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荨握住裴纾照的手，她懂他的顾虑，今天是二皇子来，明天可能大皇子也会来，彼时夹在二人之间，得罪谁都不好。
因为江怀安让他们都想开了，很多事该放就放，每一天都得来不易，为何要为难自己，尤其这皇位本就是别人的事。
“冬七。”江荨转头对冬七道：“你将王府上下的人都遣散了，赶紧的，帮他们把钱结算了，也别算那么精细，只多不少，明白吗？”
多给一点才能快点将人遣散完。江荨知道此次一走，没有回来的打算。
半盏茶后，二皇子的仆从下了马车，扣着门环，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开门。无奈之下，二皇子的人翻了王府的围墙，才进去一探到底，偌大的府邸竟空无一人。
“他们跑了。”
二皇子觉得头昏脑涨，“罢了，跑了就跑了。”
他说完，一柄白刀子，从他的胸中穿出，身后的人推了他的后背一把，二皇子面朝地重重倒下。
捅刀子的人朝后一看，一个穿着紫色衣袍的老年人走了过来，掐着极细的音调：“真是个废物，本想着让这废物来找裴纾照，我们就好活捉。谁知道这废物时运差，竟留不住人。人都留不住，也只能提早见阎王。”
“裴公......”一开口，这人丢了刀子，赶紧改口道：“裴大人，这尸体要怎么处理？”
老太监是元询眼前的红人，皇帝一死，他摇身一变，成了裴大人。不过喊大人还是公公，都仅凭他的喜好。
几个下人都被大皇子私下买通要挟，老太监一直与大皇子暗中勾结，他们也只能对着一个没了命根子的太监点头哈腰。
老太监眼皮子一翻，“丢去大皇子面前。我急需大皇子调度一些兵马给我，随我一同前往裴氏老宅，你一并回去与他说。”
“若是大皇子问起......”
“我也是在替他办事。”老太监言下之意是不许旁人多问了。
裴氏一族向来是历代皇帝的眼中钉，能斩除剿灭，对即将继位的大皇子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
若不是元询着了裴纾照的道，裴纾照又怎么会活到现在。
先皇帝已死，一切都要重新洗牌。
-
裴氏老宅在梧桐镇，离皇城很远，马不停蹄也需十日才能到达。
山高路远的，江荨心里发闷，总会催着祈风快马加鞭。
冬七看不下去，又伸头去让祈风慢一点，回头对着江荨道：“您看看您这脸色，白成这样了，就是舟车劳顿的。举家搬迁，也没看这么赶的。”
“我总怕生出变故。”江荨比旁人多了一份预感，“斩妖门已灭，大哥也回来了，但狗皇帝死的太突然。”
“您就是多虑了，哪怕有阴谋，那也牵连不上我们端王府啊。”冬七的想法简单，想着主子没遣散了自己，便笑弯了眼睛，“那是皇子该操心的。我们以后就好好的在王爷老家安身立命，到时候啊，您跟王爷两人生几个孩子，人啊，这辈子能如此美满，便是一大幸事。”
是啊，人能如此，但......她不是人。江荨的眉目里浮现一丝忧愁。
江荨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手臂就被晃了起来。
冬七兴奋道:“你看你看，哇，那片林子好好看！也不知道那小小一个的都是结的什么果子，应该很甜。”
只掀开了一小角帘子，江荨也借着她的角度，瞧上一眼。
她的眸色一暗，“停一下。”
马车停下，冬七赶紧拿出一罐梅子，打开来，“您要不再吃一颗这个，看您脸色比刚才还难看。”
江荨的思绪却只在那片林子上，直到裴纾照进了马车内询问她，她才回过神来。
冬七接到王爷的眼神，自觉下了马车。
裴纾照坐到江荨身旁，握住她的手，问：“手怎么这么冷？”
拉来一旁的被褥，盖在了她身上，继续道：“你累了我们就多歇会儿，回老宅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江荨指着那片林子，说：“这里好像是我的出生地，你看那林子里的树，是槲寄生。”
裴纾照一路都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唯恐半路遇到劫车的。他满心都系在马车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沿途风景。
听到江荨这样说，裴纾照才掀开车帘去观察那片林子，林中树都一个样子，树上结满红色小果子。
“这些树，也能寄生？”
“嗯，不过只能寄生在别的植物上。”
“我还以为，那些都是你的家人。”
江荨噗嗤笑出声，“我没有家人，虽然同根同源，但并不是每棵槲寄生树，都能成为妖。那么大一片林子，能出我一只寄生妖，已是不易。”
她很久没有看到一整棵的槲寄生树，只是想多看两眼。她的真身也不知道在何处，印象中只记得被人移植到了院中，后来真身被火灼烧过，她从真身寄生到种子上，才得以保命。
在那之后，她才有了寄生在人身上的能力。那场大火，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也是，我记得我家老宅里也种了一棵差不多模样的树。”裴纾照打趣道：“都种了有百来年，也没能成妖。”
脑子里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好像吹开了一层灰，江荨缓缓睁大眼睛，“我是从这样的一片林中，被移植到了一户人家的院中。具体年月记不清，你确定你老家也有一棵槲寄生吗？”
裴纾照的心也慌乱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你觉得以前你是在我家老宅里。”
江荨低眸，“我也不确定。”
裴纾照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突然朝外喊：“祈风，让车夫继续赶路。”
祈风骑着高头大马，看了一眼踢着石子解闷的冬七，“那冬七怎么办？”
才问完，前头马车的帘子再度拉开，这回是江荨探出了脑袋，说：“跟你同骑一马，就麻烦你照顾一下冬七了，冬七，接住。”她丢出一顶帷帽。
马车没有等他们，直接奔走了，这边冬七将帷帽戴上，磨磨唧唧半天，祈风见马车跑太快，怕追不上，急得直接下马抱人上来，夹在怀里勒紧缰绳，紧跟上去。
马车中，江荨正听着裴纾照说着裴家的一些往事。
裴纾照知道的并不多，但江荨想知道，他就不打算有一丝隐瞒。
江荨很自然的躺在他的腿上，感觉手轻抚在脸上，从脸滑至耳后、脖子。
他低沉着声音娓娓道来：“我爹说给我听过，大概是百来年前，镇子上突发过一场瘟疫，我们裴氏一族病死了太多人，有个道士路过，说他有个法子能保我们裴氏一族不受病痛折磨。”
江荨：“那个法子我知道，跟我的真身有关吧。应该是道士有所图谋，就将我挖了，然后种在你们裴家院子里。”
“嗯，确是如此。阿荨就是机智过人。”裴纾照忍不住赞扬她。
在他眼里，江荨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江荨叹息一声：“坏人都是这样打坏心眼的。其实我的真身并无挡去病邪之效，你们那时的家主肯定被骗了，我的真身不但不能为别人挡灾，还因我已开灵智，真身会不断吸收阳气。”
裴纾照：“......”
