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杜明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盒药。外婆朝他点点头：“医生怎么说？”
杜明摘下口罩，露出醒目的红印：“皮外伤，不碍事。”
外婆从他身边擦过：“你们聊。”
杜明连忙拉住她：“外婆，您要出去？不如坐下来一起聊？”
外婆拍拍他的手臂，打趣道：“怎么？怕心心再打你？”
杜明满脸尴尬，看一眼唐心：“我该打。”
外婆点头赞同：“她肯打你，是好事。”说完，步履悠闲地离家，关门。
屋内再次静下来，黏腻的不安漂浮在空气中。往常，杜明其实很习惯家里的安静。唐心不爱说话，两人经常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忙碌，偶尔抬目对视，互相给一个笑脸。他一直非常享受这种心照不宣的宁静。
可此刻，他却难以忍受这种似乎在把氧气慢慢抽走，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朝唐心靠近一步，唐心戒备地后退一步，他再近一步，唐心又退一步，坚守距离，如临大敌。
杜明露出受伤的表情，示弱求和：“心心，别这样。”
唐心绕过餐桌，拣了个离他最远的距离坐下，低头摆弄手机，不看他。
杜明不敢靠太近，仔细觑着她的脸色，慢慢在她对面坐下。
此刻唐心垂着眼专心滑手机，一点莹白的光亮打在她本就白皙的皮肤上，印出她微微泛青的血管，透出柔弱带点病态的美。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的神色，紧抿的唇角固执地绷住一个僵硬的弧度，拙劣地想硬撑出一张云淡风轻的面具，却瞧着更显哀伤。
杜明生出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愧疚感，涩声说道：“心心，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
唐心的睫毛微微一颤，手指顿住，继而又飞舞起来，在杜明的注视下一言不发。
杜明拿捏着分寸，肚子里打好的腹稿被不断推翻重来。他以前特别欣赏唐心的沉稳内敛，此刻却觉得心慌。
他不知道唐心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少了怕她不满意，说多了又怕刺激到她。
她若是像昨天晚上那样接着大哭大闹一场，了不起再给她打一顿出气，下跪道歉厚着脸皮求她留她。
可她这么冷静，像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潮汹涌的海面，不知道何时会掀起滔天巨浪。杜明心里没底，隐隐害怕。
终于，唐心放下手机，抬起眼睛看着杜明。这一眼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清澈明亮，温和淡定。
杜明却被这一看，激得脊背发寒。
“你打算怎么办？”唐心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柔冷淡。
“什么？”杜明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挑起眉毛。
“怀孕，怎么办。”唐心的脸上还是不动如山，口气冷淡得像是在讨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她心底已经裂开了一个大洞，汩汩淌血，她只能在桌下攥紧双手，让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转移，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杜明被问到痛处，眼神开始闪烁，他低下头，斟酌道：“我会跟她谈，劝她不要把孩子生下来。”
心上那个血洞被凿得更开。唐心深吸一口气，压住声音里因疼痛而起的颤抖：“如果，她不肯呢？”
杜明既然从唐心嘴里知道了她最在意的事，必然要尽全力安抚住她：“我会告诉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婚，断了她的念想。”
杜明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盯着唐心，试图从她的表情窥探她的心情，小心翼翼地避开会爆炸的危险雷区。
他发现唐心的嘴角上扬，牵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可上半张脸还是冰冷严肃的，眼神冷得像一潭死水，看起来高深莫测又阴晴不定。
杜明下意识住了嘴。空气里的不安又涌动起来，似乎一点即燃。
“代价呢？”唐心打破了沉默。
“什么？”杜明没跟上她的思路。
“不把孩子生下来的代价是什么？多少钱能摆平？”唐心慢慢将视线对准杜明，漆黑的瞳仁中闪着寒光。
杜明连忙摇头：“这跟钱没关系。”他小心措辞，“她不缺钱。”
杜明看见唐心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又恢复成古井无波。
“她不缺钱，就能把孩子生下来。”唐心说，“还是你以为，怀孕真是个意外？”
“我知道她耍了手段，想用孩子逼我和她在一起。”杜明身体前倾，殷切地看着唐心，“但我绝对不会让她得逞。”
唐心看着眼前的男人，感觉特别陌生。他脸上触目的红痕掩盖了英挺的眉宇，吸引了唐心全部的视线。那些疤痕新鲜，丑陋，狰狞地叫嚣着这个男人过去不为她所知的愚蠢和狼狈。她有些恍惚，感觉这一切都荒谬得不真实，不真实到她开始迷茫，自己是怎么和这个男人多年恋爱，步入婚姻。
唐心迎着杜明期待夹着讨好的目光：“那你去试试，希望你能说服她。”
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小三怀孕，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的。如若逼宫不成，会叫这个男人声败名裂或者家破人亡。
这句话在杜明听来，是唐心松口的信号。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唐心面前，捉住她的双手捧在怀中，“心心，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和芊芊，用一辈子补偿你。”
唐心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抬眼问道：“补偿？真的？”
“当然，你想怎么样都行。”
唐心抽出一只手拿起手机：“那你从现在开始，上交财权。”她刚才下载了好几个银行APP。
杜明表情一僵，迟疑地看着手机。唐心再往他眼前递了递，“还是你只是说说而已？”
杜明接过手机，笑得勉强：“怎么会，账号密码都给你。”
“我想在外婆家住一段时间，你就趁着我和芊芊不在，好好解决你的事情。你妈那边，你自己搞定。我不想她来打扰我和外婆。”唐心拿回手机，翻看一阵子，“她要是太咄咄逼人，我怕我说出不该说的。”
“住一阵子挺好的。你和芊芊就安心在这里陪外婆，我过段时间接你们回去。”杜明听懂了唐心话里的威胁，他当然不希望周芳掺合进这件事情里，所以唐心提出任何要求，他都只能爽快答应。
昨天唐心的九阴白骨爪挠得他心有余悸，他以为今天怎么着也得脱一层皮，没成想唐心一天之内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讲理。他希望这样的形势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处理好善后，把生活拉回正轨。
可让人头疼的是，善后没那么容易。
在杜明追着唐心回老家，做小伏低哄老婆的这几天，怀孕的林云也没闲着。她到香港做了血检，知道肚子里是个男孩，然后直接找到了杜明的老妈周芳。
林云带着一线大牌包包见面礼，开门见山地告诉周芳自己怀着杜明的儿子，还在周芳的追问下透露了自家在闽城经营着颇受当地人欢迎的连锁早餐店，自己在市直机关做公务员。
等杜明回到闽城，便被周芳直接请回家做思想工作，向他晓以利弊，劝他和唐心离婚再娶。她还不忘十分缜密地提醒儿子，一定要安抚好唐心，省得她去单位闹，影响不好。
这个婚离得算出奇顺利。托小三怀了儿子的福，唐心拿到了芊芊的抚养权。掌握财权之后，婚后的存款被她拿来为芊芊买了的教育基金和寿险。由于自知理亏，在抚养费方面杜明也还算干脆大方，两人在唐心开学回闽城的第一天办了离婚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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