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户长没有食言。第二日,殷华辞就收到了来自族长的密诏。
传诏之人将她直接带去了轮回镜所在的天引秘境,也是黎族的一处禁地。秘境的入口处也有一面镜子,名为天目镜,同样是黎族的秘宝之一。那人向她示意可以直接进入镜中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殷华辞听从指示,没有一点迟疑,直直向天目镜走去,而后果然进入了镜中。在一片虚无之中,她又向前迈了几步,一眨眼就又从一面镜子中走了出来。出来后,她眼前所见之景与入天目镜之前乍看无异,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此地恰好是先前所在之地的镜像。当然,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引秘境,天目镜外的场景不过是秘境的镜像虚影。而她穿过的第二面镜子,便是轮回镜。
出了轮回镜后,殷华辞看到除族长与司户长外,还有徐宗长在场。不过她并未在意,径自向居中之人快速地行了个礼:“见过族长。”
“我听司户之言,认为你所言之事有确认的必要,便召你来此。之后若证实一切皆是妄言,你当知后果如何。”凌云渺先是有意告诫了她。
“若我有半句虚言,今日在此,便是任族长将我挫骨扬灰也无妨。”说这话时,殷华辞一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凌云渺心中了然,便以眼神示意,让她站至自己身后,随后,开始向轮回镜施法。
三人在一边屏息以待,眼看着轮回镜随着术法开启,先是渐渐暗了下去,原本能照出人影的镜面,变得幽暗深邃,像是通往未知之地的入口。而后又让人觉得好似穿过了一条密道,见到了出口,眼前终于明亮起来,但只瞧见了一片白茫茫,依旧空无一物。
殷华辞还是头一回亲眼看着轮回镜被启用,迟迟不见自己想知道的结果,便难免有点焦躁,但在凌云渺面前还是克制住了想要问话的冲动。
幸而她并未焦躁多久,眼前的画面就再次发生了变化。一道墨迹凭空出现,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此接连不断,直至一排字迹完全显现。
无需多思,在场之人都能立刻认出这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一见此景,闻黔的表情瞬间就变得不大好看了,只因这生辰八字已然能证实殷殊连并非死于十一年前。他虽已转世,但尚未出生,需等到明年。
还不等殷华辞说些什么,凌云渺便一抬手示意她先不要着急,接着再往下看。
那排墨字显现了片刻后,转眼又飞速褪去,镜中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起初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场景,似是人自沉睡中转醒时所见,而后逐渐明晰。
如几人所见,镜中此时所展现的正是某一户人家的宅院,据这气派的宅屋大院来看,这户人家应是家境不俗。之后又随着场景变动,出现了一位已经显怀的妇人,以及时刻在她身侧鞍前马后的男人。看二人的形容举止,想必就是此间宅院的主人夫妇了。
继续观察了一阵后,不仅是司户长和徐宗长,就连族长凌云渺的脸上都显露出了一丝难言之意。
“这不可能!”殷华辞更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当场大喝出声。
镜中的那户人家,此刻正因喜得孩儿,一家人欢欣不已。这是轮回镜在预示殷殊连转世后出生时的场景。然而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幕,在殷华辞看来,无异于是在她的心口捅刀子。就连那对夫妇,在她眼中都成了面目可憎的样子。
眼看她近乎失控,像是要扑进镜中,将这一切毁去,凌云渺只一挥手,就把她定在了原地,寸步也不得动弹,同时还禁了她言语。
“怎会如此。我见镜中那对夫妇及其仆从的言行习俗,分明都不是黎族人会有的习惯。这殷殊连怎的投胎后,竟成了外族人。”徐郢仔细观察了会儿那镜中的景象后,满腹疑惑地问。
“我也很想知道,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闻黔脸色阴沉得似要滴出墨来,声音也比往日更为低沉,一字一句地说。
轮回镜展现完殷殊连出生时的情景后,便自行变回了原来的模样,镜中映出了众人各异的神态。又过了一会儿后,凌云渺才徐徐开了口:“司户,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族长尽管吩咐。”
“你去将十一年前被划去姓名的族人尽数列出,集成名册,尽快给我。”
闻黔即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但略有迟疑,问:“所有人吗?”