“那道士是想要你们裴氏一族每一代人都成短命的。”江荨直言不讳道，“天上从不会掉好事。”
“或是一时情急，病急乱投医。若我是当年的家主，也很难不去轻信。”裴纾照想到后来那棵树的遭遇，手揽住她的腰肢，“你还会疼吗？”
“嗯？”江荨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出。
“那棵树我记得被火烧过，家族中曾有人冒死救火，人被烧死了，树还在。”裴纾照道：“所以，还会疼吗？”
“不疼了，如果你跟我一样，能在世间活很久很久，就不会那么怕疼了。”话说出口，江荨突然反应过来，她的小哑巴本来就不怕疼。
很多年前，江荨在裴纾照的手上用刀割肉，也没见还是小孩的他怕疼。
江荨：“那你呢，就不疼？在山洞的时候，那是一点都不害怕我啊。”
“不怕，因为是你，没什么好怕的。你能救我，就不会真的杀死我。”
“唔。那如果我当初真的一气之下将你的血放干了，你就不怕？”
江荨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了些，她转过身子，后脑勺枕着他的腿，面朝上，与他对望。
只见他眼中情愫渐浓，“你救的，我的命就是你的，不怕你要，就怕你不要。”
江荨脸一红，伸手去摸他的下巴，再指尖一滑去摸他的唇，“我就说你这张嘴越来越会说话了。当初捡到你时，你若是也开口说出这番话，兴许我已经将你扔在某处山头喂了狼。”
裴纾照抓住她的手，身子往下一压，鼻尖碰鼻尖，道：“你可舍不得。”
“谁、谁说我舍不得，我可舍得了。”离得太近，江荨的脑子也一片眩晕。
她微微抬起身子，发现两人这姿势南辕北辙的，根本亲不到唇上。奈何她心里痒痒就想亲一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勾住他的脖子，对着这处落下吧唧一声响亮的吻。
既然江荨开了个头，裴纾照也不打算藏着，直接将人捞起来，坐在他的腿上，托着她的脑袋深深吻下去。
良久后，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额头碰额头，江荨张嘴对着裴纾照的唇咬了一口，还不忘刚才说过的话:“你看，我就说我舍得吧。”
裴纾照被她这样幼稚的样子给逗笑了，“好，你舍得。”
一路上他们两人腻腻歪歪的，马车行了十日，终于抵达梧桐镇。
这一路风平浪静，没有出现劫车的贼人，也没出现一点不好的事情，江荨悬着的心也稍稍落下了。
裴家祖宅很大，放眼整个镇上，都没有第二家祖宅这么大的人家。
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将她的真身挪走。
江荨没心思多加欣赏祖宅的风光，看见大门一开，便脚下生风跑了进去，前来接他们的高氏笑着想跟她说话，却见孙媳妇着急忙慌的。
高氏一脸茫然。
裴纾照却好似钻进了江荨的肚里一样，懂了她要做的，不过这次他不能随她，也顾不上许久未见的祖母，只匆匆说:“等会儿同您说。”然后就追了上去。
高氏杵着拐杖，与管家一同去望两人身影，忽然再次露出笑容:“我孙儿的眼光就是好啊，孙媳妇找的好，朝气蓬勃，连我这孙儿也变了不少。”
管家:“是啊，两人特别相配。”
祈风跟冬七骑着马才到，不知前头的情况，一下马看到老夫人在门口相迎，祈风忙道:“给老夫人请安。王爷跟王妃去哪了？”
高氏也是年轻过的，不回答他的话，只慈祥的笑着。
她忽然拉起冬七的手，一脸慈祥道:“我看是时候，让他们身边减少一点人了。”
冬七听了心发慌，就差当场跪下，“老夫人，您别赶我走啊，我还想伺候我家主子一辈子呢。”
高氏:“傻丫头，谁说让你走了，我的意思是，以后没什么事，你们该干嘛干嘛，不要总在他们两个人眼前晃悠。裴家还等着他们两人开枝散叶，你们不能一天天跟在后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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