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建筑渐渐多起来，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有挑着空篮子结伴往回走的人，有拉着哭闹小孩回家的人，摊主客人讨价还价，都希望能早点回家。
快要日落了。
“今日天色已晚，秦兄渡了河就找客馆歇息吧。”裴习彦在渡口前停下来，在秦乐身上放了一个小布袋。
是那两串铜钱。
“秦兄身无分文，还是拿着吧。”裴习彦道。
“你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我都塞到衣服底下了。”秦乐拿着小布袋，不知道要怎么办。
他本来只想留几个饼，再边走边看有什么能赚钱的活。
人海茫茫，这钱估计还不上了。
“阿翁一直教导我，出门在外，遇到能帮的，总是要帮一把的。”裴习彦在布袋上拍了拍，“秦兄收下吧。”
“谢谢你，有缘分的话，希望能再遇到你。”秦乐把布袋拿好，跳下车，朝裴习彦行礼后，又对他挥挥手，“再见，祝你一路顺风。”
秦乐说完，直接转身走了。
他有点难过，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了。
走到渡口，他学着前面的人那样，给了五个铜钱，然后踩着木板，摇摇晃晃上了船。
远远看到裴习彦还在原地，应该在看他吧。
他又挥了挥手。
刚刚站他前面的那个男子看到他奇怪的行为，往旁边站了站。
秦乐也无所谓，看着江对岸，不知道那边又是怎么样的风景，还会不会遇到像裴习彦这样的好人。
“呜～我要跟小六一起玩，呜……”
“明日再来便是，回家跟阿姐玩，别哭了。”
之前路上看到的那个哭闹的小孩也上船了，他娘在轻声哄他。
“呜……”小孩抬着头，睁开泪汪汪的眼睛，看到了在对他做鬼脸的秦乐。
小孩一下就不哭了，还擦擦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秦乐冲他吐舌头，皱着脸装作对小孩咬一口。
小孩也不怕，反而笑了起来。
小孩的母亲看秦乐在逗孩子，对秦乐颔首屈膝，表示感谢。
船夫把木板拿开，用桨往岸上一顶，船就往前动起来了。
秦乐晃了一下，小孩笑得更开心了。
他和小孩互相做了会鬼脸，那小孩开口问他，“郎君的头发怎么比我还短啊？”
“我的头发被火烧掉了，所以短。”秦乐瘪着嘴说。
“还好郎君无事，头发还能再长。”小孩母亲说道，“孩童不懂事，还请郎君不要见怪。”
“没事，小孩子正是好奇的时候。”秦乐说完，摸了摸那小孩的头。
秦乐他们站在一起，之前那个青年男子站在他们身后远一点的地方，倒也融洽，船也快到江中间了。
“水里有人！”那小孩突然大声说。
话音刚落，水里冒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扒着船，使劲摇晃。
“水贼，有水贼！”
“哇！呜呜……”
秦乐倒在船上，用布袋里的铜钱用力砸水贼的手。
水贼吃痛，一手往秦乐脸上泼水，一手晃得更用力。
秦乐看不清，手里的布袋被抢走，脖子上还被打了一下。
“快！”另一侧的水贼喊了一声，两个水贼合力，把船推翻了。
秦乐掉到水里，口鼻瞬间进水，他不会游泳。
眼睛没法睁开，他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
算了，就这样也好，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一日游也挺好的。
不知道这次灵魂会不会也飘出去，我好想回家啊。
秦乐没有挣扎，放任自己下沉。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意识涣散，一日游结束了，他又陷入了黑暗。
“秦兄，秦兄。”
“秦兄。”
秦乐好像听到了裴习彦的声音，他还以为灵魂飘出来了，刚想睁眼，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秦乐感觉有人在推他的头，又听到了裴习彦叫他“秦兄”。
止了咳嗽后，他睁眼抬头，果然是裴习彦。
“裴…咳咳，裴兄。”秦乐发现周围围了一圈人，却没看到那个小孩和他母亲。
“小孩救起来了吗？”秦乐挣扎着起身，裴习彦把他扶住。
“船夫救了小孩，他母亲也被对岸的人救了。只有被水贼盯上的那人，不愿放弃金珠，没救上来。”裴习彦边说边把秦乐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腿上。
“钱财与性命，总有不同的选择，还好小孩他们没事。”秦乐说完，又咳了一会。
围观的人见他平安无事，也就散去了。
“是裴兄救的我吗？”
“嗯，我才刚离开渡口，就听见有人大呼救人，于是快马回来了。”
“你又救了我一命。铜钱，被抢了。”
“身外之物，也算是为你消灾。”
秦乐朝裴习彦笑笑，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月光皎洁，街上石灯微亮，已经没什么人了。
“裴兄，那些水贼抓住了吗？”秦乐很想用宁静来形容这个夜晚，可是一想到水贼，他就用不了这个词了。
“水贼善水，已无踪迹。”裴习彦摇头。
“官府派人去找了吗？”秦乐又问。
裴习彦还是摇头，“前江太大，官府属实无能为力。”
秦乐低头叹了口气。
确实，这么大的江，两岸又有山林，随便往山里一躲，大半个月都找不到。
“不过官府会派人在渡口把守，也能震慑一番。”
“嗯。这么晚了，裴兄快去找店睡觉吧。”
“秦兄呢？”
“我……随便逛逛，还没看过这么静的晚上呢。”
“那秦兄快逛吧，宵禁后就不能留在街上了。”
“还有宵禁？”
“一更宵禁。”
“……”
听不懂。
“我今晚能跟你一起挤挤吗，我可以打地铺。”
“若秦兄不嫌弃，就与我一间房吧。”
“不嫌弃不嫌弃，谢谢你。”
秦乐跟在裴习彦身旁，看他牵了马，和他一起走进一家客馆。
“酒保，可还有吃食？”裴习彦进了门就问。
酒保小跑过来，朝他们行礼，“郎君来晚了，只有麦饼了。”