沉思片刻后,凌云渺又补充了一句:“先挑出与殷殊连年纪相仿之人。”
“是。”闻黔这才不再犹疑地应下了。
“徐宗,接下来由你负责看着她。此事不得再有旁人知晓,待我验完司户理出的名册后,我们再行商议。”
徐郢应了声是,便准备将殷华辞带走。
“还有一事。司户,理完名册后,记得去领罚。至于怎么同司刑解释,你自行处理。”
虽然被责令了去受罚,但闻黔心中并无怨愤不平之意,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就应下了。
在轮回镜中的转世之景消失后,殷华辞的理智就已慢慢回笼,又听了凌云渺的这些话,不多时也猜到了她的打算,整个人总算看起来冷静了许多,于是凌云渺便解了她身上的禁制。
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凌云渺说了句“一切留到后面再说”,就让她跟着徐宗长离开了。
临走前,殷华辞回头瞥了眼凌云渺那常年冷若冰霜的面容,她心中那些原本根深蒂固的看法,似乎有了一点动摇的苗头。
几日后,受凌云渺所召,三人来到灵安居中。
“我确认过了,当年被划去姓名的族人中与殷殊连年纪相近的共十六人,其中有异者五人。除他外,有三人尚存,有一人大约死于两年前,但此人转世后仍为我族人。”凌云渺见人齐了,直入正题,将她这几日探查后的结果简要道明。
那日,她之所以要求司户长理出名册,是因为想要知道殷殊连的这一情况是否为个例。而她后来只先要来了与殷殊连年纪差不多的族人名册,则是因为查探他人转世之事近似于窥知天机,总要付出些代价。即使有轮回镜这样的灵器作为媒介,也免不了要让她耗费大量心神与灵力。故而修为强大如她,也是不能轻易启用轮回镜的,她这才有意缩小了排查范围。
这样的结果,令所有人都更为疑惑不解,但又好像抓住了点什么。
“十六人中就有五人有异常,看来那谋划此事之人是有意挑了年纪小的下手。现下尚有三人活着,或许是因所谋之事耗时耗力,所以选了那些孩童,便于长期控制。”徐郢推测说。
“第一个死者转世后仍能成为黎族人,可那殷殊连却不同。据我所知,此前也有过我族人投生成外族人的情况,是因那人天灵意外被毁,但魂魄得以无恙,才有此结果。这事看起来,像是有人在试探如何毁去天灵,只是第一次未得手,第二次便成功了。但又因毁去天灵的法子暂不能做到十拿九稳,所以留着那三人的性命,预备着改进那法子。”闻黔接着他的话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毁去天灵,那便是要毁我黎族根基,令我族覆灭,其心可诛!断不能容这狼子野心之徒成事。”徐郢不由冷哼了一声。
自殷华辞知道只有自己的儿子失了天灵,她的内心已经痛恨至麻木的境地。听完这两人的推测,忽然有一个念头闪过,令她瞬间精神紧绷,甚至带了一丝兴奋,忙出声说:“若那人当真痛恨我族,欲灭全族,何不直接杀光,待我族人转世后继续屠杀,如此往复,岂不更能泄愤?何必冒这样大的险,如此费神,却仅仅只是毁去天灵。”
“又或许那人的目的并非杀黎族人,而只是不想这世上再有天灵。”闻黔又道。
“你继续说。”凌云渺向殷华辞示意。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人的意图既非杀黎族人,也非毁去天灵,而是想要夺走天灵。我儿天灵或许尚在,只是不在他身上。”
此话一出,司户长和徐宗长一面觉得十分荒唐,一面又觉得并非全无可能。只是天灵如若不再只能依靠先天所得,而是可以通过后天掠夺,那么天下修士怕是要就此陷入不断的互相争夺之中,修真界会因此永无宁日。
“会有此等心思,且能入司户堂,在无人知情的情况下,在命簿上划去族人姓名之人,现在族中只会有一人。”殷华辞故意把话停在这儿,她知道自己已经说到如此地步,这三人不可能猜不到她的想法。
“你说司御长?”
接着,闻黔笑了一声,又继续说:“之前你怀疑我时,是因我的身份,现在你怀疑司御长,又是因他的身份。前者你拿不出证据,那么后者呢?”
