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吧,辛苦你了,我在这陪着就行。”我对谢文栎说,头没有偏转,在对方沉思几秒道了好之后,我没再开口。
“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谢文栎离开了病房。
谢文栎确实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十几年的相处下她也清楚我的性格。她希望我好,也知道我和鄢卿都好我才能好起来。
天晴之后,要好好谢谢她。
凌晨的医院更加寂静,眼泪停止了向下坠落的轨迹。
鄢卿的呼吸很平稳,她一向如此。偶尔的压力过大会导致频率加快,呼吸加重。
睡不着的夜晚呢?
翻来覆去时发出的叹息声,一定淹没了轻微的气体流动。
不顾喘不上气的烦闷和夏天黏腻腻的汗渍,我把额头靠在鄢卿的小臂上,鼻息打在薄被上又冲回我的皮肤。鄢卿的气息忽远忽近,更浓烈的其实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
眼眶再次发酸。
在一起五年,鄢卿从没生过大病,又何况眼下住进医院躺在我的面前。
她瘦了不少,就算没有对话,但我仍知,鄢卿很疲惫。
思绪在无声流泪演变成抽泣的过程中被拉回半年前。
手机屏幕碎裂的瞬间仿佛就在昨日。
从失业起,我的生活陷入了一滩死水,和鄢卿在一起才偶尔有石子激起几圈涟漪。
我用将近六年时间建立起的微弱的自信心在次次碰壁中被消磨。租不到房子,约不到利润大的客户,一天中闲散的时间持续延长。潜在的自我怀疑蔓延在我的心底和精神深处,我妄图将它们埋藏起来再厚厚地遮住,可急于被认可的躁动却很难压制。
我变得焦虑,变得容易急躁,周身的一切好像到了过山车的下坡,猛地一头冲进空气的裂缝。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高考完的夏天我十八岁,和控制了我十八年的宋和泉彻底撕破脸皮。我面对于还算不错的高考成绩只觉得恶心,是父亲让它们拴住了我。
吵完架过后的几天,在妈妈的调节下我和宋和泉达成协议。带着足够立身的启动资金以及自以为不会没浇灭的热情,我离开了宋氏的茧房,开启了为期到二十八岁的放养生活。
我一直以为是我有足够的实力,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是我拥有着远不同于别人的起步高度。
我仍然依靠着宋和泉。
即使我从他的身边消失了,但我仍然无法离开他。
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扩大再扩大,直至笼罩我的全部。
或许我一无是处。
或许我不愿意承认。
或许我没有勇气面对。
想的越多,就会失去的越多。
我开始减少出门的次数,开始因为微小的不如意就放大自己的情绪,我想要得到认可,但举步维艰。
我不知道哪里是重新开始的起点。
“便利店”生日后的一个星期,谢文栎约我出去坐坐,她帮我看了个店铺有意向直接让我盘下来。
当晚和鄢卿打过招呼我就照着谢文栎发的定位去赴约。实际上我对于盘店的**并不是很大,更何况眼下我也没有那么多钱能拿得出来。
“怎么跑过来喝酒了?”我在谢文栎对面坐下。时间还早,四人桌上摆了两扎啤酒。
“聊天这里不是正好,又不吵,”谢文栎给我倒了一满杯,一半啤酒一半泡沫的一满杯,“我们也很久没喝过了。”
“想喝奶盖去奶茶店。”我接过杯子打趣了一句。
谢文栎帮忙看的门面是在老城区的一家店面,原主要搬走了所以准备卖掉那的空房,价格相对合适,但我还是拿不出那么多钱。
“房子保养的还可以,小两层,原来一楼是小卖部,楼上住人,地段没那么偏,价格相对来说很不错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来走得有些口干,连着灌了两大杯还是觉得很渴,“你看这些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主要还是钱,”我握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一些,“当时的钱用来买那个小房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以前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呢。
“……”谢文栎保持了几秒钟的沉默,“我……”
“我不要你的钱。”我打断她,我不是很想听到好朋友口中说出“我可以帮你”这样的话。
谢文栎一直在帮我打听,没有动用她的人脉算是在我能接受的范围内最上限的做法了。她清楚如果再给我什么物质上的帮助,我不但不会接受,可能还会和她翻脸。
初中的时候通过家里商业上的来往,我第一次认识谢文栎。我跟她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她从小到大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一样,我陷在反抗之中。
