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后方响起叶寻风的叫喊声,“快让开啊——”
在萧霖秋回头时,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青年尚未来得及抓稳缰绳,头顶处袭来的烈风愈发强劲。
马的嘶鸣声尖锐又刺耳,萧霖秋深知自己已经来不及逃离,索性他自暴自弃的闭上双眼。
霎时,萧霖秋的身躯猛地腾空,他忙不迭睁开眼,下意识看向右侧的人,对方单手运转灵力,将青年往自己的身边带去。
萧霖秋刚用手搂住明忆鸿,下方就传来叶寻风的惨叫声。
被摔得生疼的人挣扎两下,最终还是无力瘫倒在草地上。
两匹马受过惊吓后,没跑出多远,便自行停在坡上。
留在原地的叶寻风翻身,用双手枕住自己的脑袋,任由羊群散漫游走于任何地方,他望向天边的双眸中,充满希冀之色。
半空的二人缓缓落地,萧霖秋并不急着上前去将地上的人拉起,他反而跟随叶寻风的视线往苍穹看。
这里的天不似人界那般苍白,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藏在纱云层中的蓝,以及日光中的金黄。
地上的碧翠同天上的湛蓝相连,四散的羊群亦成为地间的白云,飘向草原尽头。
“我爱这个地方。”叶寻风又重复说。“可我更想去远方流浪,去看看我不曾见过的天地。”
萧霖秋伸出手把地上的人扶起来,叶寻风的这番话,他竟觉得有些亲切又遗憾,故人的身影瞬间浮现在萧霖秋的脑海中,片刻后,他敛起神情,问:“你打算何时动身?”
叶寻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缓缓低垂下脑袋,然后又摇着头说:“我不能翻过那座山,我不能出去。”
“为什么?”萧霖秋小心翼翼地问。
只听叶寻风轻笑一声,“因为这里的一切,都需要我。”
闻言,萧霖秋满脸疑惑,他只以为是叶寻风太过夸大。
“我知道你不信。”叶寻风不恼,他又说:“今夜有个小型典礼,你会在那时候明白的。”
风声渐歇,三人费好长一段时间才把羊群全部找回,等羊群入圈后,累得精疲力尽的青年靠在栅栏边,他不断喘息几下,“你……也没说少数了一只啊——”
“抱歉,失误失误!”叶寻风连忙赔笑道。
萧霖秋一想到自己整个下午的光阴,都在寻找一只不存在的羊,他顿觉无力与疲惫。
“好了,我们先回去……”萧霖秋的话还未说完,他的衣袖就被羊圈里的羊叼着往里拽,“哎——”
“哐当——”的声响起,随之起伏的是栅栏被折断的声音。
萧霖秋栽倒在羊圈里,被羊群不断蹭着他,一股膻味险些让萧霖秋窒息。
夜幕降临后,萧霖秋泡在浴池里许久,直到他闻不到身上的膻味后,他才缓缓走出浴池,旋即穿上叶寻风给的衣裳。
他推开门的刹那,一阵伴有烟气的风扑面而来,青年刚转头看向左侧,发现明忆鸿倚靠在墙根,似乎等待已久。
[快开始了。]明忆鸿的声音出现在脑中。
萧霖秋闻声点头,“那我们先去找叶寻风。”
[不用寻他。]明忆鸿淡然说。
青年挑眉问:“为何?”
[因为这场典礼就是为他举行的。]明忆鸿耐心用意识解释道。
等萧霖秋随明忆鸿来到最初的殿堂前时,殿外早已围满人群。
夜里月明星稀,殿堂的台前升起一团猛烈的篝火,萧霖秋透过人群,看向篝火后面的人。
叶寻风的发丝随风飘舞,其微闭双眸,身着黑色长袍,并将左侧的肩臂暴露在空气中,眼前的青年远比白日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人要成熟稳重。
与此同时,一位老妇从台下缓缓持杖走上来,其人头戴兽饰,双手布满褶皱,当此人出现的刹那,台下的躁动声悉数消散,这足以见得老妇的威望之高。
只见老妇驻足于叶寻风身前,青年缓缓俯身朝对方低下头,下一刻,一束紫光自篝火中去,火焰汇在老妇的指尖,然后又被送至叶寻风的眉心。
火光描摹叶寻风的肌肤,最终在其眉间留下红黑色的烙印。
霎时,老妇抬起执杖的手,使杖尖在空中划动几圈,留下一个狮子头的图案。
一阵沉吟声自老妇的嘴中发出,但萧霖秋无论如何都听不懂对方在念什么。
而叶寻风则不紧不慢回身站直,接过五叔为他牵来的马绳,马匹长嘶一声,旋即跟随着叶寻风的牵引,围着篝火转动一圈,然后它又沿着人群让开的道路往外面奔去。
然而叶寻风所至之处,皆被他用灵力点亮,黑暗的草原因光亮生出一条新路,延绵到尽头。
见状,人群纷纷朝反方向走去,他们似是在执行某种旨意般。
不明所以的人忙不迭叫住即将离去的五叔,他问:“请问你们现在要去哪?”
