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载了人的白鹤,飞得比来时要慢了些,但也只花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人送到了目的地。
白鹤落在了一处院子里,周围有几间简朴的屋舍。灰衣人将人从白鹤身上扶下来后,先是看向了某一间屋子,顿了顿后,转身带着人去了另一处。
他要去的地方是一间柴房。
把人往柴房角落的茅草堆上一丢后,见人没有醒来的意思,他就放心地离开了此地,跑向了另一间屋子。
来到屋前,他见里头有灯火亮着,便敲了下房门,然后放开嗓子喊道:“姨娘!我带了个人回来,你得空了去瞧一眼吧!我觉得他可能活不长了!”
听到屋里似乎有了点动静,他又马上跑开,往别处去了。
衣裳沾了血污和雨水,和人打斗时又被割破了不少地方,此时的他看起来实在有些狼狈,不宜见人。因此,他向自己姨娘传达了消息后,就去准备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好了再来见人。
他的动作很快,换上干净的衣裳后还不忘给自己换药。扯下临时包扎用的布条时,一个不注意,伤口再次裂开,渗出了血,惹得他对柴房里的那人的不满又多了一分。
冷着脸给伤口重新包扎完后,他迈着快步向柴房而去,手上还握着一捆麻绳。
再次到了柴房,他没看见自己的姨娘,也没多想就向那人走去,对着人打量比划了一通,自觉有了主意后就开始动起了手。
事情才做到一半,他就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宁宁,你这是在做什么。”
被唤作宁宁的人,正是年少时的祁宁。
“我在把这人捆起来。”
“捆他做什么?你不是要救他吗?”
“我这是在泄愤,这人是个什么来头我都还不清楚,救不救的也还不一定呢。我把他捆牢了,免得他会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听了这话,施净秋笑了起来:“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被这一问,祁宁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走到施净秋面前,扯下领口,一言不发地指着自己左颈的伤处。就是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委屈,倒像是在向人提供什么证据,莫名地有些自豪。
尽管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两次,但还是隐隐有些血色自白布中透出。施净秋皱了下眉头:“这人什么身份都不清楚,又伤了你,怎么就想着要把人带回来。既然你都把他打昏了,便任他自生自灭好了。”
对此,他垮下了肩,有些不确定地说:“万一,我是觉得这人有可能并非歹人,他对我出手也是因为不信任我,以为我会对他不利,毕竟我对他下手时也没多留情。”
看着这个尚且年少,由自己一手带大的男孩,施净秋在片刻的沉默后露出了一点笑意,轻声问:“他的右手脱臼了,是你干的吗?”
“嗯,他额头上的伤也是我打的。”
施净秋听后笑意更深,拍了下他的肩:“去给他回正了吧。这人我粗略看过了,身上有几处伤,应该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还能活着全凭他身负修为,靠灵力吊着一口气。”
“什么,他是修士?我和他打的时候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出来。”
“他把灵力全用来给自己续命了,估计抽不出多的来对付你了。既然你把人带回来了,我就先给他把伤都处理了,待他醒后问我们清楚出处再行决断吧。至于这绳索捆与不捆,等我完事了你再自行定夺。他修为不如我,灵力也所剩无几,便是就这么放着,也是伤不到我们的。”
见自己姨娘都这样说了,祁宁也就没什么异议,配合着解了那人身上刚缠上一半的麻绳,又给他回正了右手,然后开始替施净秋打下手,处理他身上别的伤口。
看到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几处伤明显都没有被好好处理过,尤其是他腹部最深的那道伤,都已经开始溃烂了,祁宁便默默打消了要捆他的念头,专心地帮着施净秋为他清理伤处。
伤都处理好后,施净秋又让祁宁给他擦拭了身体,换了身干净的衣物。祁宁本来只需要给他擦身的,但想着反正都已经帮他了,不如就帮到底,替他把脸也擦一擦好了。
在为他清洁完脸上的脏污,直到露出他原本的面目后,祁宁才发现这人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的五官虽然生的有如工匠精雕细琢过,端正而棱角分明,但仍能看出少年人才有的稚气。
“长得倒是挺顺眼的。这额头上的伤……也还行吧,十天半个月总能消了。”
祁宁自言自语了几句,又没什么表情地继续给他擦去了脸上最后一点污迹,手法之粗鲁,就差要将他脸上的皮都擦下一层。施净秋给他下了安神的药,任他被人如何折腾,也不会有半点反应,所以祁宁才会如此毫无顾忌。
做完了所有事,夜已经很深了,祁宁也被这一大通的折腾整得精神萎靡,昏昏欲睡。施净秋见了他这副样子,忙招呼着他赶紧睡去,有什么事她自会处理。
那安神的药果然好使,加之那人估计也是累极了,一夜安眠,没闹出过半分动静来。
日上三竿,睡在茅草堆上的人隐约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在鼻间萦绕不止。他已经太久没正常地吃一顿饭了,尽管人还没什么精神,但不争气的肚子却不停地在叫他快些起来进食。
眼皮还在挣扎着张开时,他听到有人在说话。
“姨娘,他好像要醒了。”
“知道了,吃你的,吃完再理他。”
碗中还剩下大半碗的面,祁宁本想按施净秋说的,先顾自吃完再理会那个人,但还没再多吃两口,就听到那人连问三句:“这是哪里?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救我?”
