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酒吧门口的路灯下一对情侣相拥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没有密集的人群,只有忽明忽暗的巨大广告牌,几辆车慢悠悠地驶过,夜色吞没了这条街上所有的故事,所有的人都在各自的故事里拼凑碎片。
我走到停车点,酒精的后劲让我此刻有些晕,我靠着消防栓缓缓蹲了下来,眼神迷茫地扫视着过往的车辆。
直到一个高大的人影阻挡住我的视线。我抬头往上看,与对面的人视线交汇。
黑色的风衣,领带,银色的领带夹,眼镜……
这张脸好熟悉。
脑袋里似乎有什么炸开,我猛地站起身,却忘了自己蹲久了腿已经麻了。在找不到支撑点快要往后倒下的瞬间,对面已经眼疾手快地揽住了我的腰。
四目相对间,我看见他额头上薄薄的汗,在霓虹灯下有种打碎镜像的美。
“还好吗?”他问我
我攀着他的手臂,风衣下的肌肉线条结实修长。
那杯酒叫爱在日落黄昏时,但我知道后面的故事叫爱在午夜降临前。
午夜未至,我遇见了黎深。
“我……”刚想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客气的寒暄不适合我们,热情的拥抱更显的尴尬。
我的沉默被打断,一辆出租车靠近路边,摇下车窗:“是你打的车吗?尾号0905?”
“是我。”我收回攀着黎深的手,脚下却踉跄着要摔倒。黎深把略有些松开的手又收紧了些,话语钻进了我的耳朵:“我送你一起,你现在不适合独自坐车。”
“我……我没事,谢谢你,我……”他的眼神好像充满了忧伤,暗淡了几分。思来想去,我现在的状态的确称得上十分弱小,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对黎深扬起礼貌的微笑:“行,那就谢谢你乐于助人啦。”
我们坐在后车座,我靠着窗看着车外逝去的风景,秋日的寒意要在夜晚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微凉的风簌簌地吹拂路边的梧桐树,泛黄的树叶在碰撞下落到地上,又被卷进风里,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黎深一直是个话少的人,我们中间似乎隔着一条银河,虽然我脑袋是晕的,却也感受地出此刻尴尬的氛围。
“美女,我确认一下地址啊,是春日公寓2号楼是吧?”司机师傅右手在车载电子屏上滑动,查看着路线。
“是的,车子可以开进小区,麻烦师傅了。”我挤出一丝清醒,车速虽然不快,但胃里难受地有些想吐。
“好嘞,下车麻烦给个好评啊美女。”
“好的好的。”我捂着小腹,用包挡着手。
呼吸间我闻到自己身上淡淡的酒味,想到从前的一些事。比如黎深不会喝酒,酒量比我还差,喝醉了蒙头就睡。
没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再扭头才发现黎深正在看我。
“胃不舒服?”
我松开手假装无事发生:“没事,就是有些胃胀气。”
“家里有药吗?吃些铝碳酸镁或许会好些。”他像个医生在给我开医嘱。
“不知道,我回去找找吧,应该……不是大事,没关系的。”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那墨绿色的眼眸像是会把人吸进无底的漩涡。
寂静的夜里,我的心跳像在打鼓。
车子稳稳停在公寓楼下,路灯发出白色的像雾一样的光,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视线中后我的胃一阵痉挛般的疼,我弯下了腰,一阵一阵持续的疼痛感让我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
黎深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揽着我的肩,我像找到岸上锚点的游船紧紧依靠在黎深的怀里,疼痛让我失去了倔强,本能地抓住这跟救命稻草。
“还能走吗?我们先上楼。”
“好,我家应该有备用药。”
“先别说话,放松呼吸。”他的力气很大,像是夹着我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电子屏显电梯正在上升,金属门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我们俩。我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但今晚好像说了很多谢谢了。
“黎深。”
他低头,下巴触碰到我额上的发:“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欢迎回国,黎医生。”
今晚的遇见像是一场梦,但不管是梦还是现实,我都为他回来而感到高兴。
肩上的手指似乎颤抖了一下,黎深的话像贴着我的耳尖那般呓语:“嗯,回来了。”
“我家有点乱,你不要介意。”我按下门把手,在墙上摸到开关打开了灯。
“有备用拖鞋吗?可能会弄脏你的地板。”黎深右手撑着门,在清晰的灯光下我才意识到原来他已经这么高了。
“有的有的。”我从门口的玄关处拉出一个储物箱,拿出一双男式拖鞋递给黎深。
他盯着这双男式拖鞋愣了一下但没说什么,从容接过换好了鞋。
腹部的疼痛似乎没刚才那么强烈,紧随其后的是想呕吐的**。我捂着嘴,也顾不上跟黎深说句请自便就跑进厕所掀开马桶盖吐了起来。
浓烈的酒精气息混合着胃酸像在嘴里打架发酵,我跪在地上,只是一昧的想把胃里那些负担都吐出来。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似在安慰我。他的声音又缓又温柔:“喝得还算不多,等会喝点温水。”
我泄了力坐在地上,接过黎深递来的湿巾,大脑不经思考地反问道:“我是不是吐地太恶心了?”
