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但很快这声音又淹没在一阵长久的耳鸣里。
……
零碎的语句随着潮汐涨落,拥堵在他意识的沙滩上,拼凑出古怪的“欢迎进入畸梦之间”的字眼。
那略显嘈杂的、没有感情的机械音继续袭来,他却只能接收到最后一句——“呱啦滋@#不¥%规则呱啦&*……迎接你的唯有死亡”。
还有这等好事?
虽然眼底仍满是摩尔纹和交替闪烁的黑白异色点,但年轻人努力掀了掀沉重的眼帘,从这细微又突兀的一角可以明显感觉到没那么失望了。
系统:“……”
似乎有那么一刻寂静。
很快万物又回归潮水中。
然后嗡鸣渐近,痛苦加剧。
但这剧烈过头的疼痛反倒使他回光返照时一般清醒。
不该生吞几瓶过期药的……也没人说过这样死亡的过程如此冗长,简直就像有几个两百斤的大汉踩在脆弱的脑神经上蹦迪。
年轻人最后颇具黑色幽默地想。
慢慢地,慢慢地,寒冷率先钻入他的身体,撕咬他的热心肠。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躺在地上,还是漂浮在半空里,或者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泡在水里不断浮沉着,无力地迎接爬上四肢的麻木感。
他似乎快要变成一条鱼飞走了。
随着听觉的崩坏,那冰冷的嗡嗡声逐渐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冷静女声重叠在一起,也强硬地将那间尘封已久的书房的门挤开了一缝。
·
“……说完以后旅伴就不见了,约翰奈斯成了新的国王,和公主生活在一起。”
似乎是在一个书房里,女人用冰冷的语调讲着童话故事。
她的脸像是被包裹在几层塑料膜下,极其模糊,不见五官,配合上周遭灰蒙蒙的金红色光影,就像一张正在缓缓褪色的老旧梦境。
气氛迟缓地流动着。
直到她念完,面前的男孩才小声道:“所以公主嫁给了她不喜欢的人,旅伴也和约翰奈斯永远分开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结局。
“你的重点不应该放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鱼飏。”
女人打断了他,声音分明仍旧不带什么特殊的感**彩,可被喊全名的男孩心中却难免咯噔了一下。
他下意识点点头。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小鱼飏清楚地知道,此刻那道锐利的目光正准确地死死钉在他脸上,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敷衍的端倪。
“不要纠结于你的主观情绪里,没有人会在意你说的。”女人的形象忽然灵动了起来,羼杂着浓重的失望和叹惋,“你总是犯同样的错误!”
男孩茫然无措,只得低头看手。
“你只要记得它的内涵——”
……
“善有善报?!”
男人粗犷的嗓门仿佛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
鱼飏是被生生喊醒的,就像是跳缸的鱼在地上猛地抽搐了一下,还踹倒了旁边的什么东西,发出“嘭”的闷响。
“纳娘希匹……”
他这边的动静让不远处的一群人吓一跳,刚才粗声粗气的汉子更是直接骂了出来。
受到刺激的心脏猛地收缩,怦怦的跳动声提醒鱼飏他似乎仍然活着。
浓重的松脂燃烧时产生的异香混着烟丝点着后散发的焦油味扑面而来,实打实呛了他一鼻子。
眼皮没有先前那么沉了,昏黄跳动的火光挤进眼底,不同于梦中干燥朦胧的光影,火把和松油灯提供的光并不能完全将这里照亮,反而显得渗入其中的夜色愈发湿沉黏腻。
当鱼飏完全睁开眼,就看清了这里的全貌:一座极其简陋的乡村式教堂,建筑矮小,放上长椅后过道更加狭窄,窗上没有玻璃,外面大盛的风雨全扑在用作替代的羊毛毯上。
不远处的火光下站着一群人,他们穿着明显不符合这建筑年代的衣服,数张传统东方面孔也与环境格格不入。
或惊恐,或警惕,几双眼睛都纷纷望向这里。
倒也不怪他们反应大,只是鱼飏刚才蜷缩在火把照不明的墙角,又不知道哪个路过的好心人给他盖了张羊毛毯,估计被误以为是冻死在教堂的流浪汉了。
诈尸这种事,一辈子难得见这么几次,真碰上了也是挺惊悚的,能理解。
鱼飏直挺挺坐起,毛毯便随着他的动作自然滑落了。
人群中一个戴眼镜的双麻花辫女生观察了他的衣着,首先开口试探地问道:“你也是被送进游戏来的吗?”