见施净秋仍在慢条斯理地吃着碗中的面食,没有一点要回答的意思,祁宁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端着整个碗面向那人:“这是我家,我和我姨娘都是好人,所以才救了你。”
“是你把我打晕的,你究竟要对我做什么?”
没想到这人一醒来还能记得昨日是和祁宁交的手,一点也不领情,再次质问出声。
祁宁听完冷下了脸,反问他:“我昨日在那间庙里落脚,想找点东西过夜,结果你二话不说就蹿出来拿剑砍我,还想收走我的剑,我只是作为一个正常的人在反击你而已。为求自保我没把你杀了,还把你带回家替你疗伤,你觉得我是要对你做什么?”
这话让那人沉默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见他说不上话,祁宁的表情恢复了正常,又说:“你看看你现在待的地方是哪里。”
迟疑了会儿后,他回:“柴房。”
“那在这能做什么?”
“生火,做饭。”
“对。我把你带回来,就是要把你养在这,养好了再把你给宰了,你能奈我何?”
“你!”
把人耍了一遍,祁宁的心情转好了些,又捧着脸大的碗吃了两口汤面。
在一旁听着,径自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面后,施净秋才徐徐对祁宁开了口:“好了,宁宁你先把你碗里的吃完了。”
而后她又面朝那人:“你人在我们手上,生死不由你。我们只想知道你的身份,以及你为何会逃亡至此。”
谁知那人竟回了句:“无可奉告。”
施净秋听了也不恼,只是来到他跟前,神情淡淡地看着他:“你一个年纪轻轻的黎族人,独自负伤在外逃亡。我想,直接把你送去黎族,或是托人打听一下,或许能为我带来什么好处。”
她的这些话似是切中了这人的要害,令他打起了万分的警惕,缩在角落,眼神发狠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怎会知我是黎族人?”
对于这个问题,祁宁也很好奇。于是他停下了夹面的手,望着施净秋,准备听一听她的回答。
“你们黎族人一向是用天目镜来看人是否有天灵,而我先前在救治几个黎族人时发现,向你们体内灌输灵力,灵力的流转方式与常人会有细微的不同,从这一点上也可以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上有天灵与否。后来我又验证过几次,不会有错。”
看这人的表情显然是对自己的话有所怀疑,施净秋对此并不在意。好一会儿没等到他说什么,她便留了句话,转身离去。
“限你到明日的日出之时,若还不肯告知我们任何消息,我便只能将你送走交由他人处置了。”
她人走后,祁宁草草地吃完了剩下的食物,也不打算和这人多说什么,就准备收拾一下也跟着走了。
然而当他路过这人身边时,清楚地听到了一阵代表着某人已经饥肠辘辘的声音。为此,他蹲在人面前,颇为得意地说:“饿了吧?想吃东西可以,但你得说出我们想听的。”
这人果然还是不肯松口,扭过头不去看祁宁,以沉默作为回答。
吃了瘪的祁宁极为不爽,故意拉高了声调说:“不识好人心!饿死你算了!”
可这次回应他的不是沉默,而是从那人肚子中传来的更响的抗议声。
似乎是被自己的不争气恼到了,这人干脆抱膝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面朝墙角,只当自己是根木头,暗自发誓绝对不会再和祁宁多说一个字。
祁宁见他这举动,一下就乐了,想着自己吃饱喝足了也没必要和人一般见识,坏了自己的心情,便高高兴兴地起身走了。
仍未进食,身体已然十分虚弱,这人在思索着要如何逃离那两人的掌控时,不知不觉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又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以为是到了晚膳的时间,那两人又要吃饭了。
可是,当他转过身看向饭桌时,上面却只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食物,以及一个死死盯着自己的人。而外面的天还大亮着,不像是到了用膳的时候。
“你再不醒来,我就要把这个碗塞进你嘴里了。”
等来的依旧是一阵沉默,祁宁只得无奈地叹了声气,走到他面前,伸了手:“我不问你话,你总愿意吃了吧?”
