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附中，老师走后门，学生花钱能进，出了名的“三不管”。
街尾小巷，大约四五人，拳打脚踢，少年面与腹同时受到撞击，一声不吭，只用双手护住头。
徐麦芃刚上初中，放学和林金淳回家，路过传说中的“三不管”，正好撞见此幕。
“金淳姐，咱们快回家吧。”
她去拉女孩，对方却站着不动，眼睛直直盯住巷尾，一身正气。
“芃芃，我们得救他！”
“你也想被揍得跟条狗一样吗？”徐麦芃翻起白眼，“我俩细胳膊嫩腿的，能怎么救？”
那个年代手机还不发达，拿警笛唬人这事难度颇高。
这时，参与群殴的一员忽然从兜里摸出指套，似是要一展雄风，戴上后迅猛挥出，直戳少年肋骨。
林金淳瞳孔一颤，急得跺脚，下意识要出声制止。
徐麦芃眼疾手快，将她嘴堵住。
乖乖，这朵金花要是受到半点折损，徐林两家必是要拿自己开刀的！
她连忙冲林金淳道：“我的姐啊，你这一开口，那拳头就该落我俩身上了！”
少年承过一拳，许是指套带来的压力，他再抑制不住，闷哼了一声。
林金淳伸手去抓徐麦芃的手，却听女孩压低声音，“要救要救！”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警察办事厅，咱们直接去……”
正说着，徐麦芃瞥见殴打者腰间半露的刀，眼皮一跳，当即改变战术。
“金淳姐，你现在就去警察厅！”
“那你呢？”林金淳手脚冰凉，一颗心咚咚不停。
徐麦芃挽起袖子，将头发扎紧。
“我去引开他们。”
她见林金淳原地踌躇，索性推了一把，同时捡起一块石头扔向霸凌者。
回跑的刹那，少年透过人群，虚虚望得一个影。
再后来，警察和医生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住。
林金淳拍拍他肩，一脸担忧，“你没事吧？”
对方容貌清丽，眼睛宛若秋水，只是陈至清无心多恋，拼命向警察道：“那些人手里有刀！快救救她！”
“救谁？”警察有些怔愣。
“你说的是那边那个小丫头吗？”
陈至清循眼望去，见一女孩靠着救护车，护士正为其包扎，于是急忙走过去。
“他们砍到你了吗？！”
徐麦芃正懊悔不该图新鲜，穿双磨脚的鞋，跑到一半摔了一跤，简直丢大人。
幸好出警速度快，这才没叫她被活逮。
往事不堪回首，偏偏事主又冒出来，徐麦芃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道：“对啊！砍到了！你看这事怎么说！给钱吧！”
陈至清一愣，似是没想到女孩会不按常理。
“芃芃，你干什么呀！”
林金淳紧随而来，抱歉冲陈至清笑笑，“她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徐麦芃翻了个白眼，还想嘟囔几句，却被林金淳按了回去。
“你叫什么？”沉默之下，少年忽然问。
“问这干嘛？”女孩没好气道。
活像只刺猬，一摸就炸。
陈至清抱起胳膊，饶有兴致。
“你不告诉我名字，我以后怎么给你钱？”
一提到钱，徐麦芃来劲了。
她站直身，胳膊上的绷带结迎风招展，倒真像从战场归来的战士。
“徐麦芃。”
少年轻轻念叨着女孩名字，像得到了一颗甜美的糖，忽然笑开。
“我叫陈至清。”
——
“姑娘？”
司机的声音从前排响起，徐麦芃缓缓睁眼，透过车窗瞧见熟悉的建筑，一下子清醒不少。
她居然睡着了。
匆忙拉开车门，吹来一阵清风，一如梦中炙热。
不想了。
徐麦芃揉揉山根，在门口做心理建设。
开门的瞬间，房间一片死寂，要不是留着小灯，说是遭到拆迁也不为过。
她脱下鞋子，小心翼翼跨过衣架，绕开一地枕头，准备溜进卧室。
啪嗒一声，客厅灯亮了。
