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乱始于一场无形的崩坏。
地狱十八层,用同一套系统监管。
根根闪耀灵光的防御柱,雕有威吓的熊首,直入血色的云霄。但凡不想灰飞烟灭,没有鬼魂斗胆越雷池一步。
及至运行到某串微不可查的错误代码,数据大乱,程序失控,灵柱顷刻黯淡,防御一触即溃。
第一时间发现这起严重事故的不止项上顶着牛头或马面的守卫们,还有在灵柱附近徘徊的诸多小鬼。
两者各自向上禀报,逃亡和镇压几乎同步。
地府开启一级戒备,尖锐的警报声四起,盘龙鸣叫,亲卫军骁勇出战。
这次规模空前的集体越狱,持续了一天一夜。
当书记员把加班加点统计完的名册战战兢兢交于上头,阎王怒目,拍碎案几。
趁乱逃出地府的漏网之鱼不计其数,不乏羁押在十层以下的恶鬼凶煞。
一纸强令下达,缉捕限时三年。
众鬼差带上研发部赶制出的缉魂神器匆匆前往人间——
月黑风高,无人的商场宛如座空城,荒凉且寂寥。
不是生意冷清,而是没招到商,直接成了烂尾楼。
“嗞。”
电流短暂的交错,二楼整层的夜灯都被打开。
脚步声伴着不成调的Rap,在楼里飘飘荡荡。
昏黄幽暗的灯光有所感应,明灭不定。从远处透过整层的落地窗看去,似有星星点点的鬼火在摇曳。
夜灯不够明亮,反而在来人俊俏的脸上投下阴影,盖住他白暂的皮肤原本的光彩。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熠熠发光。
刘晓,年方二十三,性别男,取向男。
他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嘴角微翘、眉眼带笑;五官清俊柔和,却并非没有棱角;乌黑短发飘逸柔软,随他的性格,潇洒温和。
他穿着浅蓝的冲锋衣搭配麻灰的直筒裤,崭新的红色球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走出翩翩的步伐。
期间,他看了眼手表,离午夜还差十分钟。
夜阑人静处,为什么会有人收拾得漂亮帅气跑来闲逛?
刘晓可不闲,这是去上工,就在与商场相连的私人电影院。
因为不可抗力,影院的正门常年紧闭,交叉的双重铁链上还贴着意义不明的黄纸。
路人见之,绕道而行。
内部员工,也就是他本人,每月付保安大叔一条香烟钱,趁着夜色,则出入自由。
当然,能作影院至少得挂牌,门口边缘剥落的招牌看得出历史的沉淀。
“午夜电影院”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到晚上灯箱还在亮的只剩一个“夜”。
这是刘晓的家产,祖父说以后驾鹤西去就由他继承。
他听了呵呵一笑,低眉不语。
影院顾名思义,只在午夜开放,至于观众怎么进去,刘晓根本不用操心。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商场和影院打通的过道入口。
刚抬脚,他眉毛轻轻一挑,临时改变主意,绕道左拐,直奔建在顶头的洗手间。
洗手间设施全新,已然陈旧,这种矛盾遍布商场里每个角落。
刘晓摸黑找了半天,才按下照明用的应急开关。
“呜呜。”
灯光一打,空气骤冷,最内侧的隔间里陡然传出幽咽的哭声。
刘晓眼梢微抬,暗道:果然没有听错。
他缓步朝里走,神色隐约透着紧张。
哭声时断时续,及至他轻轻扣响门板,戛然而止。
刘晓驻足等待,少顷,门“吱呀”打开一条细缝,从门缝里袅袅钻出几缕青雾。
他见状霎时吁了口气,直接把门拉开。
“呜呜。”
坐便器上蹲着个男孩,双手抱住膝盖,把脸埋在膝间,枯瘦的肩膀抖个不停。
男孩的头发细密,但湿漉漉的,有几绺粘在一块,没能盖住头骨上凹陷的伤口,和着碎骨的血沫在头皮凝结。
刘晓蹙额,眉间泛起忧柔。
“还好吗?”
他询问的嗓音清润透彻。
男孩抬脸,面色如白纸,脸上无两肉。
他的五官比例严重失衡。眼睛大得出奇,眼珠动也不动,眼白填满腥红;鼻子只是两个小孔,嘴角一直横到耳根。
这诡异的模样哪是因为削瘦才脱相。
“妈妈?”