我的人生是一成不变,而且还生了锈的铁轨。
一口气又干掉一杯啤酒,胃有些发涨,头倒是还很清醒“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知道我的作风,”我端起酒杯和她面前的杯子碰了碰,“很感谢你帮我,但是……让我再想想吧。”
谢文栎点点头,没再就这这个话题聊天。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调节能力超级强悍的人,实际上我只是善于埋葬,将一切都埋进看不见的泥土里。
一切也等待着某个时机,找到能彻底击溃我的间隙,倾泻而出。
从源头,打败我。
怎么回到家里的我根本记不起来,但躺在床上睡着时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自己趴在鄢卿怀里哭,像是从来都没有哭过一样夸张到要把眼泪全部抽干,像是婴儿降世般只会以呜咽和抽泣来诉说不满。
就是梦吧,宋烨是绝对不可能那样哭泣的。
至少在我看来。
之后我总想到那栋小两层,自己悄悄去看过几次,脑海里也幻想过装修风格和后期推广,但目前我只能接受月租,直接盘下来对我有不小的压力。
我和鄢卿聊过这件事情,结局不欢而散。
我总在潜意识里把爱人和朋友的帮助归结于“怜悯”,我深知事实并非如此,可思想如同钢筋,难以扭转。
又是一个月过后,已经要到八月末。
晚饭时我和鄢卿又聊起那个门面,话里话外透露出“好想买下来”,鄢卿几番想说出口的话又咽进肚子里。
在蹩脚的演技中我把话题转向了同样麻烦,但我也同等在意的话题。
鄢卿对家里的出柜。
我们的感情什么时候可以得到鄢卿母亲的认可?
这个话题谈论的次数也并非我们用手就能数的过来的。
记得之前鄢卿二十一岁生日刚过完,她大三时期的第一份奖学金下来时,我意识到还有一年多她就要毕业,于是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应该会直接去学校面试。
鄢卿的成绩一直很好,不用人担心,毕业了直接找工作应该没有太多的问题,但我不合时宜地问她“那我们呢?家里……”。
我也或多或少地清楚她母亲似乎很反感同性之间的情感,以前觉得还早也就作罢,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考虑的事情变多了,家庭那一关迟早得过。
“我妈那边,我想…等毕业再说,可以吗?”鄢卿的语气是在恳求,我不想她为难,我抱了抱鄢卿,说“没关系,还早呢”。
当时的我们没什么压力,大半的心思都在对方身上,包容和理解被放在首位,即使答案不是对方所希望的,我们也可以较为坦然的说出“没关系的”。
但毕业的时候,鄢卿逃避了。
她再一次说出“再等等,好吗?”这种话。
鄢卿说,“我想等找到工作稳定些了在讨论这个问题。”
我说,“好。没关系。”
没关系。
但是现在有关系了,我想被认可,想被赞同,想被承认。
哪怕只是我和爱人之间简单纯粹的感情问题,我也想要被承认。
迫切地。
鄢卿在饭桌上沉默的几秒或者是几分钟里,莫名的烦躁迅速滋生,不清楚原由,但我清楚一旦爆发就很难收场。
我忍住了,我说,“没事儿,吃饭吧”
鄢卿没有听到我的“没关系”。
后面的时间里我尽量劝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我的鄢卿的感情基础很牢固,不应该被外界因素所干扰。
我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揽客和拍照上,通过马不停歇地工作将烦恼抛在身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攒下部分资金买下那栋小两层。
每隔一两个星期我就会去打探打探店面有没有出售,看见仍然空着的房子会让我的心情短暂地愉悦,我只希望它可以一直这样空着,直到我有能力买下它。
谢文栎时不时地在我空闲的晚上叫我出去喝点,反正不用掏钱,我几乎没有缺席过。
鄢卿不喜欢烟酒味,但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泡在这种气息中。
鄢卿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我不知道。
暑假结束,我和鄢卿面对面的时间骤减。
我们约好在一个周六出去散心,再好好依偎在一起睡上一觉。
市里面一个小小的风景区,气温也正正好,我和鄢卿散步在绿荫下,手心温暖的触感融化在其中。
感觉很久没有和鄢卿出来玩了,也好久没有给她拍照片了。
鄢卿今天内衬是一件黑色紧身短衫,我有一件加宽版的同款,但今天穿的不是它。
她的笑容仍旧美丽,像秋风拂过果实,悄无声息地催熟着什么。
比春风少了很多生动。
“诶对,妳看我,别看镜头……诶!完美!”