“他在族中情况如此特殊,除了他,还能有谁会对黎族抱有恶意,且有能力促成此事。”
听她的语气,不像是单纯因此事对司御长有了疑心,倒像是与他积怨已久。未多加思索,闻黔便豁然大悟,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说:“你曾随前任族长与诸门派为敌,事败后又不肯罢休,被判入刑岭。你莫不是瞧不起那些外族人,真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因司御长他身无天灵,所以在你看来,与外族人无异。他有如此修为成就,你竟仅因天灵,就连他也瞧不上?”
“是又如何。司户长敢说自己从未因身负天灵而心生傲意?你难道会发自真心地觉得黎族与那些外族人无异,众生平等?”
没想到她竟敢这般直言不讳,徐郢都有些惊到了。闻黔则是见识过她这样子的,倒也不算意外,嗤笑着说:“你这些话也就是在黎族说说,你可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表明你的态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夹枪带棒,一时间剑拔弩张,互不退让。
徐郢知道黎族中人会有殷华辞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只是有些讶异于她敢把这歧视外族人的态度**裸地摆在明面上。不过一方面就是他自己也不敢说能问心无愧地否认她那些话,另一方面则是他向来没有做和事佬的习惯,便选择在一旁默默看着,毫无表态的意思,只等着族长发话。
“够了。”
凌云渺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让两人就此息战,场面瞬间安静。
“我不管你们对什么人有何种恩怨与偏见,我只需要确凿的证据。你们尽可按着自己的推断去查,至于最后能查出什么,就看你们各自的本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只会依照证据来处置。如有确切需要,可向我禀明。此事或许牵扯我全族,切莫大意行事。几位可还有异议?”
多说无益,凌云渺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仅凭一点线索就开始肆意揣测,甚至因私人情绪而互相攻讦的场面中,再多的争论也不可能凭空得出真相,于是她发了话,就此中止一切毫无意义的言行。
三人都表示无异议后,今日的商议就到此结束了。
在殷华辞和徐郢都走后,闻黔才再次出声:“穆也当年功劳不小,你也是因此才将他提拔上来的,仅就我自己看来,他应是一心向着黎族的。”
“你与司御的交情何时这样好了,怎的今日替他说了这么多?”凌云渺一手轻轻抵着额角,坐姿较先前随性了些,看着她说。
“我与他不过是寻常往来,今日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闻言,凌云渺略一歪头,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见她有些不自在起来后,才一转话题说:“你去司刑那领罚,她可有问些什么?”
一提到这件事,闻黔顿时垮下脸色道:“她?光顾着拿我当乐子瞧了,哪有心思问别的。何况能让我私下找她去受罚的,除了你的吩咐,还能有什么别的缘由吗?”
凌云渺听后,收回了目光,对此未置一词。
“看你对此事的态度,你是对穆也并不完全信任吗?那我呢?”闻黔忍不住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比信他多一些。”凌云渺依旧神色如常地回道。
这样的回答令闻黔忽觉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了,无言了一阵后,才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忙去了,走了。”
她的人影随着这一句话结束,晃眼间,就不见了。
后续的时日里,几人循着那点线索,开始暗中查访。然而许是因为那幕后之人行事十分谨慎,且此事过去了好些年,足够那人抹去各种痕迹,所以整一年有余过去了,这几人竟都再未搜集到更多相关的线索。而那三个幸存的族人,虽然过去一年多后仍旧活着,但也没能让人知晓其下落。
往后,又因黎族内外都一直未有过能与此事挂钩的事件出现,这事也就渐渐地被搁置了。凌云渺只交代了一旦有什么新的苗头出现,再及时向她禀告即可后,便也不再花费过多心思于此了。
最后,只剩殷华辞一人,始终将全部心力扑在此事上。
许多年过去,她已经有些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如此执着。丧子之痛于她而言,都好像成了被精心存放,却再也不肯多看一眼的旧物。
直至某次不经意间的回忆,勾起了她心中的一个念头,一个令她都觉得自己定是疯魔了的念头。可她越不愿再想,这个念头就越深植于心。
“我……就这么办吧。”
过多且道不明的情绪助长了欲念,又吞噬了她所剩无几的理智。她就这么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成为那疯狂念头的傀儡,从此身陷囹圄,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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