鱼飏木着脸没有回答,看起来表情有点呆滞。
“娘的,戆大?”刚才的大汉把手里的烟屁股丢到地上碾了两脚,烦躁地啐骂。
鱼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凝固在其脚下,幅度微小地点头确认——妈的,原来在狭室抽烟的是这孙子。
众人:“……?”
大汉看见他的反应嗤笑一声,态度相当不屑。
“是,我们都是莫名其妙被送进来的。”此时旁边有什么东西阴暗地从地上爬起来,替鱼飏回答了女生的话。
这就是刚才被他不小心踹倒的家伙,敢情是一直蹲在他旁边才倒霉地挨了一脚。
这人穿着黑色皮衣,脚踩一双荧光绿撞黑色的高帮拳击鞋。他爬起来后便挡在鱼飏身前,侧看低着头兜帽遮住了脸,但这声音还是让鱼飏愣了一愣。
鱼飏不可置信地开口询问,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那声音沙哑,小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叶藏?”
仿佛是配合印证他的猜测,那人仰头拉下帽子,露出了熟悉的一头自来卷。随即,少年朝大汉威胁道:“另外,他不是傻子,只是没睡醒,你他妈说话注意点。”
很好,不是幻觉。
鱼飏悲凉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重新面对这崩溃的现实——任谁前脚刚走,后脚就在莫名其妙甚至有可能是死后世界的地方看见你的准遗产继承人,都会很崩溃的。
叶藏是鱼飏的邻居,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虽然是这么说,但还是叶藏一家对他的照看更多些。
小孩从小学开始就懂事地替父亲跑腿,很有耐心地敲开他的门,给他送一些生活物资,顺便确认他还在喘气。
可以说,虽然是半被迫的,但鱼飏的前半生能勉强维持人样地活着,有热心的叶藏一家一半的功劳。
于是为了报答,鱼飏打算将不多但好歹有的遗产留给他。
只是……你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不对,鱼飏一定会问。
这边大汉哪能受半大崽子的气,叽里咕噜便开骂了,但见没人听懂收效甚微,便又恶狠狠盯着眼前的少年,撸起袖子就想过来动手。
他的眼神里带着浓重得洗不掉的血腥气,叶藏忍不住偷偷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没退步,偏头睨他。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其他人见状赶忙打圆场,殊不知鱼飏也在死死盯着大汉,以便把他那张脸记下,好刻在墓碑上。
“我们还在游戏里,不要先内讧起来了。”先站出来的是个瞧着斯文的年轻人,他锐利的目光藏在镜片下。
鱼飏无心打量,却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碎片化的词汇——“游戏”?
“是啊是啊。”一个畏缩的男人颤抖着附和。
“先离开这里吧……”站在最外围的长发女生压低声音,两肩微微耸起,不安地缩着。
人都有意朝这边聚拢,大汉再想找事也要审时度势,悻悻一指叶藏:“算你走运。”
叶藏不服输地回瞪他,但也没再说什么。
人群很快恢复了讨论。
几人隐隐以其中自称李英昭的斯文男人为首,剩下的分别是:双麻花辫眼镜女生思易,骂骂咧咧的汉子徐德勇,异性情侣刘波和林袅袅,躲在后边畏畏缩缩的胆小男子易正,站在最外围有点融不进人群的漂亮长发女生伊丽丝。
加上明显摆烂的鱼飏和少年叶藏,在场一共九个人——当然,如果教堂中间这口棺材里没躺人的话。
几乎每个人说话的时候,都会隔三岔五下意识往那个地方投去视线,神情紧绷,似乎有所忌惮,这才让鱼飏注意到先前被椅子和人群遮住的东西。
但即使刻意回避,其实也很难忽视这口占据了小教堂一片地的棺材——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安稳地散发着死亡和不详。
然而这对于鱼飏来说,正是梦寐以求的永眠。