“去瞻望地,看风儿完成最终的仪式。”五叔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你们也可以去看看,接受祝福的洗礼。”
闻言,,萧霖秋下意识看向明忆鸿,等看到对方点头后,二人才追上人群的脚步,往瞻望地去。
所谓的瞻望地不过是一处悬崖边,但悬崖底不是深渊,而是深邃无垠的海。
月光铺撒在海面,似坠落凡尘的明星,点点光芒将海面缀成一张洁白的柔纱。
萧霖秋把目光往右侧移去,在海岸边有个巨型洞窟,光从外面看,幽幽的洞穴内漆黑一片,并且有股压迫感从无形中传来。
“五叔。”萧霖秋看向身边的男人,“我们在这里看什么?”
“等着吧,他很快就来了。”五叔意味深长地说。
不等话音落下,悬崖另一侧逐渐升起排排亮光,而在亮光中央奔驰之人,正是叶寻风。
随着光芒越发醒目,愈发靠近,叶寻风策马的身躯逐渐后仰,他勒紧缰绳,马匹停下来。
旋即,叶寻风迅速翻身下马,他先是顺着马身抚摸几下,以示安抚,然后他以光芒作衬,款款迈步朝悬崖靠近。
萧霖秋见身边的人群没有丝毫担忧之色,他内心的忐忑愈发猛烈。
“他这是要做什么?在走下去,就是悬崖了!”萧霖秋忍不住询问身边人,他的眼中满是慌乱。
“以身祀狮。”五叔淡然地回应道,“别担心,风儿会回来的。”
彼时,萧霖秋的右手被明忆鸿握住,对方用意识说道:[这是祈福仪式,主持者以火点亮执行者的眉心,是为驱邪祟,此后执行者以灵力点亮接受祝福之地,遂又去点醒狮子的眼,以求年年顺遂,福泽佑天地。]
[你为何这般清楚?]萧霖秋有些错愕。
明忆鸿缓缓解释,[因为这是星渚部分群落的习俗。]
[所以……这个草原上的人,都是星渚人?]萧霖秋用意识问。
明忆鸿上下摇动斗笠,是默认了。
顿时,一阵巨响自崖底的洞窟传来,萧霖秋细听其声,是脚步声。
“来了!安静——”人群中有人喊道,话音刚落,一切皆归附于宁静。
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萧霖秋在发梢拂动之余,他亲眼看见一只高若崖壁、宽比海岸的狮子从洞穴走出。
接着,狮子仰天发出长吟。
远处的叶寻风丝毫不畏惧狮子的压迫感,他缓缓往悬崖走,直到他的身躯悬空,凭借灵力浮在半空。
叶寻风抬起右手点亮一抹淡黄色的光芒,左手则叩在胸口中央,其垂眸嘴里念咒,使狮子平复躁动。
渐渐的,叶寻风试探着将右手的光亮,分别点在狮子的双目,直到动作结束,狮子都不曾为难他。
立在原地的萧霖秋在无意间看到,叶寻风的动作一滞,其似乎在犹豫什么。
下一刻,叶寻风伸出手,轻轻触碰狮子的前额,彼时,仿佛画面静止,众人站在离狮子和叶寻风很远的地方,他们似乎是在惧怕狮子失控后,带来的伤害。
可唯有萧霖秋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仪式结束后,狮子归洞,众人散去,叶寻风重新策马而回。
率先迎上去的人,是萧霖秋。
当叶寻风空间几人后,他的表情有些错愕,但这份情感很快就被他掩盖过去。
只听萧霖秋唤道:“叶寻风!”
“你们方才看见了么!”叶寻风已经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它今天似乎格外温顺,若是换作往日,它定会挣扎几番的。”
“如此看来,我们今日很幸运,能顺利接受到狮子点睛的祝福。”萧霖秋笑着低声道:“也谢谢你。”
此话一次,叶寻风明显怔愣一瞬,他的脸上慢慢晕开笑容,“嗯,你们快去晚会玩吧,那里有烤好的羊肉和酒。”
“真的吗!”花溪舟和明希羽异口同声。
被吓到的人下意识问:“……你们何时来的?”
