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庭接到电话的时候是深夜。
一般人很少知道他的号码,这个电话是秘书打来的,一向持重的秘书语气有些混乱,他说:“董事长,慕笙小姐出事了,有人绑架了她,中途发生了车祸和爆炸,死了好几个人。”
那边缄默,半晌,秦君庭才道:“……谁死了?”
秘书大概反应过来自己用词不当,他定了定神,这次清楚的说道:“是绑架的人死了,慕笙小姐侥幸跑了出来,受了伤,被人发现送到医院了。”
其实送到医院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但是一直无法确定身份,直到有物业的赶过来,才打了电话给他。
慕笙在四九城没什么亲人了,只有秦君庭一个名义上的监护人。
秦夫人睡得朦胧:“出什么事了?”
秦君庭已经挂了电话,难得在发呆,听见秦夫人的声音,他回头,说:“没事,你睡吧,我出去一趟。”
他随便披了件外套,走出去,发车,点了根烟。
大概是人上了年纪,时过境迁,秦君庭觉得很多事都要放下了,毕竟斯人已逝,人要往前看,何况他现在家庭和睦,事业有成。
没过多久就到了医院,秘书比他早一点,匆匆迎上来:“秦董。”
秦君庭点头,问:“慕笙呢?”
秘书说:“情况不太好。”
慕笙一直在惨叫。
她的意识突然间陷入了混乱,挣扎乱动,根本不能配合正常的治疗,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脸上全是生理泪水,她身上血迹很重,玻璃虽然只划破了皮肤表面,但还一直在渗血。
几个护士压着她,一边说话安抚她,一边不得不强力给她绑了起来。
“你是慕笙的家属?”
护士长赶回来,看见他站在旁边。
秦君庭仿若大梦初醒:“是。”
“你是她爸爸?”护士长语速飞快:“因为病人没有身份证,所以有的事情我们不好确定,她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对什么药物有过敏现象,以前有没有生过病,而有禁服药的?身体方面一直都还比较健康吧?”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秦君庭沉默了。
秘书纵横职场多年,瞥了一眼老板的脸色,立马反应过来,说道:“下周就满十八岁了。”
“她小时候身体不太好。”
秦君庭突然说。
“有先天性贫血,一直在国外治疗,十岁的时候应该治好了。”
同一个胎盘里,后几分钟出生的慕笙运气着实不太好,加上是早产,哭的声音像小猫,慕瑶那时候和他大吵一架,说要把两个孩子带走。
秦君庭说什么都不肯。
秦家传统,重男轻女,慕瑶把还是襁褓的慕笙抱在怀里,眼睛哭红了,声音却很冷,她说:“你是不是非要看到我们的女儿死了你才高兴。”
慕瑶固执的想要离开他,不让她带走秦子阳,她就以治病的借口带走了慕笙,飞到了国外,秦子阳那个时候,以为慕瑶只是闹脾气,吵一架就过去了,他从未想过,他们中间会分开那么久。
酒过三巡的时候,秦君庭清楚的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慕笙,因为她长的太像慕瑶,因为她带走了慕瑶,如果当初是因为慕笙的身体而让慕瑶还存有活着的念头,那么她应该一直身体不好,一直体弱多病。
“妈妈——”
陡然间,秦君庭听见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妈!”
秦君庭被她那一声喊得头皮发麻,他倏地转过身,大步走过去,面上已经愠怒:“你们在干什么!别让她喊了!她到底怎么了!”
秘书都没想到他突然发火,战战兢兢拉住他,护士长也拦在他面前,说道:“病人是受了强烈的刺激才会这样,您不要激动,她以前是不是也经历过类似强烈的刺激?不然反应不会这么大,或者遭遇过什么对她影响很大的事情?”
秦君庭一无所知。
秘书又看脸色,绞尽脑汁:“呃,网暴?”
田龙川的事情很多人都插手了,秦子阳来求过,但秦君庭不为所动,或者是在等慕笙亲自求他,只是事后被压的太快,秘书略有耳闻,听闻祁家也帮了忙。
“她妈妈去世的时候,在她面前。”
秦君庭说。
其实应该不止一次,秦君庭后来才知道,慕瑶得了产后抑郁症,状态相当糟糕的时候,曾经在年幼的慕笙面前自杀过,正因为如此,他签了离婚协议书,想放慕瑶自由。
秦君庭重重吸气:“她爷爷去年也去世了。”
医院给慕笙注射了镇定剂。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她渐渐安静下来,还没有睡着,眼睫上挂着泪珠,茫然的看着秦君庭。
“爸爸?”
秦君庭一震。
她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意识模糊,喃喃。
“为什么不让妈妈看莎翁?”