不过,短时间内他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诸如掀开棺材盖这种吸睛的事情就是了。
哄乱的人群让人迫切想逃离,鱼飏无意加入,也无意了解现在身处何地,但考虑到叶藏不知怎么也到了这个地方,还是提起了一点点精神,打算研究一下怎么将人送回去。
于是鱼飏回头看了看在一旁认真听他们讨论的叶藏,悄悄缩到了靠门的角落开始独自摸索。
他仍然穿着失去意识前那件黑色大衣,摸摸口袋,东西都还在。手机有电能打开,但没有信号也没有充电器,不久之后就只剩下当板砖以德服人的作用。
他随便划了划,手机里没什么应用,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寥寥几个联系人之外,连照片都没有几张,更别说短信了。
最近一条还是来自10086的节日祝福。
鱼飏把手机又扔进了口袋里。
他起身拍拍衣服走到门口。
蓦地拉开门,外面狂风大作雷鸣电闪,暴雨跟上帝的水管炸了似的往下落,鱼飏面无表情地重新关上了门。
“小鱼哥,外面出不去的,”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五分钟前就是那样,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鱼飏回头,人群还在讨论着什么,但是叶藏却跟了过来。
“那你怎么进来的?”鱼飏的嗓子仍有些沙哑。
“我也不知道啊,敲你家门没反应,开门看见你窝在沙发里,一碰你就到这了。”叶藏诚恳地回答道。
雨没停,人没伞,没有人被打湿,结合自己的情况,不是主动从外面走进教堂里的,那只能是凭空出现。
再想起李英昭说的“我们还在游戏里”,脑袋混乱的他竟然意外顺利地接受了这个看似天马行空的设定——他们空降进某个运行模式未知的游戏的教堂场景里了。
鱼飏突然回忆起那些零碎的声音,好像是有提到什么“畸梦之间”“游戏”“规则”一类的。
好消息:没死成,坏消息:卡进“后室”了。
吞个药,结果直接将自己人生的地狱笑话送进了next level。
此刻黑色幽默更甚,而他是再次踏上错误逆旅的丑角。
回看叶藏插着耳机打起了单机游戏,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似乎对现在的情况接受良好。
然后鱼飏就眼睁睁看着他手上瞎点几下让出了傻瓜斜线,下一秒“Checkmate!”一行大字出现在手机正中央。
智慧的白方花两步送走了自己的老王。
鱼飏:“……”
果然,另一个当事人显然比鱼飏更加清楚现在的情况,并且已经怂得抛弃自己的大脑了。
总是胆子小小的,却要装得酷酷的,已经处于青春期的未成年小孩却还是像儿童时期一样有趣。
鱼飏想起他第一次来敲自己的门,被自己不知道怎样的模样吓到脸上挂泪却始终嘴硬的时候,也是这套“不害怕,我很好”的架势。
吓小孩的恶趣味得到满足的恶劣的大人终于发自内心地开心了一点,连同火光造就的那些不顺眼的阴影也停止了躁动,世界再一次平静了下来。
“不害怕。”
鱼飏伸出手去,忍不住在早就长高的小卷毛头顶拍拍,引来后者绷不住的眼神。
少年半张脸藏在火光无法到达的阴影里,可鱼飏看得清楚,分明恐惧有之,羞恼有之,欣喜有之,眼眶里的泪光一闪而过。
“我才没害怕,不就是真人RPG嘛!”他嗫嚅许久,又小声道,“你没事真好。”
鱼飏静静等着他讲完,没想到等到这样一句话,微微一怔,不太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有人打开过那边的棺材吗?”
叶藏不疑有他,摇了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立马补充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有广播说我们进入了一个叫‘畸梦之间’的系统,还参与了这个叫做‘鬼’的角色扮演游戏。它要我们遵守规则,威胁我们不遵守就去死。”
哦?鱼飏抬了下眉梢。
叶藏说着说着忍不住忿忿:“这破广播也不知道哪里发声的,说完就没声了,也不交代背景什么的,差评!”
