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励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谢弦彰时的情景。那时她抢在一伙人前面夺得一株珍贵的灵草,被追杀着翻过了好几个山头都甩不掉这伙人,便干脆与人打了一架。
奈何她寡敌众,以她当时的修为并不足以胜过对方,跑也是很难跑掉了。到她进退两难之际,有一人路过,没急着帮任何一方,而是趁短暂休战时把两方之间的过节问了个明白。
这事要真论起来,裴励也是占理的。那株灵草长在大山里,是个无主的天生宝贝,她既没偷袭也没强行从人手上抢来,只是盯准时候早了人家一步,让人气不过了,才一直不肯放过她。
路过的人说自己是个讲理的人,她劝那几人应当就此作罢,不要再为了一时气愤而揪着一个人不放,以多欺少,又无正当理由,非正人君子所为。
有人说她这是在放屁,天材地宝向来是有能者得之,谁先一步拿到不等同于就能彻底拥有,也得有本事守住才行。她听后不以为然,也不生气,还试图继续与这些人理论。可对方的人却说谁的本领大谁就是理,不给她接着说下去的机会,把她也当作了要除去的对象,马上朝她攻去。
在一旁偷偷疗伤的裴励心想这人可真是没事找事,但念在她是替自己说话才被人当成了靶子,便没趁机丢下她一个人,选择了留下来和她一起对付这些人。
最后两个人一起跑掉了,还是因为这人扔了个迷烟珠才做到的,这就令裴励很不能理解了。以她的言行,裴励还以为她是个坚持以理服人,绝对不会因实力不济而逃避之人,这下看来是她看走眼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我是道行不够,总有和人讲理讲不动的时候,遇到这种情况就没必要把自己的小命送进去了,走为上策,来日方长嘛。”
“好一个来日方长。”裴励没忍住笑了一声说。
她见此也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神情,转而问道:“你是一个人在外面修行吗?”
裴励停顿了下,回她:“是,我奉我师傅之命外出历练。”
“哦,你有师傅啊,我还没拜师呢,我是自己想出来到处见见世面的。”
片刻无话后,她又说:“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我叫谢弦彰,你叫什么?”
“不了,我先走了。”裴励当场拒绝了她,抬脚就要走。
谢弦彰大为不解,赶忙道:“那你留个名字总行吧,万一以后又遇上了连个名字都叫不上来,那多不好。”
“萍水相逢,没什么不好的。”裴励还是没告诉她自己叫什么,就这么与她匆匆一见,又匆匆地分别了。
结果后来还真让谢弦彰说对了,两人几个月后又碰上了,还是奔着同一件事而去。她们在不同的时间偶然得知某地有妖兽出没,周遭平民不堪其害,便掂量过各自的能力,想去帮一帮人。巧的是,两个人在出手前从未见上面,但却在差不多的时候动手了。
那妖兽虽有些棘手,可以二人联手的状态要拿下它还是没多大问题的。事情解决后,谢弦彰又问起裴励的姓名,这回就没再被拒绝了。
两次还算默契的配合让裴励有了和她多说些话的意愿,说着说着又觉得她是个值得一交的人,终于在她再一次的询问下同意了结伴同行的事。
此后多年,二人常有分别和再聚之时,情谊渐深。至数月前,谢弦彰因替裴励挡下一次攻击,受了重伤。两人侥幸逃生后,裴励着急救人,没怎么多想就把她带回了门派,恳求自家师傅相救。
回到门派之后,她的师傅答应了她的请求。后来她等了很多天,没得到过有关谢弦彰的半点消息,心里急得不行,但出于对师傅的信任,她没去打扰,而是忍着焦躁又继续等了下去。
过了有半个月,她没见到师傅,也没见到谢弦彰,却先见到了自己的师姐。她看师姐脸上带着喜悦,想着应该是有了好结果,就去问她,可得到的回复却让她疑惑,甚至不安。
她听到她说:“你真是交了个很好的朋友。”说着,她的师姐还拍了下她的肩膀,见她一脸不解,笑得更愉快了。
为什么要说她交了个很好的朋友,这和救谢弦彰有什么关系,裴励想不明白。她陷入了苦思,但没过半日就被师傅派来的人叫了去。
这之后,她见到了安睡在榻上的谢弦彰,她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在另一张榻上,她的师傅正在闭目打坐,旁边站着的是她的师姐,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就是比之前淡了些。
“徒儿拜见师傅。”
榻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目光平静,语调也无波无澜地说:“还记得为师和你提过的融心术吗?”
