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九日，天空飘着雪花。
我拨通了那家店面留的电话，之后加上了微信，商量着这个周末面谈一下转让问题，这件事情带来的开心一直持续到鄢卿下晚自习回家，她不明所以，但也和我一样地喜悦。
我并没有告诉鄢卿我要买下那家店铺，如果被她知道我宁愿贷一点款都不愿意用她的钱 ，她又得多心了。
鄢卿要上晚课的时间里一般在九点半左右到家，晚一点也在十点前。只是临近寒假，琐事增多，她今天十点多才进了门，外面雪还不小，这么辛苦我总是不由得心疼。
我很快地煮了碗鸡蛋面给鄢卿，简单且好吃，她总是很捧场地夸赞我。
一人做饭另一人洗碗是我们之间一种小小的默契。鄢卿的劳累我看在眼里，在她吃完之后我想抢在她之前去把碗洗了，不过我犟不过她，她仍然坚持自己去收拾。
“一个碗而已，我又不是瘫了。”她笑了笑，越过我走进厨房。
我坐在客厅的毛毯上，手中剥着橘子，眼睛盯着手机上播放的短视频，鄢卿的手机面朝下的扣在离我右手几厘米的距离处。
剥完两个橘子，鄢卿的手机传来持续地震动，有她的电话进来。
翻过来一看，是魏阿姨。在我起身准备给鄢卿递手机的时候电话挂断，随机有微信消息弹在鄢卿的锁屏界面。
【小陈说你又是两天没回他消息了】
【你是不是跟他产生什么误会了？】
【上次吃饭不是还好好的吗？】
【你赶紧给他回个消息啊】
还有几条好像被我的大脑自动屏蔽了，我的注意力全都在“小陈”和“上次吃饭”中，似乎有电流闪过，我意识到鄢卿那天的欲言又止代表了什么。
生日那天吃饭不仅是她们母女俩。
还有魏阿姨介绍给鄢卿的陈某某。
鄢卿没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为什么？
我盯着手机发愣，屏幕已经黑了，我没有打开的**，可是手指还是摁了开机键，停留的几秒钟里成功解锁，随后又不自主地移向微信图标。
先有魏阿姨的未读消息，其次是没有备注同时被屏蔽了的陈某某。
我的心情平静得有些怪异，也可能是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点进陈某某的对话框一直上滑到十二月底。
【不好意思啊鄢老师，今天吃饭的事情没有提前和你说，我也不知道是你的生日，所以没有准备，给你买的礼物过几天送到，记得签收】
【魏阿姨她不让我提前和你说，真的不好意思，这顿饭让你吃的不太愉快】
【回头我再单独请你吃别的菜可以吗】
……
十二月二十一日的消息鄢卿一概没有回复，过了两天她才礼貌地回绝了陈某某，再后面的时间里鄢卿同样是一副爱搭不理地态度，但我还是觉得微微刺痛。
我毫不知情。
鄢卿也不知情。
可为什么不告诉我？
翻到元旦的消息，是陈某某问鄢卿怎么没有收快递，同时发了个红包以示元旦快乐。
看到这里我才想起元旦那次在快递站，鄢卿为什么不让我帮忙取把她的也拿回来了。
原来是陈某某送的礼物啊。
还好没取回家。
我的心脏抽搐了一下，突然觉得一阵恶心。
最后是今天的十几条未读。
说未读是因为鄢卿一条也没有回复，毕竟消息免打扰收不到提示红点。
15：29
【鄢老师，这周末有时间吗】
【我听魏阿姨说你挺喜欢吃甜食的，新区那边有一家还不错的蛋糕店】
【这次可以一起去吗】
16：42
【鄢老师还在因为上次吃饭的事情生我的气吗】
【我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的我可以改】
19：31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挺喜欢你的】
【加上我们年纪也差不了多少】
【我是真心想和你试试】
【我和魏阿姨聊过几次，见面之后也还合得来】
【我是有什么方面你不满意吗？】
【我们可以慢慢磨合】
21：03
【鄢老师下班到家了吗？】
【今天雪不小，路上注意安全】
【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
【我对你是真心的】
……
恶心的感觉再放大，倒不是因为陈某某说的话有多么让人生理不适，更多的是我的“透明感”。
我的存在，不被人所熟知。
是因为陈某某毫不知情鄢卿有对象，是因为陈某某毫不知情鄢卿对男性没有兴趣，是因为魏阿姨想要避免某种结局……
无法呼吸的难受侵入我的思绪，和一堆茫然无措以及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混杂在一起。
我开始在心里责怪鄢卿，怪她为什么和陈某某断不开联系，怪她为什么不可以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的恋情。
我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如此在乎过我和鄢卿的关系……我要质问她，哪怕气氛降至冰点。