想起来了。
他们最后一次吵架,仅仅是因为,慕瑶有一本莎翁的《仲夏夜之梦》,结婚之后,慕瑶放弃了很多,那本书只是是导火线,是在每个日常里安下的缄默和妥协,秦君庭一开始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只是不让慕瑶看莎翁,为什么她会变成那个样子。
“妈妈把照片放在床头,告诉我那是爸爸,所以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爸爸,低头很难吗,认错很难吗。”
慕笙像是在胡言乱语,逻辑混乱,眼泪打湿了枕头,又呜咽着:“我不想睡觉,祁野……我要去见祁野。”
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死了就死了……可是祁野怎么办……祁野怎么办……”
她的手臂伸在外面,好像很疼,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遭遇濒死的时候,身体被风撕开被高压碾碎的痛感,在秘书的视角里,秦君庭只是冷静的杵在旁边,多余的一个表情也没有。
后来药物作用占了上风,她不喊了也不哭了,好像恢复了点神志,看到了秦君庭,眼睫轻轻抖了一下,眼皮已经开始受不了往下沉,她最后一句说的最清楚。
“你早点死。”
秦君庭盯着她看了一会,捂住她眼睛,冷静的说道。
“不错,清醒了。”
他们天生就不对付,好像一个有丧子之痛,一个有杀父之仇,其实父和子都还活着,他们针锋相对,是因为一个有亡妻之痛,一个有亡母之仇。
慕笙一直在睡。
她昏睡期间,警察也来了,网警大队也来了人,常警官外地出差,安排了另外一个网警跟着到了现场,秦君庭拿到了事故报告,情况一目了然,那些人绑架了慕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出多久,面包车突然失控,从坡上滚了下去,最后汽油爆炸,只有慕笙奇迹般活了下来。
“他们表面上都有不同的工作,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暗地里都是暗网小房间的管理员,都和田龙川有利益勾结。”
秦君庭一开始没听懂,他眉头一皱。
“慕笙一直在为我们提供帮助,”那位网警回答:“田龙川的线也是她给我们提供的,我们也有为她提供保护措施,但是这一次确实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大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的慕笙。”
“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如果不是半路出车祸,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们让一个小姑娘去做这种事情?”
秦君庭声音冷下来,一点客气都没有。
秦君庭是四九城商业大佬,几个警察或多或少都知道,网警只好说:“一开始的时候,我们没有见到面,不知道她还这么小。”
说实话,他现在还有点震惊和后怕,如果知道慕笙是秦君庭的女儿,估计常警官绝对不会让慕笙参与进来。
虽然还要录笔录,但是慕笙还没有醒,只能暂时作罢,送走警察,秦君庭让秘书办理转院手续,去了更大型的医院。
“陈秘书,”走之前,秦君庭说:“这个月我会让财务给你支付双倍奖金,辛苦。”
专业打工人有强烈的职业操守,听完这句话陈秘书精神抖擞,感觉自己可以再战五百年。
但是谁也没想到慕笙会睡这么久。
任何高精密仪器都显示她身体各方面都很正常,伤口不深,已经止血结痂,但就是一直醒不来,好像陷入很长很长的梦。
大概第三天的时候,陈秘书推开门进来,看见慕笙坐了起来,他们一瞬间四目相对,慕笙先挪开视线,挣扎着要起来。
陈秘书当然不知道,作为秦君庭身边的得力干将,上辈子慕笙和他打过不少交道,自然也不存在不认识的问题,而陈秘书看见她伸手要去拔手背上的针头,吓得叫了一声:“唉!你别动!小心出血!”
慕笙下手快准狠,针头说拔就拔 陈秘书根本没来得及制止,她扶着床要下来:“我手机呢?”
慕笙声音嘶哑,第一声几乎发不出声音。
陈秘书急匆匆按了床头的叫唤铃:“你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我说你拔针头干什么,伤口疼不疼?”
慕笙脸色苍白,眼睛漆黑:“我手机呢?”
陈秘书发现这小孩有点执拗:“……你手机坏了,用不了了。”
他重新递给她一个,顺便把她的包给了她。
慕笙听到自己手机坏了,好像才想到什么,一开始先接过了自己的包,帆布包里的东西都还在,她低头快速的翻着,听见陈秘书说:“学校那边我已经为你请过假了,你可以等身体好了晚一点再去。”
慕笙一顿:“已经开学了?”
“是,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陈秘书背过身去给她倒水:“不用担心,你现在在医院里,已经安全了,等下医生再帮你检查一下……等等,你去哪?!”
慕笙已经下床站了起来,即使双腿发软,她坚持往外走,陈秘书急坏了,上前拦住她:“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能随便乱动,你要干什么我给你安排?”
慕笙确实感觉身体很差。
四肢疲软,没什么力气,头昏脑胀,伤口隐约发痒,哪哪都不舒服,但她心里的那口气还撑着,现在陈秘书挡在她面前,慕笙想让他滚,奈何力不从心。
“苏黎世。”
她说:“我要去苏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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