“记得。”裴励答。
“如今所有残卷都已集齐,是时候试一试了。”她又说。
“现在?试……怎么试?”此刻裴励的心头像有阴云即将坠下,而她没做任何准备。
“她救你一次,我应你所求治好了她的伤,你们两不相欠了。这事本会由你师姐来做,但我一想,还是觉得由你来更为合适。”
“我来,我来做什么?什么叫两不相欠?师傅,徒儿不明白。您既然治好了她,我是不是可以带她走了,我……”
“你不知道吗,你的这位朋友是个黎族人。”
泼天的雨水倾泻而下,砸得人生疼,砸得她僵在了原地。她的师姐总能把一些话说得轻松平淡,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会给人带来什么。她的师傅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仿佛神龛中的石像,无悲无喜,更没有怜悯,既熟悉又陌生。
不,她不应该感到陌生的,她其实早就知道这就是她师傅的真实面目,是她既敬爱又敬畏的样子。
裴励也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师傅时的情景。那时她正在经历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几乎就要断了这一世。她是齐国朝臣的女儿,她的母亲为人臣子,素有清正贤名,毕其心力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却落得流放的下场。
有人和她说过构陷她母亲的人在国君面前是如何下评判的,那人说她母亲表面为人忠勤,实则做事首鼠两端,以持身中正为名,掩其无德无能之实。
不过她当时才七岁,听不太懂那些话的意思,只知道是说她母亲的坏话。她讨厌任何人说她母亲不好,明明这个人待她极好,即使是在全家流放的途中,她也在尽自己所能让女儿过得不那么辛苦。
流放之地在齐国的最北面,路上太苦了,她终成了家里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可还没到真正要去的地方,她也快熬不住了。那个时候她已经开了窍,能感知天地灵气,为了活命拼尽全力汲取到了一些灵气,勉强为自己续上了一段时间的生机。
但她也没能坚持太久,就在她闭上眼将要随母亲而去时,她被一阵温暖所笼罩,可已经没力气睁眼了,只能放任自己的意识掉入虚空之中。
醒来时,她看到了一位面容冷淡的女人,看了许久也没敢对她说什么,反倒先听到她对自己说:“我观察多日,见你有些天分才救的你。你若愿意拜我为师,我会带你修行,往后你还能替你家人报仇。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只当是我们有缘见过一面。”
她的话很直白,裴励却并不排斥。这时的她莫说给人做徒弟,就算当牛作马也是可以的。况且这人还说她拜师后能有机会报仇,她就更不愿拒绝她了。
拜师时,她见这人将手搭在自己头上,说祝她一生修行顺遂,得成大道,不负己心。她接受了这样的祝福,惶恐而期待。
七岁这一年,裴励没了母亲,有了师傅。多年以后,她视师傅如母。再后来,她为亲生母亲报了仇,并许誓,她会永远遵从师傅之意,天地为鉴,如有违时,唯身死以应之。
那她该怎么对待谢弦彰,要听师傅的话吗?
就连裴励自己也很意外,她与谢弦彰相识这么久,两人居然都不知道彼此的出身,这件事似乎是被两边同时忘掉了。说起来也能理解,毕竟她与她并非因身份而成为朋友,只是因为对方这个人本身才走到了今天。
毫无知觉的好友,沉默如山的师傅,冷眼旁观的师姐,如何抉择在于裴励,也不在她。
“用它刺进心脉,很快就好了。”
师姐将一柄短匕递到裴励的面前,看着她收下。再等她们的师傅将载有融心术的旧帛挥手送至面前,裴励知道自己已经做出选择了。
她紧握住匕首走到谢弦彰的身旁,在床榻边站定了片刻,而后看准了位置一刀利落地刺入。匕首由阴冥玉所制,入心脉后能冻住人所有的血脉和灵力,还能将人的魂魄定在肉身之中。除非匕首被拔去,否则此人魂魄将永不能离体入轮回。
也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谢弦彰在刀锋割开自己的血肉时猛然张开了眼。她看到了好友的脸,只有一瞬,她的双眼就被什么遮住了。她没有挣扎,无法挣扎。
裴励看着覆在她脸上的这只手,感觉手心和手背都被什么烫到了,但不愿收回,直到这具身躯再也没有起伏。
后来,她循帛上所载施展融心术。有师傅在旁护持,她吸纳魂魄的过程还算顺利。至此,术法并未完成。“融心”是件耗时耗力的事,接下来的她需要用长达数月甚至数十年的时间去圆满师傅的厚望,以及坚定自己摇摇欲坠的心。
融心术失传已久,就连裴励的师傅也无法指引她成功地做成这件事,她之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就这样,没几个月她便察觉到了异常,她在自己的身体里听到了一些声音,像她自己的,又像谢弦彰的。
她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她想私下独自处理好它。
她失败了,并且越来越无法控制。她无法逃离那种声音,它在影响她的想法,她的言行。即便到了如此境地,她也没有去找师傅。她开始寻求解脱,但她不能把刀尖对准自己,所以她把利刃指向了别人。可到现在都没有人解脱,只有人越陷越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