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瑞莎突然感觉到一种说不清楚的微微的难过,她用中文低低地说:“chef有一个伤了的心。”
旁边小克还在同桑那打听什么,只有伍园听到了小姑娘那英文语序的中国话,抬眸时只见小姑娘吐吐舌头,仿佛只是打趣。
伍园无意窥探陌生人的过往,她再挠挠塔塔的下巴,对米瑞莎说:“谢谢你给我们介绍塔塔,它很友好,你的中文也很好。”
米瑞莎说:“一点点,姐姐,我会一点点。chef同意我抓着友好的中国客人多讲话呢。”
事实上陈易不止同意她练多国口语,也允许她赚小费,他什么也不管,但什么也不阻拦。
伍园看着她晶亮亮的眼睛,笑着说:“那我有出游的问题多请教你好吗?”
米瑞莎开心地点头。
桑那一家走后,小克才想起来要问一问这位陈大厨在哪儿,得问问有没有中式早餐吃。
剩下的几位服务生口语不如桑那,但好歹磕磕绊绊告诉小克,他们chef送包车客人去下一个旅行地了,不过这两天就该回来了。
这店里的人真是身兼数职。
“得,明早只有红茶牛奶烤面包。”小克问完回来同伍园讲。
伍园打趣他:“黄先生是想用什么早膳呢?”
小克简直是应激反应地要去捂伍园的嘴,她一喊他的姓氏,他就觉得下一秒那只多年前毛绒绒的小鸭子就要连名带姓喊他教书法作业了。
她眉梢眼角的笑意隔空从他夸大手掌后头溢出来。
小克也笑,旅行果然是使人感知快乐的良方。他道过晚安,大长腿迈着赏心悦目的步伐回自己住处了。
伍园洗漱完仍无睡意,蓝佧湿热,旅馆的窗是木框,她习惯性地推开窗,檐下一盏灯亮着,小飞虫围着灯泡飞舞转圈。
在海浪拍岸,风吹小片椰林的声音间隙里,她听见似扫帚拂地的声音。
斜看过去,是塔塔在隔壁屋檐下,还是刚才的位置,不过由趴坐改成了趴着,脑袋垫在两只前爪上,尾巴一扫一扫的。
塔塔本来看着隔壁屋子的窗,在伸懒腰时转头看见了伍园,一人一狗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塔塔极快地摆了摆尾巴。
伍园看着它示好的信号笑了。
“睡个好觉,塔塔。”她说。
大狗仿佛听得懂她说的中文,乖顺地伏下脑袋。
伍园关上窗,在喧闹的海浪声中入眠。混沌间,她听见狗狗兴奋又委屈的咽唔声。
而她不辨今夕何夕。
光影朦胧,是16岁的周鸣航背着书包与她并排走在小镇河道边,她听见他书包里奇怪的声音,侧头正瞧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爪子伸出来,咿咿哼哼地勾住了她的手包,她惊喜轻呼出声。而在小狗的拉力下,少年人的手臂轻碰在一起……
热带的风雨说来就来,次日伍园醒后推开窗,印度洋的水汽裹挟着清冽的风,合成雨滴敲落在泥石砖上。
大狗已经不在隔壁屋檐下,伍园呼吸间,闻见热带植物树叶孔隙里被湿热蒸腾后的清香。
不远处旅店路口,塔塔忽然出现在视野里,绕着圈跑进来撒下一串雀跃又凌乱的脚步。
被塔塔和着泥巴的爪印圈着的,是一双宽大的凉拖,凉拖的主人踩在不甚平整的草坪路上,抬脚时水滴翻滚。
她的视线随着地面翻起的水珠往上抬了抬,男人劲长流畅的小腿肌肉线条引导着她的视线再往上:黑色沙滩裤在风雨作用下紧紧贴着大腿前侧,比例适宜的股直肌隐匿在薄薄的布料后,撑出一个微张的弧度。
他在指示厨房的路标处侧身,上身的T恤与沙滩裤形成一个角度,不变的是衣服紧紧贴着胸腹,风又从他的后背灌进去,向后扯着撑开衣料。
没有撑伞,双手拎着蔬菜和一兜鱼蟹,风向后扯着他。
这人兀自行进,只在塔塔的尾巴扫到他腿上时放缓一步。
墨色的天和绿色的叶在更远处成为虚化的背景。
这人的形象果决又寂寥。
而他的身体勾勒出很适合雕刻的线条,她想。
雨来得急消散得也快,伍园稍作整理收拾,敲门声适时响起,她打开门,8头身美男·克里斯托弗悠闲地手肘支着门框,款款道:“morning, beautiful."
伍园打量他,确实赏心悦目,配合道:“morning,Christopher。”
小克单手摘了墨镜,站好了一本正经问:“五块钱,你终究是难敌美色看上我了?”没等说完他自己就破功了叽叽喳喳地笑。
伍园被逗笑,眼前的小克身型近乎完美,他的精致是属于现代的,在营养师和教练常年累月的指导下才能保持住漫画里走出来的身材。
小克心知她除了刻笔,其他材质的雕刻也精通,指不定把他本身当成原材料在评估呢,即刻请她将那无用美学收一收。
不久保洁来整理房间,是昨晚打过照面的哈时。哈时的保洁车先是停在了伍园隔壁的小楼,小克搭话问了一句这间不是空房吗。
哈时质朴地笑着,回答:“我们chef夜里回来了。”
美男蹙眉,环顾了一圈旅店,一共十栋小楼,厨子就单住一间。
哈时大约猜到小克的疑惑,主动说:“chef和我们不一样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小克理解不到这其中的逻辑,转而问伍园:“要不要和我换房间?”