男人眼神错愕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没有医生会觉得恶心,我更不会。”
排空的胃舒服了不少,我被黎深扶着走出厕所,我在洗漱台架子上抽出一条漱口水开始漱口。
我的余光撇见黎深熟练地从床头柜里拿出药盒找药,我漱了口,盯着黎深的手陷入深思。明明是第一次来我家,却熟悉地仿佛来过很多次。我喜欢把药盒放在床头柜,也会把湿巾放在冰箱顶上,他好像都不用思考就能摸清我的生活习惯。
五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记地这么清楚。
“吃一颗,喝点温水应该会好受一些。”黎深拿起一盒药,我才发觉我真的有铝碳酸镁这种药,但似乎是上次吃辣吃得胃疼才在线上下的单。
“好,那我烧点水。”我转身去厨房接了壶水放在底座上按下按钮。
又是一阵无言的寂静。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站在门口没进来,霎那间我们彼此相望,都没说话。
大概我们都心知肚明,很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我们同时开口,奇怪的默契倒是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你先说。”我看着他的脸,下颌角精致地像被雕刻过。
他也看着我,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
“生日快乐,希望你谅解我突然的打扰。”黎深伸出手,掌心上放着一个天鹅绒的长形方盒,骨节分明的手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手链。
即便相隔不近,我还是看到了手链上雪花形状的蓝色宝石,周身是细碎的钻,衬托着宝石漂亮的光芒。幽蓝的雪花在冷白的灯光下,像一个被凝固的、沉默的问号,刺得我眼睛微微发酸。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它的价值不在于金钱,而在于心意。”他的声音很轻,像穿梭了时光而来。
真是一份意义模糊的心意,我突然看不透那耀眼的光芒下隐藏的是一个来自朋友的祝福,还是一份跨越了洋河的思念。
“……谢谢。”我最终只能挤出这两个干涩的音节,目光像被烫到一样从那条手链上移开,转而落在桌角的蛋糕盒上,“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一阵沉默如同潮湿的雾蒙住我的双眼,片刻的寂静里,热水壶发出一声尖锐而及时的啸叫——水烧开了。
“好。” 他几乎是同时开口,声音被水壶沸腾的噪音盖过。
他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又缓缓将目光移回我脸上,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沉淀为一句克制的医嘱:“水开了。你吃了药早点休息。”
他要走了。
我看着他转身,那道黑色的、挺拔的背影走向玄关,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是不是该说些什么?问问他这五年过得好不好?还是问他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但我更想知道与他一起在商场里的女生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不对,不应该这么说,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念头在脑海里飞快地穿梭,拉扯,最终脱口而出——
“黎深!”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急切,甚至有一丝破音。
他立刻停下,搭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住了,几乎是瞬间就回过头来。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未曾掩饰的讶异,和……一丝极其微弱的、亮晶晶的期待?
在他的注视下,我刚刚鼓起的、虚张声势的勇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
太唐突了,太逾越了。我们现在……算什么呢?有什么资格过问彼此的五年?
“你…”我几乎是仓促地指了指桌上那个孤零零的蛋糕盒,扯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僵硬的笑容,“…吃不吃蛋糕?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话一出口,懊悔就如潮水般将我淹没。这太蠢了,现在几点了?他明明刚送我回家,明明说了让我休息,医生最注重作息规律了。我到底在干什么?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搭在门把上的手缓缓放下。随即,他那总是抿成一条线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好。”他转过身,走了回来。只有一个字,却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让刚才几乎凝滞冻结的空气重新开始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流动。
我们面对面坐在茶几两端的沙发和矮凳上,像完成某种陌生而郑重的仪式,沉默地分享着那个本该在喧闹和祝福中被切开的蛋糕。
说些什么吧,这太尴尬了,我在心里想着各种能打破此刻僵局的话题。
“蛋糕…挺甜的。”我盯着蛋糕上的某一颗蓝莓,仿佛在发表什么重要研究结论。
“嗯,水果很新鲜。”他的目光扫过蛋糕,语气是医生式的客观评价。
“你平时…工作忙吗?”我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眼与他对视。
“还好。手术多的时候会忙一些。”他反问,“你呢?”
“也就那样……老样子。”我含糊地应着,迅速低下头。
我们默契地回避着所有关于过去、关于情感、关于那五年光阴的真正话题。我听见窗外秋风吹起落叶的声音,也听见他偶尔轻轻调整坐姿时衣料的摩擦声。
近于窒息的沉默里,我不断后悔着挽留他的举动。
有好几次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专注却欲言又止。我的余光看到他正在注视着我,我顿时感到一阵心慌意乱,明明很在乎却又假装自己很忙。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极其轻微地、习惯性地推了一下眼镜架。镜片反射了一下灯光,一瞬间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时间在这场无声的、疲惫的拉锯战中缓慢流逝。他终于放下根本没吃几口的蛋糕,站起身,理由无可指摘:“很晚了,你该休息了。明天……如果胃还不舒服,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跟着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很想问他“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最终又被磨去了所有勇气,变成了一句干巴巴的、泛着社交泡沫的“路上小心”。
他点点头,手已经握住了门把,却又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最后看了一眼柜子上那条未被带走、沉默地躺在天鹅绒盒子里的蓝色手链。
“生日快乐。”他对我说。
“这是你第二次说了。”
“总觉得说多少遍都不够。”他拉开门,冬夜凛冽的风瞬间涌入温暖的室内,让我打了个寒颤:“早点休息,别熬夜。还有……再见。”
“再见。”我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门在我面前轻轻合上,发出一声清脆又决绝的“咔哒”声。
巨大的失落感和铺天盖地的遗憾瞬间将我吞没,比酒精更猛烈,比胃痛更清晰。我们说了那么多话,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们离得那么近,却比过去分隔地球两端的五年还要遥远。
窗外的风呼啸着刮过楼宇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如同呜咽般的声响。
原来秋天早就过了,冬天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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