看着递至自己眼前的这只手,他犹豫了下,问:“你就不怕我趁机对你动手?”
“你试试呗。我谅你也没那个本事。”
他抬起头,看向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人,逆着光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双炯炯的眼睛。
最终,他还是选择握住了那只手。
祁宁做的这碗面,香气扑鼻,但吃起来却不是那回事。一般人在正常情况下,对他的手艺只能给出一句尚可的评价,但这人应是饿到麻木了,竟觉得这面的味道好极了,埋头一顿猛吃。
难得看见有人这么欣赏自己的手艺,祁宁心情大悦,陪着他吃完后又递给了他一枚药丸,告诉他这是能帮他调养身体的。他许久没吃东西,一下子吃了这么多,身体恐会受不住,有这药丸相助,会好一些。
本想着这人应该能信任自己了,结果面对这枚药丸,他竟还是迟疑了。为此,祁宁又忍不住摆出了一张臭脸,说:“你是怕我给你下药吗。我如果要害你,早在你吃的面里动手脚了,何必多此一举。”
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他便接过了那药丸,当场吞下。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总能说吧?”
又是一阵沉默,祁宁已经快被磨得没脾气了,只好起身不再管他。
“殷殊连,我叫殷殊连。”
闻言,祁宁又坐了回去。
“那你猜猜我叫什么名字。”
有了和人玩闹的心思,祁宁问出了这句话。很快他又觉得这个问题也太难了,这世上的字这样多,哪能猜得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名字。于是,他便想给人补充一点提示。
哪知,不等他开口,殷殊连就先说了声:“宁宁。”
这是他从施净秋嘴里听来的叫法。
“你,不许这么叫我。这是我姨娘的叫法,她是我亲姨娘,是我长辈,你可不是。”
“抱歉。”
“那我应该怎么叫你。”
看得出祁宁确实不乐意别人这么叫他,殷殊连很快改了口。
“祁宁。你叫我的大名就行。”
点了下头后,殷殊连又不再说话了。
祁宁已然适应了他这样子,并不在意,而是接着问出自己想问的那些话。
“你多大了?剑术是谁教的?”
殷殊连摇了下头:“年满十六。没人教我剑术,是我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只有一些招式,能跟着比划几下。”
祁宁心道:“我猜的果然不错。”
面上,他却装出一副高深的样子,开始指点起来:“我看你还算有些天赋。和我过招的时候,你是学了我的招式吧?学得还行,能有……两三分像吧。不过你只学了形,没学到剑意。”
“剑意,是什么?”
没承想殷殊连这样配合,令祁宁心情大好。但其实连他自己也没领悟过剑意,此时又不想丢了脸面,只得硬生生扯了句:“这可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须得你自行领会。等那个时候到了,你就会明白了。”
殷殊连虽看着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和不小的防备心,但终归只不过十来岁的年纪,面对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且交过手还胜了自己的人,他并没有对祁宁这故作高深的话语有所质疑,只点了头算是听进去了这种说法。
之后的时间里,祁宁又拉着他说了好些话,都是些可有可无的闲话,也不知他是不是几百年没和人说过话了,竟能滔滔不绝至此。
而难得的是,殷殊连似乎很喜欢听他说这些,全程都表现得十分专心,不像是装作在给他面子。
直到把自己都给说渴了,祁宁去给自己倒了些茶水,连饮了近一整壶后,冷静了会儿,才觉得自己好像说太多了,也该收收了。
见他有了到此为止的意思,殷殊连忍不住问他:“你,不打算问我的来历吗?”
这话惹得祁宁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说:“你这人真奇怪,姨娘问你的时候你不肯说,现在又来问我怎么不问你。所以你现在是吃饱了,想开了,准备和我们坦白了是吗?你要想说的话,我现在就去把姨娘喊来。”
一说完,祁宁竟真的站起了身。殷殊连赶忙拉住他:“没,我还没想好。”
被拉住后,祁宁坐了回去,压着眼皮直勾勾地盯着他说了声:“放手。”
等人松了手后,他接着说:“姨娘给了你期限,说不说全在你,我也没想着非得逼你说什么。我与姨娘在你看来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猜。只是在日出之前,你若愿意和我们说什么,随时都可以来找我们。我话就与你说到这,剩下的时间你是要拿来休息还是纠结都随你。我先走了,记得把碗筷给我洗了收好了,吃了我做的东西,总得你自己动手收拾干净。”
这下,祁宁便是真的走了,殷殊连也没留他,只看着他离开后,静坐了一会儿,然后默默起身去洗碗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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