伍园已将夜里大狗的动静和风雨中的轮廓联系起来,莫名觉得这会是一个很安静的邻居,只说不打紧。
两人去吃早餐,两张长长的原木餐桌和三张小餐桌支在户外,错落的热带植物包围着这一片用餐区域,这便是室外花园餐厅了。
侍者端上面包果酱和早饮,米瑞莎跑过来,又特地对伍园说:“姐姐,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喊我。”
伍园对她说谢谢,问了一句:“今天不上学吗?”
“姐姐,我上学的。” 米瑞莎眨眨眼,“我们国家假期很多,学校这两天放假,就是上学我也会很早就放学啦。”说完就轻快往厨房去了。
小克看得出奇,那小孩怎么不来问美丽的哥哥需要什么,只好归结为女孩子只片面地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小克的朋友李老板姗姗来迟,先是热情认识了伍园,才坐下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中气十足地抱怨:“老子差点栽在这破岛!”
小克给李老板添茶,才听得他继续细细讲来。
原来李老板是跟个本地客商收购这个旅店,那人名叫迪哈拉,在当地也算个富豪,做了多年旅游和宝石生意,李老板就是通过中介给了他一成的预付款。
结果人家收了一成的预收款就避而不见了,只说这旅店还有个股东,让那股东也签个字,即刻走下面的流程。
李老板气得下巴上的肉都抖:“老子满岛追他,龟儿子跑出国了,嘿,你说老外黑吧,他也没全款黑你的钱。可就我那一成的钱,也够他满世界潇洒一年了。
“没做背调啊?”小克问。
“要不说这趟倒霉呢!”李老板一拍桌子,“被办事的中介坑了,发来一堆文件跟我说没问题。我还问了当地的朋友,朋友也知道这家店是那个迪哈拉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冒出个中国股东。”
米瑞莎正在给隔壁长桌摆放餐具,被李老板这声惊到,刀叉同瓷盘撞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克宽慰老李:“好事多磨,这小岛结束内乱还没几年,商业主体的规范上肯定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李老板沉浸在郁闷和愤怒中,点了支烟:“等老子跟另个股东谈妥了,立马给这草台班子全开了。”
他又想起来桌上有女士,又将烟掐灭了,同伍园道:“不好意思伍小姐,我们在外跑的,全靠这烟提神。”
伍园倒也体会到了小克提前跟她形容的 “老李是个糙中有细的实在人”。只是老李一点不避讳地讲这里是草台班子,还要全开了,不知米瑞莎有没有听懂。
李老板偏又喊住了在场唯一的工作人员米瑞莎,请小克帮他翻译着问米瑞莎这里的中国老板在哪里。
米瑞莎看看老李,又看看小克,摇摇头。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知道。
“哎你这小童工。”老李又急又气。
伍园见米瑞莎抿着唇不讲话,于是对米瑞莎道:“请帮我去拿包白糖好吗?”
米瑞莎感谢地冲伍园点点头,又偷偷瞪一眼正低头喝茶的李老板,轻巧地跑开去了。
老李同小克讲他的规划,这里是他做深度定制游的落脚点,团队和策划都搭建好了,现在就是赶紧走流程,让那中国股东把文书签了,剩下的9成款他付掉,至于他们老股东之间的弯弯绕绕,让他们自己处理去。
小克说:“那本地人收了一成款就跑了,说不好中国人才是大股东或者股权分配有大问题。”
李老板正色道:“这个问题嘛,至少还有9成款,他要坚持估价有异议,大不了我再加点钱。”
小克夸李老板有魄力,但也提醒他万一谈不拢,也要有备选方案。
老李压低声音坦言,这片沙滩的冲浪、观鲸项目多,导致这一带的旅店都或大力开发,或待价而沽。
经他考察,唯独这一家最没什么事业心,从上到下的懒散,有助于他缩减成本。他把手机拿远一点,眯着眼打开酒店预订网站的评论给小克看:
“设施陈旧”
“厨子拽的,都是同胞,我们付费请他煮个泡面都不搭理。”
“店里有野狗,店员不管不顾,怕恶狗的旅客慎选。”
店里评论不多,由于差评打分低,显得旅店的总体评分特别差。
小克眼尖,看着这些差评中间也有说好话的评论,但他恪守一个生意场上朋友的职责,顺应说:“那我就祝李哥推进顺利了。”
老李豪气地拍拍他:“兄弟,说实话,这里就是即将开发的三亚——国内马上要增加三条直飞过来的航班;他们国家近十年最大的外国投资项目就是咱们国家正在搞的港口城项目。你看看现在海滩上才几个中国人,那么长的海岸线,那满地的矿石资源,可都是真金白银。”
小克称赞道:“李哥是有战略眼光的。”
李老板正进一步推心置腹,说着等他把流程摸通了,小克有兴趣的话不必见外一起投资的时候,伴着闲散的拖鞋声,一个装着小包装白糖的瓷罐子放到了伍园面前。
伍园正低头喝茶,目光所及是来人晒黑的小腿上一道铅笔长短的疤痕,生长得适宜的肌肉将沙滩裤撑开微微的弧度。
是早晨风雨中的那个人。
他说:“你们要的白糖。”
伍园对他道谢,他逆着阳光,五官隐匿在深色的轮廓里,右耳上有一闪一闪的亮光。
伍园感觉他看了看李老板和小克才又闲散着走开。
小克说:“这就是那厨子吧?”
李老板说:“这就是那中国股东?”
伍园顺着他们目光看过去,这回看清了,那微微在阳光下发亮的,是他右耳两枚细细的、素金的耳环。
伍园说:“这就是塔塔的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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