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泽楼的一层是个完全开放的大堂,向上望去,中间是大面积的挑空,二层只有围绕四周一圈的走廊以及“地”字号雅间。中央的天花板处,缀着无数形态大小不一的雁石以及其他各类奇珍异石,构成“凤舞九天”之象,兼具照明和维持楼中温度适宜的用途。
再往上一层,则尽是“天”字号雅间,与下方两层隔绝,无论一楼大堂如何人声鼎沸,也教人听不到半分。而能来此层的客人又多顾及身份,言语交谈时都不大会扯开嗓子,负责这层的侍者也都训练有素,行走时步伐轻快,像是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故而此地清静极了。如若不是能见到侍者在各个雅间进出,都要令人误以为自己是入了什么禁地。
此层之上,有两层客房可供留宿,一日房价不菲,可抵寻常人家整一年的收入。客房值这价钱,不仅因其住宿条件极好,还因这露泽楼的顶层六楼,作为观景台,只供留宿的客人登台赏景。人登于其上,可望尽大半的吕泽城。
出于诚意,程轻禾她们自然是邀五人上了三楼的雅间。待众人入座后,为免浪费时间,她们只先命侍者上了些茶水后,便直入正题。
这事说起来也简单,不过几句话,程轻禾就将她们昨日所见所为如实道出。
在说到曹晖的魂魄有异时,祁宁他们都明显听得更加专注起来。而后提到瞳明术下那魂魄的诡异样子时,场面便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见这几人心照不宣地彼此交换眼神,程轻禾与白瑶当下便心知肚明,双方这是有继续交谈甚至合作的可能了。
随后,尽管这间屋子保密性已是极好,林致桓还是在屋内打上了一道隔音符。
“我们此来吕泽的缘由,也与魂魄之事相关。”祁宁率先打开了话题。
“还请细说。”程轻禾立刻接过话。
而后,祁宁便将他们在铃音岛时有关那丹药的见闻以及各方的推测,据实说出,省去了些暂时不打紧的细节。
得知此事,程轻禾脸色大变,就连白瑶也没能掩饰住自己的惊诧。联想到曹晖之事,两人因此久久不知应说些什么,只得相顾无言。
“你们那位同伴的遭遇,兴许也与那丹药有关。假设前言成立,我们便又知晓了一件与那丹药效用相关之事。昨日从那位道友发出求救到我们到场见着人,中间并未用去多少时间。就算那位道友是在求救前就被下了药,应该也没有隔太长时间吧?”林致桓开始提出自己的想法。
“确实。曹师兄离开队伍独自前往百木山,也不过是在他遇害前几个时辰之前的事。”白瑶答。
“如此看来,那丹药在人体内完全起效约需数日,但只要服药之人被杀,其魂魄便会立刻被吸纳走一部分。”林致桓接着又说。
“那丹药威力之大竟能到如此离奇的地步吗?什么人会炼制出这样的丹药,夺人魂魄,目的为何?”程轻禾有些忿忿的,且很是不解。
“我们也很想知道啊,这便是我们此行需要查清的事情了。”姚柯在一旁无奈摇着头。
“那么敢问几位,此来有何打算。你们有什么线索可以查到那下药之人吗?”白瑶问。
“我们只知那人面貌,但暂不确定其真伪。此事终究见不得人,行事之人未必是以真面目示人。且我们也无法保证那人还会继续在吕泽犯案,只能先打探些时日,无果后再另作打算。”祁宁答。
“那么两位又是何想法。你们同我们说这些,原先是想让我们帮忙对吗?”林致桓马上接着祁宁的话问。
“你所言不差。不过就眼下看来,即便我们按照两方最初的打算,各做各的,最终也可能指向同样的目标。此前,那丹药我们皆闻所未闻,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炼制的。杀害曹师兄之人就算与害了你们同门的人不是同一人,也极有可能是有联系的。我与阿瑶来这露泽楼也是想在这打听些消息。倘若不得线索,我们便去拜访城外的崇明派。崇明派在此地扎根已久,门派势力应是吕泽城附近最大的,或许能为我们提供有用的消息。”
听了她们两人的计划,祁宁想了想说:“按我们两方的猜测,那些人同为一个团伙的可能性不低。那下药之人与其同伙皆为破障期修为,能有如此修为实力的团伙在这附近应该不多。我想你们去拜访那崇明派时,就算他们答应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也千万要留个心眼为好。”