秦玉华抱着胳膊，静得跟雕塑似的坐在沙发。
徐海客大气不敢出，捏着报纸一角，时不时探头，在两人之间来回觑。
徐麦芃缓缓吐气，深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手刚抚上把手，就听秦玉华女士开口。
“今晚的事，你没有任何解释吗？”
“我和陈至清没关系。”
“我知道。”秦玉华转过头，两眼瞪着女人，“可你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辞职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干了？”
“你看看人家金淳，又是气象台的人气主播，又要嫁给集团公子，事业爱情双开花，再看看你呢？简直是……”
“妈，你为什么总要拿我跟金淳姐比呢？！”
徐麦芃声线颤抖，在家人面前，她一向绷不住。
徐海客急忙跳出，不由分说拽着秦玉华往房间走，可今晚的秦玉华接连被堵嘴心气不顺，存心要将火连发放出。
她不由分说甩开徐海客，冲到徐麦芃跟前，语气凌厉。
“谁让你这么不争气！我这辈子嫁给你爸已经算是倒大霉了！”
“生了个女儿也是各种不省心！从小比成绩你比不过金淳，比为人处事你也比不过！”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坚持让你高考那年选气象专业！不然也不会沦落至此！”
“马上都快三十的人了，要爱情没有！要钱也没有！你就是一赔钱玩意！”
“够了！”一向温和的徐海客提高了音量。
“你不要再说了！”
秦玉华女士像一个填不满的手枪，不断上膛，然后发起无差别攻击。
徐麦芃头嗡嗡的，索性开门反锁，一头栽到床上，被子套头，隔绝一切声响。
砰砰砰！
敲门声中断了争执，转而是一阵急促脚步行至卧室门外。
“麦芃！你去劝劝淳淳吧！”
听到林母的声音，徐麦芃猛然从床上立起，快步开门，对上女人失措的眼神，心中嘎噔一声。
林母弓着腰站门口，晃晃悠悠，像枯叶，与身后的炎夏格格不入。
徐麦芃顾不上深究，牵起她的手就往林家走。
徐林两家颇亲近，仗着徐海客和林父是同学，当年住房选了同小区。
刚一进门，碘伏味蹿出，林父正用棉签，小心沾药。
林金淳靠着沙发，脸扭到一边，手腕新生出的划痕格外惹眼。
“我来吧。”
徐麦芃挽起袖子，从林父手中接过碘伏棉签，半蹲着身，开始吹气上药。
棉签轻触，药液入肤，惹得林金淳眉头微蹙。
“早知道你会这样，我今晚就该割了那狗的舌头，叫他乱说话！”
风溜进窗缝，拂开林金淳的额发，微微摇动，仿若春日的柳。
“和他没关系。”
“我只是没想到……”
林金淳顿了一下，多年后再次提起，道不明，也说不清。
“还会见到至清。”
女人表情黯淡，徐麦芃正要乘胜追击，将陈至清钉在耻辱柱上好好痛骂。
“明天我会申请台里去南极救助企鹅的项目。”
林金淳抬头，视线落在女人身上，“你要不要一起？”
无声似瘟疫，一染即存。
林金淳抽回手，将袖子理好，“辞职不是坏事，看看不同的风景，就当换个心情。”
徐麦芃叹气，握住林金淳的手，语气无奈。
“明明是来劝你的，怎么倒反天罡了。”
林金淳眉眼弯弯，“芃芃，我没事。”
得体的笑配上温柔的语气，时间开始倒退，女人妆效变淡，回归最初的青涩。
美工刀割开了皮肤的第一道口，望着眼前鲜红，林金淳也如此刻般镇静。
反倒是徐麦芃没忍住，抓起美工刀，直接冲向对面的男生寝室楼。
那时的陈至清还是个毛没长齐的罗威纳。
听到突然传来的女生声音，下意识将被子裹在了身上。
刀尖明晃晃的落下，室友们熟练拦住徐麦芃，以为又是陈至清招惹的桃花债。
“陈至清！你离金淳姐远一点！”
少年皱着眉，从床上起身，拿开了室友掣肘女孩的手。