“我们帮婶婶砍了很多木柴,我们放下东西后,就来寻你们了。”花溪舟洋洋得意地说。
“你用灵力把整片山都斩秃了,你怎么不说这个?”明希羽打趣道。
“希羽!”花溪舟的脸颊瞬间红透,“你能不能别总拆我台。”
眼见二人就要吵闹起来,萧霖秋忙不迭说:“你们再不去,酒和肉就都没了。”
闻言,二人同步转身,朝晚会奔去。
“好了,你们也快去,我要先把马牵回马厩,然后再把衣裳换回来。”叶寻风说着,就往屋舍的方向走去。
驻足在原地的萧霖秋,作势要拉着明忆鸿往那二人消失的方向走,却不料明忆鸿竟挣脱开了他的手。
“怎么了?”萧霖秋回身看向对方。
明忆鸿摇头,[不去,太吵。]
远处的灯火照亮此地,萧霖秋站在亮处,明忆鸿立在暗处,二人被明暗分割开,中间仿佛隔着一道屏障。
“我陪你。”萧霖秋不假思索的说。“我们去海崖壁边吹吹风,好不好?”
[你不去晚会那边吗?]明忆鸿的声音迟钝响起。
“我不是必须要去,等晚会结束后,我去同叶寻风解释一下就好了。”萧霖秋回答说。
尽管萧霖秋这般说,明忆鸿已久还是犹豫不决,[……那我还是——]
萧霖秋不等对方说完,他便走到暗处,重新牵起对方的手,带着明忆鸿朝宁静的崖边走去。
[你为什么?]明忆鸿的声音缓缓响起。
萧霖秋站在崖边,瞻望遥远的海平线,“比起热闹,我更喜欢你身边的宁静。”
明忆鸿没有回答,他愣愣的盯着青年看了许久。
此后二人坐在一块枯木上,安静陪伴彼此良久,耳畔唯有海浪的浮动声,明忆鸿凝视着海面,出神好一会。
“阿忆,你能……再多同我说一说你的过去吗?”萧霖秋的声音出现,彻底打破寂静,使孤独感完全消散。
[我的过去?]明忆鸿逐渐回过神,[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值得出来。]
“无妨,我就当听睡前故事,如何?”萧霖秋笑道。
明忆鸿沉寂许久,他简言道:[因为我没有天榆丝,父亲将我藏在一座名为天南星的孤岛上,我在那里呆了很久。]
脑海中的声音逐渐消失,萧霖秋后知后觉的问:“没了?”
[嗯。]明忆鸿笃定着点头。
“再详细点。”萧霖秋凑近掀开对方的白纱,他的语气格外柔弱,似是在撒娇般,“好不好?”
明忆鸿与萧霖秋对视许久,最终他还是点头。
[当时父亲为我安排了一位教书先生,但后来他失足跌落悬崖,彻底离开了我,至今为止,我仍记得,等我赶到时,他的身躯已经被木枝刺穿,我想救他,可他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到最后消散在我的眼前。]
明忆鸿缄默许久,又说:[此后我孤身在天南星度日,曾经先生说,天边每出现一次晗川星,那便是一年的结束,于是我日日盼着晗川星经过,只为等待父亲将我带回去,但……后来我都不知道晗川星来过了多少次,但我依旧不见父亲的身影。]
明忆鸿的声音在萧霖秋的脑海中起伏,而由这些平淡语气交织诉出的话,却又这般剜心。
萧霖秋也终于明白明忆鸿为何不能说话了。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长时间未能与人交流,导致其已经不会用嘴说话了。
寒夜伴随着浪潮声,将天地间的静默烘托得淋漓尽致,仿佛此刻,身外之物,早已不再重要。
后来萧霖秋都不知自己眼角的泪水是何时落下的,他只记得自己双手枕膝,看着对方冷静地将过去的苦难不痛不痒的说出口。
萧霖秋从未见过谁在这种事情上,能做到如此淡定,就好似苦难已经磨去他的棱角,使其麻木。
再后来的事情,萧霖秋便不记得了,他伏在明忆鸿的肩头,于泪水中睡去,直到次日天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萧霖秋的身躯猛地颤抖一下,接着他就被摔下榻的疼痛唤醒。
青年缓缓撑起身子,揉着被磕到的膝盖,他下意识叫道:“阿忆。”
下一瞬,屋门被打开,明忆鸿迅速闪至萧霖秋身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
萧霖秋虚张开双眼,看清眼前人,他抚着自己的眼眶问:“我怎么感觉……我眼皮肿了呢?”
[不用感觉。]明忆鸿淡然回应。
闻言,萧霖秋倒吸一口凉气,“你……等一下。”
萧霖秋被对方扶到榻边坐下后,他连忙抬手揉搓眼皮,使灵力萦绕,无需多久,他的双眼便恢复正常了。
“昨晚我是不是……哭了很久?”萧霖秋的脸颊绯红。
[嗯。]
一时之间,萧霖秋竟觉得自己颜面尽失,正当他不知该从何说起时,明忆鸿的声音缓缓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我以前从未想过,自己那样乏味的过去,也能让人潸然泪下……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之所以哭,不单是因为你的曾经。”萧霖秋又哽咽起来,“这里面包含的,不止是我心疼你所经受的一切,还有我对你的感谢。”
“你一个人坚持走了这么远的路,才来到我的身边……累不累?”
[不累,相反,我很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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