“哦?你这么说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按着你这话来看,虽然你们帮了我们一回,又与我们说了这么多,且你们的实力也不低,那我们是不是也得留心防备你们才是?”程轻禾眼带打量之意地说。
被她这般反问后,祁宁愣了下,而后说:“嗯,你说的对。”
听到这话的姚柯当场睁大了眼,连忙高声说:“祁兄!你这话可不兴乱说啊!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这两位道友不知,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我只是觉得提醒他人多加小心,不是什么坏事,并无往我们自己身上泼脏水的意思。”祁宁言辞诚恳地回了他。
林致桓听着他两人的对话,侧了脸,眼中满是笑意地看着祁宁,也不介意他此刻正背对着自己与姚柯说话,自己只能瞧见他一点点侧脸,其余的就只有大半个后脑勺了。单单是听他说话时的语气,林致桓便能想到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程轻禾被两人的对话逗得乐不可支,与白瑶一同笑了好半晌后才出声打断了两人仍在继续的对话,她说:“方才是与你们说笑呢,切莫当真才是。各位是什么样的人,我与阿瑶已经心中有数,再没有半点怀疑你们的念头。”
“两位道友果然是明白人。”姚柯拱拱手,满意地说。
“我们就此合作如何。只需后续双方有要紧消息时能及时互通,必要时能施以援手,其余之事皆互不轻易干涉。”白瑶说这话时虽然平和如常,却莫名能令人感觉到她对自己的话自信满满。
俞影虽然久未发言,但四人皆认为此事还是应交由她来决定最为合适,便都收了声,等待着她给出回应。
“好,就如你们所言。”在众人的注视下,俞影微笑着应下了。
见事已成,程轻禾与白瑶不禁相视着会心一笑。
“说了这样多,我们倒是一直未曾表明身份。我叫程轻禾。”
“我名白瑶。”
两人相继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姓名。
“姚柯。这位是我师姐。”姚柯接过两人的话先自我介绍下,后又一同说明了俞影与自己的关系。
“俞影。”俞影顺着他的话,颔首道。
“祁宁。”
“林致桓。我左手边这位是我师弟。”
祁宁也跟着报上姓名,林致桓则接上他的话,同时也没忘交代自己与封明竹的关系。
“我叫封明竹。”自家师兄一说完,封明竹便紧跟其后。
“我与阿瑶同出自岭安派,不过与各位情况不大一样的是,我们并非师姐妹关系。”程轻禾又继续讲明了两人的出处。
“若是我记的不差,岭安派的掌门与一位长老皆为小乘境大能,门派因此足以震慑一方。而这两位前辈,前者姓白,后者恰好姓程。”
俞影的话里带着些笃定。
与她无声对视了一阵后,白瑶肯定了她的话:“俞前辈所言,半分不差。”
这几乎算是默认了两人的身份,但此事并不会影响到双方既成的合作,甚至可能会带来不小的助力。
见对方既然没有要隐瞒身份的意思,俞影也就直言说:“我与我师弟出自明幻宫。”
“我似乎听说过,明幻宫的弟子在外是不能随意坦明身份的。”程轻禾试探着说。
“只是一些不成文的说法罢了,倒也并未强制。目的仅是告诫众弟子不得随意在外仗着明幻宫的名头行不义之事,若是因自己言行不端惹了什么事,就要自行承担后果。”俞影解释了下。
“两位道友既先说了自己的出处,我们自然也应礼尚往来才是。”姚柯接话。
向这两人颔首一笑后,程轻禾又转向祁宁他们,问:“那么这三位道友是?”
“我是散修。”祁宁简言答。
“我与师弟师从一位散修,并不属于任何门派。”林致桓也简略地答了话。
本以为这五人会是同出自明幻宫,只是师从不同,没想到竟有三人与明幻宫无关,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名门大派之人。这五人究竟为何会同行至此,她们俩对此心生好奇,却并没有真的问出口。
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封明竹见缝插针,小声说:“师兄,几位前辈,我们来这露泽楼,是不是还有件事情没办?”