我招手示意鄢卿来欣赏我的杰作,虽然优质的模特占了很大头的,但宋大摄影师的技术也是很一流的。
鄢卿看着相机眼睛闪闪发光,向上的嘴角是我觉得很舒服的弧度,我亲了她一口,出其不意地。
她也毫不掩盖地回吻了我。
鄢卿的手机也揣在我的挎包里,有消息进来的震动提示。我和她的电子设备都录有对方指纹,可以随意打开。
亮屏之前我以为是自己的手机,结果却看到了鄢卿微信界面那个没有备注却非常熟悉的联系人。
【下午好鄢老师】
【下午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是陈姓男子。
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了,魏阿姨和鄢卿谈论处对象和结婚的次数越来越多,刻意地想要快点让鄢卿找一位男性伴侣。
发现了吗?
七七八八了吧。
迷茫,委屈,郁闷,害怕,烦躁。
陈某某是年前鄢卿过生日魏阿姨推荐过来的,出于礼貌一直留着好友。
翻看聊天记录,可以很清楚的发现鄢卿从礼尚往来到草草敷衍,再到现在的懒得搭理,她一直保持着不少的距离感。可对面锲而不舍地坚持了大半年。
我很烦。
这人是鄢卿妈妈想要介绍给鄢卿的对象,我很讨厌他。
鄢卿有爱人,她不需要建立新的恋情。
鄢卿的恋人,是我。
可鄢卿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她有对象,为什么不大胆地承认宋烨是她谈了快五年的女朋友,为什么不敢回绝她妈妈想让她和男□□往的念头。
为什么?
鄢卿。你是不是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我无比艰难地调整呼吸,气管好像头块严丝合缝的石头堵在里面,上不上来也下不下去。
做不到大发雷霆,更做不到视而不见。
后面的半天我的魂应该是飞到天上去了,说话像机器,表情像人偶。
她也意识到我看过了陈某某的消息。
可她没说话。
一句也没有。
到家之后我像是和高中时跑完八百米一样瘫倒在床,没有一丝力气,连想呼吸的**都淡得可怕。
好累。
“姐姐,我煮点银耳汤,要加糖吗?”
