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克陪着李老板去找那个戴素金耳环的男人了。
他们在前厅追上那个中国厨子,李老板问:“兄弟,怎么称呼?”
那人说:“陈易。”
李老板心知在这个路上的蜥蜴都比东亚人多的地方,这个能说地道普通话的男人十有**就是那中国股东了。
李老板顺势道:“我姓李,在和迪哈拉敲定收购咱们这间旅店的细节,只剩下一些文书工作了,有些文件也需要所有股东过一遍,方便坐下来详谈吗?”
陈易已然对迪哈拉的诈骗行为脱敏,戳破李老板的场面话:“是谈完了,迪哈拉才提了一句这里不是他说了算?”
小克在心里嘀咕,这什么四肢发达的无趣男,场面话接一句能怎样。
李老板不怕尴尬。拖过旁边茶桌的椅子,让道:“坐坐坐,咱们坐下谈。”
陈易自己拉开一把椅子,离桌子更远一些,方便小腿伸展,不急不缓地,与无数个等待云消雨散的清晨无异。
接下去小克眼瞅着李老板喝茶都快喝饱了,将前情提要讲了一通,并展望了未来,原股东甩手这个年迈衰老的旅店得到可观的套现。
李老板有信心看在钱的面子上,对方也该就着台阶握手达成一致了。
对面的人仍是波澜不惊,只说:“迪哈拉为了促成交易讲的,没什么真话。”
俩人这时候也差不多猜出来这里的股权没那么简单,李老板说:“如果是你们内部谁多谁少的问题,咱们一起坐下来谈,等明确你们的占比,我让中介操作打款时,直接按你们的比例打到各自账上,你看这样如何?”
陈易手指揉搓左耳,又马上换为揉搓右耳耳环,像是一个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他低头笑笑。
那笑里没有喜悦,他往后靠到椅背上说道:“卖了这个店,我没地方去。”
对方的冷淡甚至敌意显而易见。
李老板气得差点摔了茶杯:“联合起来玩我呢?阴了我的钱踢皮球是吧?”
一直跟着陈易的大黄狗立时背起耳朵,发出闷吼的声音,警戒地对着李老板。
李老板怕狗,地上跺两脚,嚷道:“狗东西,滚。”
一直闲适状的陈易敛了神色,猛地站起来,他的小腿带开凳子,凳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小克见气氛不对,怕两人打起来,拦到中间劝道:“我们都好好说,在外毕竟都是自己人,和气生财。”小克劝完人又劝狗:“乖,乖,塔塔。”
陈易拨开他挡路的手,小克还要挡,但见他只是抱过塔塔,又朝着厅外招手,就见廊柱后面探出个脑袋,是那个童工小姑娘在听壁角。
米瑞莎磨磨蹭蹭走过来,陈易给她任务:“带塔塔去买菜。”
米瑞莎嘟囔着:“早上chef你不是买过了吗……” 陈易说:“去买水果,给塔塔带些胡萝卜。”
见陈易神情严肃,米瑞莎只好带着塔塔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抬头悄悄叮嘱他:“chef你要是和人打架,我就告诉我爸爸妈妈和叔叔们。还有啊我听尼尼阿姨说我们在预定网站上的评分已经低于7分了,你可别再惹差评了。”
米瑞莎见chef被气笑了,摆摆手让她赶紧带塔塔消失。
米瑞莎一边消失,一边还在自己脑袋里碎碎念,刚才她跑来问陈易什么是“草台班子全开了”,他还没回答呢。
旅店里小克给李老板递个眼色忍一忍谈正事。
李老板踩在茶杯碎片上,忍着火气调整措辞,耐着性子说:“讲良心话,我想你比我清楚,我这个价格厚道的,我也不是非买这里不可,只是前期工作费事。”
李老板又抬手往陈易肩膀上搭,以一个拉进距离的姿态对陈易说:“陈先生,你有什么想法或者顾虑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看陈易神色更冷,李老板才把手放下来,别有意味地补充:“就你们这里的人员老的老小的小,就刚刚那小童工,合不合法都另说。”
先前只是敷衍的陈易此刻垂眼看着李老板,一字一顿地说:“三年前迪哈拉把这里全额抵给我。此地十年前还在内战,你跟我**律?”
他的声音甚至比之前还要平缓,如同听了个笑话,力气在眉心处聚拢,砸出两道褶痕。偏偏每个字都像砸进李老板耳中。
李老板吃瘪,颇有有钱的碰上不要命的之感,惊得说不出话。想起那10%的预付款,不知道该痛心,还是庆幸人家盗亦有道。
小克旁观这出闹剧,冷静问道:“陈先生,你们有正式的转让合同吗?”
