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照亮四九城的时候,傅修来了。
傅尘考上了大学,是南方一所艺术类大学,马上要开学了,所以时间很赶,傅修来的时候,很急很匆忙,很少见他这么狼狈,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大概是慕笙和他提前说了什么,他来了之后,没有骂傅尘,而是对他说:“回家。”
傅尘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慕笙。
她很无情:“滚。”
傅尘:“……”
他最后坐上车,从后视镜中看见慕笙还站在原地,四九城繁华热闹,川流不息,这样盛大的背景之下,人是微弱的,慕笙站定,逐渐凝结成很小很单薄的影子,脆弱的像是一阵风就会消失,然而她走了,转身的时候没有一点留念。
傅修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给。”
傅修手掌宽厚,指节修长,掌心里躺着一只口红,黑色壳子,光面,不是新的,上面有轻微的刮痕。
傅尘一怔,喃喃:“你不是扔了吗?”
刚开始知道的时候,傅修完全不能接受弟弟是一个这样的人,他把傅尘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彻底清理了一遍,所有碍眼的东西全都丢了出去。
傅修道:“慕笙和我说,做什么样的人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十二岁的时候。
他站在哥哥身后,怯懦哆嗦着,那个和他同龄的女孩衣着鲜亮,养尊处优,像橱窗里的陶瓷娃娃,傅修让他去打招呼,他抖着腿迈出了第一步。
十六岁的时候。
在知道傅尘有异装癖,喜欢穿女装后,慕笙隔天送给他一只口红,她说没开封,颜色很好看,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喜欢就喜欢。
傅尘想起以前的事就哭笑不得,他喜欢穿女装,但又不是想当女人,慢慢的,他笑不出来了,把那只口红攥在手心里。
他是生病了。
医生说,傅尘有心理障碍,哥哥的目光让他雪上加霜,他总是反复陷入怪圈,怎么会得这样的病,怎么偏偏就是他,傅尘自卑又敏感,他人只要看过来就如惊弓之鸟,他无比憎恨和厌恶自己。
直到慕笙和他说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尘一直靠着这句话催眠自己,但是慕笙的离开让他更加痛苦,像溺水的人重新被推下深潭,他发了狂,想要问为什么。
这次过来,他发现慕笙变了。
她的话冷静,洞察人心,坐在他面前的时候,隔了万水千山,她说正因为愧疚,才不想见你。
“哥。”
傅尘颓然倒在椅背上,喃喃。
“我的初恋结束了。”
他和慕笙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但若那种不平等还能修补填缝,一旦产生了愧疚,就像蚕食鲸吞,不论什么感情,都会被模糊,最后一地鸡毛。
年少无知,错把救赎当□□,好在有人清醒,这辈子,他们都没可能了。
慕家老宅还在动工,里面的东西都移了出去放在外面的仓库保存,慕笙回去了一趟,装修队正在施工,她打开仓库,九月是很忙碌的月份。
不仅是开学、慕笙与秦子阳的生日,还是慕瑶的忌日,说句无关紧要的,秦君庭的结婚纪念日也在这个月,是二婚的。
慕笙刚从陵园回来。
她回来拿一些东西,京大附近有慕家的房产,她准备到时候搬到那边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慕笙看见角落里放着慕瑶和秦君庭的婚纱照,慕瑶那时满怀幸福。
“嗨,妈妈。”
她说:“我最近才发现,我恨你的时间,比爱你的时间还要多。”
“我长大之后,别人告诉我上帝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妈妈,你大概曾想当我的保护神,做微弱但仍在燃烧的蜡烛,把我当成你和死亡之间的最后屏障,母亲生来就要爱孩子,你努力这样做了。”
自语间,她眼前仿佛看见慕瑶垂下来的手,鲜红的血像河流溪水蜿蜒,本来是生命之泉,却试图奔赴死亡。
“但其实,我才是你的累赘,我不是你寄托生存的希望,是压死你的巨石,你撑着我,给我也是给你喘息的机会,你让我活着,是认为这世界还是美好的吗。”
慕瑶不能再回答她了。
慕笙长久的站在原地,久久凝视着母亲的面孔,仓库有风吹来,她背影单薄,手腕纤细。
“现在,我要做个选择。”
她声音轻的像风。
“我觉得人总会忘记,时间会冲淡一切,有一天他不再喜欢我了,我就可以真正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飞鸟,死就死了,空难……空难也没什么可怕的。”
“对吗,妈妈,你自杀的时候也没觉得很痛苦吧。”
慕笙的嘴角拉成直线,她悲伤皱眉,又松开。
“不管怎么样。”
她喃喃自语。
“谢谢你生下我,妈妈,我永远爱你。”
慕笙和祁野仍在冷战。
他们之间最后一条消息是祁野发来报平安的消息,简单明了,之后就再也没有,祁野大抵是在赌气,不发消息,但是朋友圈里都是他在国外的照片,不知道是给谁看的。
慕家老宅地址有些偏,在半山腰,她从仓库出来,和装修队谈了一会,就准备离开,今天天气好,她走了一段路,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喂!”