鄢卿在找话题,我从来都不会不放糖。
我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我不想喝,妳别折腾了。”脸闷在被子上,很难受,但我好累。
那天过后,我和鄢卿再没有单独出去玩过了。
日子变得平淡如水,比水还淡。
高兴的是那件门面一直还留着,我准备再努把劲凑点钱,如果还不够就再贷一点,我想在新年之前拿下,把自己的喜悦带给她算作新年礼物之一。
而她二十四岁的生日礼物,我准备了一台入门级微型单反。鄢卿很喜欢拍些天空,花草或流水,我想她和我记录她一样去将自己喜欢的一切事物留存下来。
我想着双喜临门,但毫无征兆的变故是一桶源源不断的冰水。
鄢卿今年生日当天没有下雪,气温却很低。不过刚好在周五又刚好不用带晚自习,鄢卿可以早早回家过生日。
下午四点钟我去快递站取回给鄢卿的生日礼物,不仅仅是一台相机,还有一本定制的相册,扉页是我写给鄢卿的寄语。
亲爱的鄢卿:
机械的转盘或许是年轮状的春天,摁下快门的瞬间,你是四月阳光下的剪影。
抱着有些重量的小包裹回到家里,我开始研究如何摆放才能巧夺天工给鄢卿一个惊喜,剩下的时间再做顿饭,烤点小饼干……鄢卿七点左右到家的话,一切都刚刚好。
心情颇佳,即使最后没想出好的点子把放礼物藏起来,让她直接进门就可以看到也不错。
时间跨越到五点多,我想给鄢卿打个电话问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拨过去的时候对面正在通话。
可能在忙。
我切换到微信给她发消息。
【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
【下午想吃什么】
【我准备烤点小饼干,妳想吃炒菜还是煮个简单的小火锅呀】
应该不会很快回复,把手机揣进衣服口袋浅浅收拾了一下,我就开始着手本大师最为拿手的巧克力小饼干。
推进烤箱前,差点忘记给粽粽的小猫造型的饼干拍照,手上还沾了面粉,拿出手机的时候屏幕都点不开。
狂摁快门之后小猫们被我关进了烫烫的小烤箱。
稍微收拾了下我准备给鄢卿汇报进程,小半个小时过去了居然还没有回复。
发过去几张照片,还有饼干特写。
【可爱不】
【棕色的小猫,像冬天的小煤球逻辑猫】
【妳还在忙呀?】
【吃什么!!!】
对话框上方现实对方正在输入,但我并没有收到消息,几秒后铃声响起,鄢卿直接打了过来。
“喂,咋啦?不是在忙吗?”
“那个,姐姐…我想跟妳商量个事…”鄢卿话语里满是犹豫。
“怎么了妳说嘛。”
“我妈下午打电话说来接我去吃饭,所以可能……”鄢卿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我猜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不能和我一起吃饭了。
“……”我多少还是有些失落,不过生日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个饭也没什么,我随即调整过来笑了笑对着电话那头说,“没事没事,那我下午就不做饭啦,等妳晚上回来饿了的话我给妳做点宵夜吃,然后饼干我给你装一部分,另一部分我自己吃掉了喔。”
“嗯嗯,我一会儿下班了再给妳发消息。”
“好呢,下午多吃点哦。”
虽然说还算干脆地挂掉了电话,可是我总感觉鄢卿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鄢卿说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湘菜馆,味道还不错。她发来的照片中点了不少菜,我当时就回了一条打趣她的消息。
【就妳和阿姨两个人点这么多啊,小心吃饱了晚上回来饼干都吃不下了】
我躺在床上无聊地刷手机,太过乏味导致困意滋生。再睁眼时卧室里一片漆黑,但客厅还亮着小灯,是鄢卿回来了。
我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出卧室门,看见鄢卿正在给她的礼物和小饼干们拍照,见我起来飞快地闪现到我身边用力地抱了抱我。
“谢谢姐姐的礼物,超级喜欢!”她亲了一口我的脸,随后说,“这个相机很贵吧,刚刚研究了半天跟妳的还有点不一样。”
“这个还好,入门款简单易上手,回头我教妳怎么用……饼干吃了吗?味道怎么样?”
“感觉有点皮了……”
“那还不是怪妳不回来和我吃饭。”我捏了捏鄢卿的脸,故作生气道。
“我也没想到妈妈会突然喊我吃饭嘛,怪我怪我”鄢卿讨好我似的给我捶背,“妳下午没吃吧,收拾一下我请妳吃宵夜呀。”
时间不到九点,我和鄢卿都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羽绒服,牵着手往家后面相隔了一条街的小夜市走去。
烤一点小串,喝一点小酒,鄢卿有着人生转折的二十四岁在我们的聊天中开始。
她一如既往的上班下班,我也按照自己的计划稳步进行着。
过完元旦离假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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