“你是说打探消息吗?”姚柯问。
林致桓闻言一笑说:“他是说吃饭的事情。”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笑了起来。
“我们邀各位来此,竟也忘了此事。露泽楼囊括天下美食,名声在外,我等怎可辜负此行。诸位今日大可尽兴而为。”白瑶说着,便打算唤侍者前来。
“今日,便由我来宴请各位吧。”林致桓忽道。
“这是什么道理?”程轻禾不解。
“我们受明幻宫照拂,请一顿饭是情理之中的事。至于两位道友这边,我是想着能借此讨些岭安派的交情。毕竟能仅以一顿饭,换来名门交情的机会,可不多。”林致桓回。
对于他这种把意图摆在明面上来说的行为,她们二人并不厌恶,反倒觉得有趣。于是程轻禾笑着说:“好,那我们就收下你这份心意。来日,你若登门拜访,大不了我们再还你一顿就是。”
听了她这句回答,众人又乐了起来,一时欢声笑语不止。
入了露泽楼“天”字号的雅间,客人若想传唤侍者,只需将手覆于座椅右边扶手侧方的一道带有花纹的凸起处,停留片刻后,便会有侍者前来听候派遣。
雅间中客人们既可分桌,按身份入不同的座,也可同坐一张大桌。前者适合客人间身份有高低亲疏之别的情况,后者则显然适合所有人关系都较为亲近些,不那么重礼节身份的情况。
祁宁等人自然是选择了后者。
在侍者来前,众人开始各自猜测起这扶手上的图纹,是符咒还是阵法。这世上作用简单的低级符咒和阵法数不胜数,在场又没有极其精通这两道的人,所以无人能确认,也属正常。
经一致同意后,众人定下以酒为赌注。但俞影例外,因辟谷而未参与这场赌注,只说了自己的想法,无论对错,都不必饮酒。
等侍者来了,向众人公布了答案为阵法后,所有人又都笑闹了一阵。
此处因食物酒水种类繁多,侍者会给所有人提供一份不薄的小册子,里面每一页都写着几道菜名或茶酒名,有些菜名边甚至会配上图,用于吸引客人的注意力。这些被赋予更多用心的菜式,自然大多是这里主推并且最赚钱的那部分,当然也有一些是食客们尝过后大为赞赏的,被特地选出作为招牌之用。
接过册子后,几人开始专心看了起来。好一会儿后,祁宁指着其中一盘名为“昙花一现”的菜问:“这道菜是个什么来头,可否与我们细说?”
“这道菜端上桌时形如花苞,待向其浇注由鸡、猪骨等诸多食材熬制出的清汤后,花苞便会盛开,恰如其名。花中所盛之物,乃是由鸡肉与藕制成糜状物,混着汤水入口,软糯而不失清爽。”侍者应对客人的提问显然已经得心应手,回话时口条分明,没有一处停滞。
而后祁宁又问了一道他感兴趣但单看名字猜不出做法的菜,也同样得到了详尽且流畅的回复。
等几人都按自己的爱好点完菜和酒水后,侍者便退下了。程轻禾略感好奇地问:“你怎会想把那两道菜提前问得这么清楚?”
她这一问,得知内情的封明竹便憋起了笑,林致桓也面露笑意,只是没他那么明显,他两人的反应令其余人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更加有了兴趣。只见祁宁沉默片刻后,扯出了一个笑容说:“此事,说来话长。”
听完他说的那段经历后,见他并不介意,众人便都笑乐了起来。姚柯啧啧不已:“那店家用心不纯啊,白费了那好名字。”
“当时若是我,非得找那店家给出个说法不可。且不说那唬人的菜名,光是这价格与实物,不相符得也太过分了些。”程轻禾紧跟着他的话说。
“所以你此次才多留了些心眼,也算给我们都提了个醒。”白瑶笑言。
趁着还未上菜的间隙,所有人又闲聊了好些话,说起各自以往的一些见闻。
期间,封明竹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发亮,望着白瑶说:“白前辈,你今日对那无耻之徒出手时用的武器,我当时没太瞧明白,现在可否让我近眼一观,长些见识。”
对此,白瑶毫不吝啬,笑着应了声好后,就从右手上解下了一样看似是手链的东西,递至众人眼前。
经她介绍并都近眼细看了一番后,众人方知此武器名为“白羽”。它平日里被缠绕在手腕上,只当作是件饰物,在有需要时,则可经机关触发后,向外打出。
最具杀伤力的便是尾端的薄刃,近看后才会发现其形如羽毛,上面有细致的纹路,令其更显生动真实。
这薄刃是用以坚硬著称的陨铁所铸,搭配精巧的发射机关,在使用者不必施加任何灵力的情况下,便可打穿近半丈厚的石墙。白羽对使用者并无修为上的要求,只需练得顺手即可。
“白羽还是我十岁生辰时,轻禾送我的。”白瑶还不忘提及其来历。
“莫非出自程前辈之手?”封明竹问。
“嚯!虽然很感谢你能这么高看我,但白羽确实不是我所做。我与阿瑶年纪相仿,可没那本事。当年我只是提出了一些粗浅的想法,然后是让我爹帮忙细化并由他亲手做出来的。”程轻禾被他这话逗得心情舒畅,笑着说。
一番了解后,众人又得知程轻禾她爹是岭安派所在地远近闻名的铸剑师,至今已铸造出过数把利剑,其中最为得意的作品,便是程长老手中的那把霜炎剑。