突然有辆面包车停在面前,慕笙下意识抬头,只来得及看见几个陌生男人的面孔,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被人拽着手拖进了车里,手里的帆布包落在了地上。
操。
力道太大,慕笙的后脑勺狠狠撞上车门,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整个人被拉进去,车门砰的关上,巨大的恐慌一瞬间蔓延上来,她发出尖叫:“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人死死抓住她,其中一个人扇了她一耳光,骂骂咧咧:“贱女人,想想你得罪了谁!”
慕笙被打的眼冒金星,轻微眩晕,身体脱力安分下来,她死死咬着舌尖,意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几个男人看她安静下来,有人不安分:“头,这妞长的真不错啊,比毛片里长的都要好啊。”
车内空间狭小,男人的身体几乎贴着她,手不安分的在衣服外摩擦:“田龙川这小子真不厚道,有这样的美女还藏着掖着,我看那小子就是嫩。”
慕笙身体发抖,脸都白了,一副惊恐万状。
车辆飞速行驶,她背部蜷缩微弓,驾驶的方向是开往城区,但不确定去什么地方,这个地方有些偏,但地形慕笙很熟,在拐弯的时候,她突然猛地往前蹿,从后座扑到驾驶座,抢过方向盘。
“娘的!干什么!”
没人想到她会这样做,车内此起彼伏响起不同的叫骂声,驾驶员和副驾驶死死的抓着她的手想要扯开,后来开始用棍子砸,第一下的时候,慕笙手的力气也没松,她死死的咬着牙,猛转方向盘。
车辆彻底失控,这边树林绿郁葱葱,慕笙手臂上被砸的全都是血,被扯开的一瞬间,面包车笔直的冲下坡,连连翻滚,狠狠撞上一棵大树,一声巨响,安静了。
有烟冒了出来。
慕笙浑身剧痛,短暂的昏迷过去,没过多久,她被闷醒了,内脏像是被强力挤压,身边的人都没有了声响,隐约能听见一点微弱的哀嚎,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没死,她撑着一口气,发现自己很幸运,不仅没死,身体还能动,从破裂的车窗爬了出去。
玻璃刮破了她的四肢,慕笙忍着痛,踉踉跄跄,一身的血,她出去之后,大口喘着气,有人抓住了她的裤脚。
慕笙悚然,回过头,是司机,他满头都是血,看起来撞的不清,嘴里还说着:“我迟早……会弄死你……”
慕笙喉头腥甜,这个时候,她甚至还很冷静:“你和田龙川干一样的勾当?”
男人努力蠕动着身体也想爬出来,但是身体被压着很艰难,声音森森:“小姑娘,动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她明白了,点了点头说。
“那你去陪他吧。”
慕笙从口袋里摸到打火机,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抽烟,最近因为祁野的事情身上带着,很普通很平常,燃油加注口已经渗出汽油,嘀嗒嘀嗒往下溅。
男人声音已经变得惊恐:“你疯了!你想干什么!”
“谁让你在我家门口绑我。”
有血从嘴角溢出来,慕笙伸手擦去,肤色惨白:“不知道我爷爷,和妈妈会保佑我吗?”
她点燃打火机。
“下地狱去给她们赔罪吧。”
只过了几分钟,火势瞬间蔓延,夏季炎热,本来就干燥容易起火,火势凶猛,最后汽油爆炸发出猛地巨响。
瑞士,苏黎世。
祁野突然心脏一抽,他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
“Even?”
他的同伴疑惑:“怎么了?”
祁野回过神,微妙的不安划过心头,他摇了摇头,苏黎世天气很好,阳光明媚,他穿着薄外套,在一众高鼻深目的外国人里,出众的亚裔面孔惹来不少视线,同伴说:“你要找的店就在前面了,是准备买给女朋友吗?”
他哦了一声,含糊不清:“她生日快到了。”
冷战了这么久,应该也可以了吧。
冷战了这么久,她也不来找自己。
真狠心啊,慕笙,明明知道你一句话我就会回头。
不过没关系。
他别扭的想,反正说好了回去给她过生日。
爆炸的声音几乎震碎耳膜。
慕笙一直没有回头,这个时候柏油马路上还没有人,她走的跌跌撞撞,最后弯下腰手撑着膝盖,吐出一口血。
手机坏了,她什么都没带,浑身上下都疼,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别睡。
慕笙按着伤口,血顺着指缝流出来,痛感让她脑子清醒了点,天色将暗了,但这一块还没有走出半山腰公馆区的范围内,很快就会有人来。
她还没有见到祁野。
老天爷要对她公平点,如果是既定的命运,她不能死在十八岁前夜,祁野在世界的另一边,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绝对不能睡。
——我要见到他。
——我要告诉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