常见的角色扮演游戏为了提高玩家的代入感,通常会在开头交代游戏发生的背景或进行一些影响玩家选择的暗示,以便玩家能够更好地扮演角色,获得完整且良好的游戏体验。
没有的原因:一,可能是剧情碎片化,故事背景融入在后续游戏的各个环节中;二,可能是剧情本身就是架构在为人熟知的故事之上,游戏默认玩家有其他的了解途径,便不再赘述以缩减游戏时长。
鱼飏隐隐有猜测,在叶藏接下来的讲述中得到了初步的证实。
“不过好在有人的能力是感知强化,得到与这个游戏高度共鸣的词是‘童话’,于是刚才大伙集思广益,提出了几个可能是副本背景的原型童话。”叶藏示意他看向人群外围的伊丽丝。
“也就是她提出不要打开棺材的,因为棺材的关联词是‘死亡’,据她说碰过棺材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沾上不好的感觉,更别说打开了……”叶藏一边说一边觑鱼飏的脸色,及时扼杀他对此的好奇心,“所以他们打算再找找线索讨论一下,十分钟后还没有头绪的话就打开棺材。”
如果不是有意误导,用比较正常的逻辑看,大概就是原因二了。
但要说童话,热门也好,冷门也罢,多如繁星,凭一个破教堂、一口棺材的场景,一时之间鱼飏也不相信有人能猜得七七八八。
“哦。”鱼飏给了个简单回应,也不知道有没有真听进去,马上转而又问,“能力?”
他心说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广播刚结束的时候的事情。”叶藏继续竹筒倒豆子,“好像是角色绑定天赋,能力随机,就写在各自的游戏面板上,当时是猛地跳出来又自己消失的,也不知道怎么呼出或者关闭。”
都真人RPG了,好像有点特异功能也不难理解……
鱼飏正这么想,眼前霎时弹出块绿色的漂浮面板,同时,今天教堂里出现了第二声巨响——
“砰!”
全场的目光再次落到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身上。
“小鱼哥!你头没事吧?”
叶藏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顾不上身后血条所剩无几的门板,赶忙关心道。
鱼飏默默摇头,仿佛感觉不到脑后迅速肿起的包。
这块骤然跳出的面板遽然扯下了他的面具,刺激本该处于全盛时期的身体拖着内里逐渐枯萎蜷缩的灵魂下意识躲避着。
“搞什么!一惊一乍的,日了鬼了!”徐德勇不满地吵吵。
面板似乎互相不可见。
鱼飏瞥他一眼,并不想搭话,收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冒着幽幽荧光的面板。
入眼首先是一张少有的个人照片,鱼飏盯了一阵才确认那是自己——那是还没长开的鱼飏,大概在幼儿园或小学的年纪,皱着眉抿着唇一脸的不情愿,脸上的婴儿肥尚未完全褪去,嘟着脸像一条生气的小金鱼。
鱼飏有些茫然,他甚至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拍的。
旁边的文字是他戏剧性人生的注释,简直就像是把他的脑子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极其讽刺。
视线下移,“个人中心”之下,几行大字猝不及防地闯进了视野——
【个人能力:不死鸟】
【能力介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死亡”50%概率触发被动“复活”)】
【使用说明:切片、切丁、切块、切丝儿……就是不死,欸嘿~(最终解释权归属畸梦之间)】
剩下的人都保持缄默观望,只有伊丽丝忍不住道:“……没事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没有。”
鱼飏这次倒是做了回应,不过没有看她,声音依旧冷淡,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系统甚至用上了波浪号,可鱼飏只感觉到了恶意,快要溢出屏幕的恶意。
也就是说现在不管是吨吨吨狂灌百草枯,还是扎个带八字的小草人钉脑袋戳心脏,亦或者是火烧电击水淹土埋绳吊刀砍,可能都甭想逝了。
鱼飏:wrnm。
他只是想安详地去个世,不是受虐狂,也并不是很想深入了解“切块后如何复活全过程”。
点F键可以退出吗?我的Esc键呢?!
人群好像早看出他在关注面板,见有人试探不成便默契地没再提什么,纷纷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旁边的棺材上——开棺,这似乎就是他们讨论出的结果。
对此,叶藏忧心忡忡,生怕是猪队友要踩雷一炸三,而鱼飏无甚所谓,此刻早就十分有百万分的崩溃。
蛰伏已久的阴影再次蠢蠢欲动,急不可耐地从幕后探出触角来。
print(“Travelling Companion”)
n修,伏笔一堆,直接关系到大后期,楔子和第一章合起来了有点长,攻第三章出场,报告完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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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旅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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