男孩犹如奇形怪状的人偶,表情僵硬,行动迟缓,张嘴就管刘晓叫妈妈。
刘晓汗颜,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确实看不见。
这男孩不是人,是游魂。
人和魂既便在同时空里,波长也不尽相同,他的声音传到对方耳中会变调。
男孩听辨不清,却逢人喊娘,这是执念。
刘晓身上有隔代通灵的遗传基因,三岁就有阴阳眼。
他见过不少鬼怪,该怕的照样怕,应对被执念所缚的小小游魂,这才不慌不忙的。
毕竟他有经验。
寻常人家的孩子会捡些小鸡小鸭小狗小猫回家,他小时候,尽捡小鬼。
“我不是你妈妈,不过可以带你去个地方等等看,说不定她也会出现。”
这熟稔的话术,连游魂听了都犯怵。
男孩直接把头埋回膝间。
刘晓垂眸,眼神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决定再试一次,不行就当有缘无份。
“你想看电影吗?哥哥请你看。”
“我——看不见。”
刘晓咋舌,点点头,放弃地作势要离开。
“我跟你走吧。我想听听自己以外的声音。”
男孩此时忽又抬起头,慢吞吞地爬下坐便器,脚尖点地,茫然不知该朝向哪个方向。
也就刘晓,觉得这张骇人的鬼脸此时透出几分天真无邪,看了惹人怜爱。
他摸摸冲锋衣的口袋,掏出一捆和金丝混编的红绳,移步到男孩跟前,唇角微扬,笑出七分明媚外加三分邪魅……
刘晓动作麻利,很快就抱着男孩走出洗手间。
男孩的腰间被缠了几圈红绳,结结实实打了个结,绳子的另一头则系在他的手腕上。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地下。
不同频,鬼魂在活人的空间才通常看不见又摸不着。像刘晓这样能通阴阳的,倒可以不同程度感应到阴间的频段。
这捆红绳是他曾曾祖父传下来的,是属于地府的阴物,作用大抵就是强行中和频段。一经绑定,通灵人和阴魂之间就不存在次元屏障,实现互动自由。
他家里另有几样陆续从地府领的物什,且与时俱近,越走越科技。其中自有渊源,暂且不表。
刘晓带着男孩一起穿行于过道,推开安全门后就能看到影院的大厅。
左手边是售票处,右手边是小卖部,中间检票,余下就是成套的桌椅板凳。
和别的影院装饰不同,大厅的墙面漆成灰白,一副电影海报都没有张贴。
厅里三三两两坐着等候开场的观众,顶灯把他们照得发白,模糊了长相。
“刘晓!”
一声敞亮的声音响彻大厅,引得坐等的观众纷纷侧目。
他们露出的真容,有眼球掉出眼眶的、有皮肤烧成焦炭的、也有伸长舌头或张着血盆大口的……总之,各有各的瘆人可怖,争奇斗艳。
没错,午夜电影院的影片不是放给人看的,片源是地府官方正版授权,借由他和爷爷的通灵能力在人间播映。专门供给那些弥留够了,自愿想被超渡的鬼魂。
鬼魂形形色色,顶多不忍直视。比起他们,刘晓更不希望和叫住自己的那人碰面。
扈守栋,二十一岁,性别男,取向——不重要。
十月底,正深秋,向他阔步走来的精神小伙还穿着无袖牛仔背心内搭本白老头衫。尽管手臂尽显结实的肌肉线条,没了初见时的惊艳,刘晓也就多看了两眼。
扈守栋的外形条件并不差。没有大长腿加持,胜在身材健硕、体态轩昂。他的五官分明,面部轮廓深刻,浓眉配上虎目,份外有神采。
以刘晓有限的了解,这人性格耿直、率真,待人接物嘛……都挺热忱。能处,但有个大前提。
他不能是相亲对象!
刘晓家里连通灵都见怪不怪,对他的取向不至于大惊小怪。
也幸亏老刘家几代独苗,到他这辈总算有对双胞胎。他接受了遗传基因,就不必再肩负别的,原本乐得轻松,直到祖父前几天非要安排他去见个人。
听说扈守栋自幼被送去修行,最近才刚出山。
这位祖父的故人之子此前从未在刘晓的生命中出现过,彼时却穿的和现在别无二致,空降到他被带去的私房菜馆门口。
有祖父在场,刘晓配合地和对方简短寒暄,随即被领进预定好的单桌。
烛光、鲜花、美酒、佳肴和遁走的祖父,让刘晓即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男男加相亲,等于不靠谱。
伴着碗筷敲击的脆响,扈守栋神情投入地在刘晓对面大快朵颐。
刘晓一身休闲西装,悄然松动衬衫的袖口,常挂在嘴边的笑意若有似无,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先开口。
“扈——小哥,你知道老爷子让我们见面的用意吗?”
“叫我守栋就行。知道,我来相亲的。”
扈守栋暂时放下筷子,坦然且自若。
“跟我?”
“嗯。你不上相,人比照片好看。”
“……谢谢。”
刘晓不动声色地顶腮,暗自思忖该用什么借口唬弄眼前的愣头青,他想尽快离场。
“所以你和我一样,也是——”
“对!也是家里叫过来的。你听没听老爷子提过,他是我爸的救命恩人。”
刘晓刚才想问的不是这事,但已经无所谓了。
“那你到底来报恩还是来相亲?”
“没差。你爷爷想找个人罩你一辈子,我可以啊。”
见扈守栋拍了拍强健的胸膛,刘晓遂抖了抖纤长的睫毛。
他总觉得自己这是被轻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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