陈易的电话响起来,是桑那打来的,有两位住店旅客要接送服务,包车正在维修,他请陈易开店里的小车去接一接。
陈易应下,抬脚离开,他下了台阶停住脚步,无视老李,转过身对小克说:“你的朋友再去细查,自然能查到,迪哈拉跑路跑习惯了,办事的中介跑得没那么快。”
这是在提醒他们抓紧追回部分损失,小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时晃动的耳环。
……
伍园用餐完毕后,兀自穿过一段短短的泥砖路,转悠到了旅店前边的沙滩,偶有跑步的人经过,带起一串细软的沙粒。
太阳从天际海面探出来,从红彤彤变得金亮亮,与海连着的天空从冷峻的灰转变为耀眼的白。
海天之交那磅礴的暖意,就这样层叠着朝着海的另一头推进过来。
沙滩一角立着十几艘废弃的小木船,被涂鸦成彩虹的颜色,高地上钟楼的指针滴滴答答转着,热带的阳光跳跃过碧蓝的海面,倾泻在斑驳的木板上,彩虹生动起来。
伍园靠着其中一艘木船坐下来,海风拂过椰树林,也吹动她扎起的发尾。
时间在异乡无限拉长,天高海阔间,人也就变得简单又渺小。
伍园给沈驰发信息,向他告罪自己要缺席老家的酒席。没想到沈驰直接来了电话,也不拐弯抹角:“我说你们俩行不行啊,人周鸣航还在挖空心思地问我你赶不赶得回来。”
伍园觉得时空割裂,隔着高山大洋,老友描绘却近在咫尺。
准新郎唠叨完还记得递上台阶:“行了,你爸都跟我爸讲过你是去外头考察采购原材料去了,老家反正就是宴请亲戚。等下个月底,我和我老婆休完了婚假,和朋友们要在市里单独聚一餐的,到时你得来知道吧,我老婆一直说要当面谢谢你的礼物。”
伍园连忙应下,再次祝他新婚快乐。
准新郎挺得瑟,一口一个我和我老婆怎么怎么。炫耀够了才挂电话。
游人渐渐多起来,分散在偌大的海岸线上,伍园看着一个小黄点越跑越近,是塔塔。
米瑞莎提着装菜的袋子追着它。塔塔跑过伍园,又一个狗折返回来,嗅一嗅,看看伍园,然后摆起尾巴,坐到了她前边的沙坑里。
米瑞莎也赶上来了,英文里偶尔夹杂着几个中文字:“塔塔玩累了,它喜欢靠近你休息呢。”
伍园问米瑞莎忙不忙,邀请她一起坐一会儿。
“我不忙的,chef要和人谈事情,塔塔不喜欢他们,chef就让我带着塔塔出来买菜。”说到不喜欢的时候,米瑞莎看了看伍园。
塔塔听到自己名字,转过脑袋安静地趴下来看着她们。
米瑞莎顺着它背上的毛,伍园摸摸它的脑袋。塔塔又趴低一点,享受的样子。
“姐姐,”安静中,米瑞莎伤感又犹豫地问,“你们是来买我们的店的吗?”
伍园不清楚如果李老板入主,开除了老员工会对米瑞莎一家造成怎样的影响。但她对于这个和父母一起工作生活的小姑娘,会天然地移情。
伍园如实对米瑞莎说:“姐姐只是来旅游的,和我一起来的哥哥是有别的工作。至于和我们一起吃早饭的那个叔叔,他是有收购旅店的想法,但具体是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哦。”米瑞莎心事重重地低头看着塔塔。她觉得这个姐姐是好心在安慰她,和她一起来的两个人看着非买这里不可。
她心里还有很多不安和疑问:chef会离开他们吗,应该会吧,他本来就是为了追债来的岛上,妈妈说他被困在了这里;那个不友好的中国人买下他们旅店后,爸爸妈妈还能继续在这里工作吗,如果不能了,以后她的学业要怎么办呢;chef如果回国了,塔塔怎么办呢;塔塔可以坐飞机回中国吗。
“你们都很信任你们chef对不对?”伍园考虑着措辞,同米瑞莎一起顺塔塔背上的毛,“我想不管是他还是那个叔叔,都有很多需要考虑的地方,等他们多商量一会儿吧。”
“可是他们没有在和chef商量,他们都差点打起来了。”米瑞莎脱口而出。
伍园惊讶:“打起来了?”