“几位这段时日可有留宿在露泽楼的打算?住在这,打探消息倒是挺方便的。”程轻禾待白羽被收起后,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虽然方便,但也招摇。今日我们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手,就更不适合留在这了。”俞影说。
“而且我听闻在这住上一晚,价值不菲。我们此行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确是不便费这么多钱财。”祁宁跟着她的观点,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姚柯也紧随着说:“我们已定了城南的一处庄子,来此倒也不算远,日后你们有什么消息,都可以去那找我们。”
随后她们二人便提供了自己临时的住处,以及双方互通消息的途径。
约莫等了两刻钟后,之前的那位侍者领着人将菜尽数上齐了。看着桌上这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肴,祁宁忽然想到了什么,向林致桓凑近了些,轻声对他说:“你请这一顿,应当花费不少,我无功不受禄,不大好让你破费。”
林致桓侧过脸,也向他靠近了,看着他问:“这种时候也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见他嗫嚅着,准备要说出什么前,林致桓又抢先开口:“那你帮我付了这茶水钱,就当回请了,如何?”
祁宁点了下头,又问:“你这次出门在外这么久,身上的盘缠够吗?”
只见林致桓笑弯着眼,神情是平时难见的灵动,像是要说什么小秘密似的,示意祁宁再靠拢些,然后贴在他耳边说:“我现在身上单是现钱就够我们所有人在这吃好住好过个几年的了,你尽管放心。”
这话一出,祁宁立马转过了头,为避免与他贴上脸,还不忘后仰拉开了点距离。他对这事既惊诧又觉得不算很意外,便又接着问他:“我记得越国的银票在北凉是用不了的,虽然能换,但过程很是折腾,难道说你带的是金银?”
“是,都放在乾坤囊里了,带着也不麻烦。”林致桓笑着点了头。
原本被佳肴吸引走全部注意力的姚柯,无意间余光一扫,发现了这两人的小动作,故意挑开了说:“你们俩又在窃窃私语些什么,我们来的一路上我可见你们好几次这样了,怎么这时候还有什么话是我们听不得的吗?是不是太把我们当外人了。”
“一些小事罢了,不必劳动各位一起听着,姚兄若是好奇,大可下次来我们旁边光明正大地听着便是。”
“要不我们下次准备说悄悄话时也一并叫上你?”
知他是在故意打趣,两人便也带着玩笑的语气你一言我一语地回了话。
“那还是别了,我怕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们二人要灭我的口。对了,明竹,林兄可是你师兄,怎么不见他拉着你说这些,我怎么看他俩更像是同门?”姚柯先是向两人摆了摆手,后一时兴起又将话头对向了封明竹。
“是吗?我倒是不介意多个师兄。”对他此番有意挑事的言论,封明竹不见有半分介意的样子,反倒嬉笑着说。
“瞧你这话说的,就算祁兄现在拜入你师傅门下,按辈分,他也应该是你师弟才是。”姚柯揪出了他话中的错处,乐道。
“那我就先出了师门,再重新拜入便是。”封明竹应对自如地说。
程轻禾她俩在一旁也听乐了,加入了话题:“你师傅若是听到你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不知会作何感想。”
“师傅他并不会在意这些。倘若我带祁宁去见师傅,合了他的眼缘,倒也不是不可能真的成了明竹的师兄。”林致桓对着众人说完了前半句,就将目光一点点移到了祁宁身上。
然而祁宁只是跟着笑笑,却并未接话。
林致桓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反应,十分自然地将话题一转,让大家别光顾着说话,免得错过这桌佳肴最佳的品尝时机。
在其余人都被他的话带走了注意力时,程轻禾却目光流转,与白瑶默契地对上。两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后,假装无事发生,也随着众人一起专心于眼前的食物上。
按照先前的赌注,猜错了的人是要多喝一杯酒的,但在座的都是极懂分寸之人,明白今日还有正事,所以顶多也只喝了两杯,权当助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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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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