美工刀趁势刺向他脸，寝室惊呼此起彼伏，而攥刀者却在下一秒收起了全身凌厉，狠狠瞪过一眼，仓皇离去。
回忆就此结束，徐麦芃暗自叹气，又和林金淳唠了几句，回家已是深夜。
秦玉华关着门不吭声，连徐海客也不见影。
正好能图个清静。
朦朦胧胧睡去，穿插的几个梦都属学生时期。
那些肆意生长的青春岁月，爱恨情仇，终是随着闹钟铃音，消散无形。
徐麦芃惺忪睁眼，关于未来，她在提出辞职前，就有了打算。
近年流行离职博主，无数社畜羡慕这种洒脱，同时又为生活焦虑，于是将精神寄托放在互联网，由此诞生了这种新型产物。
仗着前公司的营销经验，徐麦芃对时事热点很是灵敏。
早前她经常在社媒分享工作日常，内容精湛，时不时会有人点赞关注，一来二去累积了不少的粉丝量。
而最近一篇更新，内容关乎裸辞，更是引起广大网友的共鸣，点赞量纷纷上升，突破了以往热度。
徐麦芃把玩着鼠标，脑子也没闲着，浏览过几名同质性博主发布的内容后，开始考虑如何引流。
想要获得流量，首先得标新立异。
她拿起电话，直接拨通，铃声持续两三秒，很快被接起。
像是早有预料，对方开口即是，“想好了？”
“嗯，我跟你去南极。”
三天后，取代炎热南城的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大陆。
踏上地球的最南端，寒冷干燥甚至风暴频繁的南极，徐麦芃颇有一种不真实感。
负责接待气象台的是极地气象站管理中心的副主任。
副主任姓郑，顶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见面时饱含热情，一口一个路途遥远，辛苦各位。
从港口到气象站行车大约一小时，徐麦芃从上车起就闭目养神，直到半途不少人发出惊呼，林金淳推搡着她，手指向窗外。
企鹅成群结队，左右摇摆，与行驶的车不同，它们才是这片白色土地的真正主人。
直到不远处出现一座形似飞机机头的建筑，车子才稳稳停住。
郑副主任带头下车，领着他们往室内走。
“林主播，这次除了你们南城气象台，北陵也派了记者来。”
“北陵？”徐麦芃戳戳林金淳，“他们不和你们是对家吗？”
“全球变暖对极地企鹅影响巨大，加上气象管理中心首次和AI气候模拟研究所合作，如此有价值的素材，北陵会参与也不意外。”
提到AI，徐麦芃心中一紧，记忆碎片在此刻聚成一体。
郑副主任只当她好奇，自顾开始科普，“这AI技术不仅能预测未知天气，还有助于气象站提前规避风险。”
像是瞧见什么，郑副主任及时收话，眼睛巴巴望着一头，亮晶晶的。
“瞧！那边那几位就是研究所的同志！”
一群人齐刷刷望去，徐麦芃在瞧清打头那人时，身凉，心也凉。
优越的头身比，惊人的五官，男人即使套着笨重的工作服都令人难以忽视。
同行的女工作人员惊叹四起，而徐麦芃悄悄拉着林金淳的衣摆，找起拙劣借口，想邀女人出去喘口气。
万幸，林金淳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程京墨。
趁林金淳接电话的空隙，徐麦芃从一众同性中溜走，实在不想成为前方那只花蝴蝶散发魅力的无辜炮灰者。
不料一重阴影落下，面前的路被人活生生堵住。
“好巧。”
徐麦芃眉头皱得紧，生出堂而皇之的不悦。
“为什么我都来到地球的最南端了，还是能遇见你？！”
“陈至清！你怎么阴魂不散！”
男人抖抖袖间冰渣，冲她一笑，“姐姐见到我不开心吗？”
一声姐姐叫得徐麦芃站不住脚。
“你对其他女人也这样吗？”
陈至清俯身靠近，轻声细语。
“我只对姐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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