我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鄢卿收拾好后从厨房出来，我站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位置将亮屏的手机举起，像她展示陈某某近乎烫手的追求。
我也清楚这样的举动会让鄢卿感到莫名其妙，以及争执的爆发，但我没有办法。
对于这件事情我一直在退让。
我不过只是想鄢卿可以在旁人面前承认自己和我的关系，可以大胆且不假思索的说“宋烨是我的女朋友”而已。
我不想再退让了。
“妳，还没删掉他啊。”我沉着声音，直视着鄢卿的眼睛。
“谁……？哦…他…消息，妳都看到了…
”鄢卿有些逃避我的目光，她在不安。
“嗯，”她的躲避让我不舒服，我要了咬嘴唇，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后继续道，“我有说过我不喜欢他，妳…妳为什么不能和他说清楚之后，断了联系。”我努力地压制着自己想要大喊大叫的**。
“之前不是说了嘛…我怕删了的话我妈那边不好交代……再说，我也没有……”
“也没有和他聊天？”我打断鄢卿，“妳每次都这样说……”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呼出，“鄢卿，我知道妳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妳不拒绝等同于给他机会，看得他出来对妳的追求也挺用心……他多追妳一天，这事就会更难开口一分……我希望妳能明白。”
此时的委屈大于愤怒，我无法接受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眼前被追求。这种感觉好似凌迟，一刀一刀地缓慢又痛苦万分。
左手持续着握拳的状态，皮肉僵持得都有些疼痛了。
鄢卿上前拉住了我的双手，刚浸过冷水的皮肤有些发凉，刺激了我的神经。
她说：“我明白…”。
下一句应该是“但是”。
鄢卿说：“但是我妈妈…”。
这意料之内的回答让我的感知力锐减，我想象不到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来让鄢卿共情我的感受，也许她清楚……
但似乎没那么重要了。
平静的水面起了海啸，室外的大雪拍打着玻璃窗，又冷又危险。
我挣脱鄢卿的束缚，提高了话语的分贝，“妳又是这样，又在逃避，从学生到现在工作独立了妳还在试图忽略这件事情…妳还想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那个姓陈的上门提亲？等到妳妈张罗着逼妳相亲逼你结婚，还是逼着让妳做个带孩子的主妇？那我算什么？我们这五年的感情又算什么？”
鄢卿被我吓到了，最后的话语气很冲，但其实还是收敛了。因为这件事情我所积攒的不爽与委屈，不仅仅是吼完这段话就能够消散的。
“宋烨，我没有说不和我妈坦白，我只是没有找到好的时机……还有那个陈，我从始至终都和他说我不会谈恋爱，是他一直……”
“不会谈恋爱？那我们之间是在干什么？过家家么？”
“宋烨！”
“妳告诉我鄢卿，妳口中的不会谈恋爱是什么意思？我真有点不太明白了，是不会跟男的，还是不会跟任何人？那我算什么东西？妳告诉我！我他妈算什么东西！”
“我们是在恋爱！只不过是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陈述这件事情！妳能不能不要想的这么极端？我没有把我们的感情当玩笑！”
“那妳就不觉得，让我眼睁睁看着有人追求自己爱的人这件事情对我伤害很大吗？妳怎么想的我不知道，这委屈我受够了，我就想知道妳什么时候才能不和那个男的聊天！什么时候才能和妳妈坦白！给我个准话好吗鄢卿？”
“委屈…？你的委屈…我被夹在中间想调整到既要又要，难道我就我很容易了？”
我们的交流变成对吵，两条声线都穿插着随时可能变成抽泣的颤音，但没有人舍得退步。
我看见鄢卿的眼眶泛红，呼吸也在加重，同时自己的窒息感达到顶峰，氧气无法进入我的机体，无法维持我一切正常的活动。
四目对视，眼角传来一阵湿热。
正欲再度开口，鄢卿的手机震动突破了争吵的隔膜，传入我们两人的耳中。
鄢卿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用手抹了把脸，接听电话对着那头喊：“妈。”
她走到了窗边看着黑夜中雪花的下降，而我靠在沙发上，像是整个人陷入一大团柔软但找不到出口的棉花。
我听不到手机那头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鄢卿有气无力的回话。
满满的疲惫，不满，克制。
“好，我会回的。嗯，再见妈。”鄢卿挂了电话，却没有回过头。燃烧在我心头的火焰没有随着被打断的冷却时间而降温，带着浓烈的讽刺意味，我冷冷地对鄢卿说：“回小陈的消息啊。和我说的有多么好听，被妳妈一问不就老实了。”
我的冷笑刺破耳膜。
自己听了都觉得很疼。
“妳什么意思。”鄢卿只是靠着窗户转了身。
