前:“唐心,我求你,原谅我这一次。我真的是一时糊涂。这一年,我压力太大了。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芊芊。”
听到女儿的名字,她的怒火噌一下复被点燃,伸出手指,恨意十足地在杜明脸上抓出几道血痕。男人吃痛惨叫一声,狠狠推开她。唐心后背撞上茶几锐角,疼得眼前发黑。
受过再多教育,也阻止不了愤怒的时候抛弃体面撒泼;受过再多教育,也阻止不了寂寞的时候变禽兽。
她和杜明都一样。
兽变人几亿年,人变兽一瞬间。人性真是太讽刺了。她抹一把脸上的泪,阴恻恻地惨笑。
杜明像看怪物一样看她,躲得更远一些,皱眉摸了一下脸上的血印子,又吃痛拿开手:“是我对不起你,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今晚不在家住,我们先冷静 一下。”
去哪里?不准走!你不干人事,凭什么叫我冷静?
她在心里疯狂叫嚣,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向来这么别扭,内伤到心脏喷血,便和着唾沫把血全部吞回肚子里,不知道怎么往外倒。
她盯着杜明的后背,看着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家而去,门关上的那一刻,蓄满水的双眼看到的世界,支离破碎。
肿着眼醒来时,天已大亮。家里安安静静,行李箱冷冷清清地堆放在进门的地方,昨晚的一切像噩梦一场。
唐心不明白,她明明很用心地生活,为什么日子还是过成了这个鸟样?
半年前,杜明趁着寒假来美国看她,活脱脱变身大型吊坠,恨不得成天挂在她身上,还软磨硬泡非要她回国了跟他生二胎,怎么一转眼,他就在外面把别人搞怀孕了?
难不成真被周芳的乌鸦嘴说中,她跟杜明,两个单亲家庭的孩子过不出成双成对的日子?
杜明的父亲在他上大学的那年和他妈离了婚,他当时已成年,严格来讲,算不上单亲。她倒名副其实。她妈死的时候,她才六岁。
据说她妈刚走,她爹唐柏川悲痛欲绝,恨不能跟着去了。奈何时光比情长,两年后,她爹再娶。办婚礼时,唐心被打扮成精致的假娃娃,装饰一般缀在有身孕的后妈身后,替她拉长长的头纱。
再过一年,外公外婆把她接到身边。他们在学校看望唐心时,小女孩顶着一头鸟窝般粗糙干枯的黄毛,身上的校服脏兮兮,皱巴巴。外婆的老泪一下涌出来,倒是没费多大口舌,就说服了唐柏川,让外孙女跟着他们俩老。
外婆说,也不知道她是遭了什么罪,再也不像以前那般爱说爱笑了,老是闷闷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不说。
唐心知道自己个性不讨人喜欢,内向拘谨一板一眼,既不会撒娇撒痴,更不会风情万种。知道也改不了。
难不成杜明嫌她无趣,才在外面再建温柔乡?
现在他把人肚子搞大了,不久就要给别的孩子当爹,到时候芊芊就成了第二个自己。没人比她更知道,什么叫有了后妈,就有后爹。
想到这一茬,她便顾不得再自怜自艾,抹一把脸,跑到门边打开行李箱,挑挑拣拣一番,装到袋子里,又强打起精神拾掇自己,去找周芳。
她必须把芊芊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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