“哦不是,没有真的打起来。”米瑞莎赶紧纠正,“我们chef虽然看上去很能打,但他从来没真的打过人,是那个叔叔他们不讲道理。”
伍园听着这让人啼笑皆非的补充说明,结合那人的形象,看上去确实不怕打。她也尽责地帮小克正名:“和姐姐一起来的那个白白的哥哥,看上去不能打,实际上也不能打,所以冲突的可能性更小了。”
米瑞莎被逗笑,暂时地不去想那些让人烦恼的可能性了。她从袋子里拿出一根小胡萝卜给塔塔。塔塔咔哧咔哧咬得开心。
伍园问:“这是在给塔塔磨牙吗?”
“是的,”米瑞莎热情地递给伍园一根胡萝卜,示意她也可以喂塔塔,“塔塔很喜欢胡萝卜,姐姐你也养狗吗?”
伍园摇头,她没真正养过狗。不过她的表哥是一位很有动物爱心的宠物医生,多年前忙于学业之余,还抓着她、周鸣航和沈驰沈逸当学生,给他们传授猫狗的养护小知识。
伍园回顾了还残存的知识,提醒米瑞莎,胡萝卜洁牙是很好,不过生吃不容易消化,如果是为了补充营养,可以煮熟了给它吃。
米瑞莎记下了,说要回去告诉chef。Chef也跑很远的宠物店给塔塔买过高级的食粮,但它一点不爱吃,员工们猜它流浪前是吃过好吃的,因为记得它当年刚在附近出现时,皮毛还很神气,开始流浪后伤心了,怕人,也不爱吃以前的食物了。
伍园从随身小包里拿出自己刻刀,用米瑞莎给的胡萝卜刻了一只卧趴着睡觉的狗狗,她把成品放到小姑娘手心。
米瑞莎看看伍园变魔术一样的动作,产生了一种她已经和这个姐姐很熟了的亲近感。她从萎靡中打起兴致,连连惊叹:“好漂亮,好像塔塔,姐姐你可以当我们chef的老师,chef的菜做得很好吃,但他不懂得装饰。”
伍园听得出来米瑞莎谈起他们陈大厨的语气,与夸赞自家哥哥无异。如果李老板的收购计划顺利,小姑娘该要伤心了。
塔塔下巴贴在沙地上,平视这个被人雕刻出来的小狗,摇摇尾巴,用爪子拨一拨换一面看,又摇摇尾巴。
坐了一会儿米瑞莎该回去了,伍园也一起散步回去,塔塔不近不远地跟着她们。
半路上,她们碰到迎面骑着三轮摩托车的陈易,米瑞莎犹豫地招招手,又跟旁边的伍园介绍她们chef的全名。
塔塔已经叼着胡萝卜玩具撒欢地跑过去,它高兴地前脚搭在陈易身上,它的主人刹车单脚踩在地上揉了揉它的脑袋。
塔塔的嘴巴一松,胡萝卜小狗掉在陈易掌心。
米瑞莎也跟过去,一边偷瞥陈易,他的脸上裸露的手臂上看不出来有打架的痕迹。小姑娘自然沉不住气,急于知道关乎他们一家生计的结果:“chef, 你跟他们聊得怎么样啊?”
陈易说:“有什么好聊,我看你跑来跑去很空,回去多做点练习题。”
小姑娘的笑容越来越大,开心地抱了抱塔塔,对大狗说:“塔塔,我就说我们chef最好了吧。”
伍园见这位没什么表情的陈大厨仍是端详着萝卜,斑驳树影下,他的唇角舒展,脸上明暗交织形成的纹路很柔和。
伍园打量那车,是当地随处可见的载客小三轮,不过眼前这台的配色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三只锃亮大灯嵌在亮蓝色车头里,黄蓝镶边的亮粉色座椅勾勒出十分接地气的梦幻感,而亮粉色勾边撑起了亮黑色顶棚。
这车在那构建色彩顶针呢。
这位疑似中国股东腿长,停下来时脚没放在踏板上,往前一伸便杵在结实的泥地上,还是深色的短袖短裤拖鞋的打扮,单调的颜色倒是配不上这辆车,棉料呈现出久经洗涤的灰。
陈易他低头打量手心被造型过的胡萝卜,是一只狗卧趴在地上舒适休憩,身边晃着尾巴的塔塔常在沙滩上蜷成这幅模样。
米瑞莎恢复了精神,叽叽喳喳说:“是不是很可爱,chef?是客人姐姐刻的。我把它带回去给你学习,如果能从塔塔嘴里抢回来的话。”
伍园的电话响起来,是小克忙完了问她去不去鱼市,她一边回复着,一边看见陈易看过来。
他同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腿收回去放在踏板上,又把塔塔抱到自己腿边坐定,载着一车彩色往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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