“那就送两壶热茶吧。”
“郎君稍等，我把马栓好就给郎君送过去。”
“不必，我去栓马，你先带这位郎君上楼吧。”
裴习彦让秦乐跟着酒保上楼，自己绕到后院把马安置好才上楼。
秦乐在屋子里敲敲桌子，又拍拍窗户，感叹古人的智慧。
“没有钢筋混凝土，好看也好住。”
“什么土？”
裴习彦推门走进来，问秦乐刚刚说的混凝土是什么土。
秦乐打个哈哈，说是鞋底有泥土。
裴习彦笑笑，倒了两杯热茶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拿出两个饼，“秦兄吃点吧。”
秦乐看到饼才想起来自己一整天就吃了几个油菜卷，却完全不饿，甚至还觉得有点饱。
他摇头，说自己掉水里喝了太多水，吃不下。
裴习彦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吃了一个饼。
秦乐靠窗看月亮，手放在肚子上，感受江水被消化。
真是乱七八糟的一天。
两人一坐一站，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更夫敲响了梆子，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从楼下走过，他们才回神。
“这是几更啊？”
“一更。”
“什么时辰？”
“戌时。”
得到回答，秦乐开始折手指头，嘴里轻声念着“子丑寅卯，子丑……”
他摇摇头，重新来过。
“鼠牛虎兔，龙……辰龙。”
一声轻笑飘进他耳朵里。
他扭头看向裴习彦，裴习彦正端着茶看着他笑。
秦乐坐到他对面，“你在笑我吗？”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裴习彦放下茶杯，看着他认真说。
“呃……要不你再说一遍，没记住。”秦乐把右手放在桌底下，折了四根手指。
他没记过十二时辰，所以得听他再说一遍，才好推算戌时是几点。
裴习彦放慢速度，又说了一遍，秦乐跟着默念。
“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他又念了几遍，终于知道现在是七点多了。
念得他都渴了，两杯茶下肚，才好一点。
没有手机真的好不方便啊！
才七点，还有这么久，还不能出去，好无聊啊！
秦乐双手支着头，看着裴习彦。
这古代人长得还挺好看，要是他穿越过去了……
秦乐突然咧嘴呵呵笑了两声，对面的裴习彦看着他，神情从疑惑到怜悯，转变很快。
秦乐看到了全过程，把嘴角收起来。
没事瞎想什么，裴习彦手机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可能开直播教别人背十二时辰。
他无声叹息，自己在裴习彦眼里估计是个二傻子了。
“秦兄为何要去千里之外的都城，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就是想去都城见识一下。反正都不记得了，就当游山玩水吧。”
“若秦兄不嫌弃，以后就与我一道同行吧。”
“嗯？你不是不方便吗？”
“秦兄为人善良，生死之际还挂念着孩童安危。鄙人惭愧，先前对秦兄猜忌过多，还请秦兄见谅。”
裴习彦说完，站起身朝秦乐深深揖礼。
秦乐赶紧站起来，托着裴习彦的手，“没事没事，我都没印象了。而且我那么奇怪地躺在溪里，谨慎也正常。”
裴习彦又重新坐下，“秦兄孤身一人，你我结伴，也可照应一二。”
“好啊，你也要去南康城？”
“正是。”
“那我就可以不用一个人走路了。”秦乐嘿嘿一笑，“路上我可以跟你聊天，你就不用听鼓声解闷了。”
裴习彦眼里带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
秦乐看看他胸前，又低头扯了两下自己的衣服。还挺能放，又是饼又是竹筒，压根没看出来。
他看着裴习彦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张纸，在桌上展开。
“鼓声其实是记录里程的，要制舆图。”
“舆图？这是你画的？”
“正是，鄙人奉命前来望安县制舆图，因此对秦兄多有防备。”
“那你现在怎么告诉我了？”
“秦兄正直善良，口音习惯虽有异，但也不似高国人，想来确实避世已久。且望安县山路崎岖，以我一人之力，恐耗时太久。”
“你要我帮你一起画图？”
“秦兄只需帮我记录方位里数便可。”
秦乐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
可以不用一个人想办法生存，还可以到处看祖国河山，不错不错。
“那好，我帮你记录，你还可以教我赶马车，我可以做车夫。”
“好，那明日我们便出发，望安舆图制好后，就前往南康城。”
“Ok～k～咳咳。”
“秦兄赶紧睡吧，夜深了。”
“这……好。”
秦乐在裴习彦的催促下上了床，他睡内侧，裴习彦睡外侧。
也不知道到八点了没有，反正秦乐一点不困，精神得很。
他想着白天走过的路，好像茶亭到朝花村之间都是直路，茶亭到桥边拐了两个弯。
那方向是……
秦乐晕了，他是个十分依赖导航的人，还记录方位，他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要怎么分辨。
“裴兄，你睡了吗？”
“秦兄可是想起了什么？”
“嗯，你有指南针吗？”
“自然。”
“那就好，裴兄晚安。”
“晚安？”
“就是愿裴兄夜晚安眠。”
“秦兄故里很是有趣。”
“当然，我家那边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就比如……”
秦乐终于找到了话题，滔滔不绝地给裴习彦说网络用词，边说还边想到一些搞笑视频，话还没说完自己先笑几分钟。
裴习彦就静静听着，也不打断他，就听他笑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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