“鄢老师真是工作忙，都听不懂话了，”我直起身子点了根烟，“我说，我们都已经这样了，妳还能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当着面地维护妳跟妳妈的关系，不舍得为了我们迈出哪怕一小…哦不，哪怕半步……”
我深吸一口手中的香烟，直到多余的烟雾熏的眼睛生疼，我才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虽然不知道妳妈为什么这么讨厌同性恋，但在我看来妳这样跟妳妈一样没有区别，妳就一辈子困在被道德绑架的囚笼里，好吗？”
我本以为自己会撕心裂肺地吼出这段伤人话。现在看来，毫无波澜、冷冷地语气才更加痛彻心扉吧。
鄢卿的手机脱手砸在了地上，她颤抖着，连着声音都上下起伏，“妳说…什么…？”。
“么”字只是浅浅的一节气音，鄢卿没有想到我会如此不留情面。
烟雾一缕缕弥漫在狭小的客厅，肉眼可见的缠绕在我的周围。
一根燃尽，我摁下火机。
在火苗的跃动即将被烟草所延续时，鄢卿一巴掌拍下，我手中的火机自由落体，而香烟断成了两节。
“妳……”
“宋烨妳遇事除了抽烟抽个没完妳还有什么本事？”鄢卿的右手抖得厉害，不知道是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还是被火苗烫到从而引起的反应。
我弯腰捡起火机，随后丢在茶几上。
我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此刻自己还能说些或者是反驳些什么。
疲惫裹满全身。
但鄢卿彻底被引燃。
“妳以为妳的生活很完美？这么多年以来妳逃避家庭逃避一切，无非就是给自己盖了块遮羞布，妳用所谓自由包装自己的懦弱换来的是什么妳难道不清楚吗？”
“醒醒吧宋烨，”鄢卿的眼泪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她的眼眶，她抹了把脸继续说道：“社会的现实不是你理想的童话故事，”
“算了吧宋烨。”
争吵停止了，但争执并没有结束。
我走进卧室从柜子里取出前些年的旧手机，再回到鄢卿面前，在她不明所以地瞬间将它砸向地面。
不清楚用了多大的力气，只记得手机左上角碎成了渣滓，整个屏幕是一张大网。
“妳说…算了…？那就，算了吧。”
我好像脱了力，说这句话时轻飘飘地，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破坏掉旧手机这件承载记忆的物品，或许是因为那里面的旧照最全杀伤力最大，或许是舍不得损坏其他任何一件我和鄢卿的共同财产，也或许是大脑一片空白，当时只能想起来这部手机。
时间好像停滞了很久，我不知道鄢卿现在是什么状态，我不敢扭头看她，哪怕是一点点余光也不敢向她的位置瞟去。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收尾。
我逃了。
和鄢卿说的一样，我逃走了。
逃避是我最拿手的技能。
我忘了穿外套，在离家最近的公园冻了挺长一段时间，最后都感觉不到冷了。
昨天是久违的晴天，但现在又是一大片白色正在淹没一切。
无形的剔骨刀刺得我生疼，但精神上的大火仍在肆意的燃烧，烧不透雪花，破不了冰墙。
出门时魂不附体的状态回到家后变成了茫然以及麻木，我讲不清楚自己还有些什么情绪，就算是意识到鄢卿已经离开，我的悲伤仍然被抛弃在了最后。
我只想，立即睡着。
骗自己这只是一场噩梦。
醒来时噩梦没有结束，我在发烧的混沌中终于清醒了过来。
鄢卿不在家里了。
嗓子又干又疼，扯得厉害，想翻个身却感觉到就连骨头都隐隐作痛。
窗帘拉着，手机关机，我不知道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几点，时间在我的世界里失去了意义。
我强撑着模糊意识的干扰，胡乱地喝了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感觉有用的我一次性喝了个遍，之后再一次沉沉睡去。
度过了几天如此极致的灰暗日子，精神萎靡了不少，发烧烧的脑袋时不时还会隐隐作痛。
更要命的，是我错过了去和店面负责人交谈。
恢复正常通讯后我首先和负责人道了歉，示意自己暂时不考虑新店筹办，对面也很善解人意地说有需要再联系。
有不少的未读信息，一些是正常聊天的朋友，最多的消息是谢文栎发来的，还有不少未接来电，她估计也快急死了。
我给她回了电话，虽然嗓子还是微微干涩，但已经恢复说话能力了。
对面接的很快，各种脏话往外冒，喷的我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和谢文栎非常简略地讲了事情经过，她话里话外劝我主动联系鄢卿，但我选择装作听不懂。鄢卿肯定已经提前和她说过了，她好言相劝的话术应该差不了多少。
先静静吧。
事后我拉黑了鄢卿所有的联系方式，几天以来她没有找过我。像是某种刻意地折磨，我想让她根本找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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