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将一个旧相框擦拭干净，放到柜子顶端，相框里没有照片，只有一朵干枯的玫瑰。
天色已经很晚了，店门口坏掉的路灯不时迸出火花。
你嘴里嘀咕着咒骂城市管理局的官员，无外乎是些‘税金小偷’、‘糟烂牙的硕鼠’之类的老掉牙的词汇，你实不是个时髦的人，连骂人都骂不出花样。
这家店也跟你一样，老旧、陈腐，藏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与日新月异的世界格格不入。
但是你别无长处，除了守着父母留下的这间破烂机修店以外没有其他谋生手段。
破烂的机修店……
确实，稍微上点档次的东西都不会送到这种地方来修。
会来这种地方的只有舍不得旧物又没什么钱的老人，穷到恨不得当裤子的流浪汉，或是某些靠脏手艺谋生的人……
这种人很多，至少比那些在灯火通明的大楼里喝着非合成果汁的所谓‘市民’多得多。
就像城市地下密布的下水管道，人们只有在倾倒垃圾的时候才会想起有这么个地方。
但你仍然是赚不到几个钱的，因为他们太穷了，穷到扔进榨汁机都榨不出几滴油水，而且类似你家这样廉价的小店还有许多。
你唯一的优势就是不用交租金。
你父母奋斗了一辈子，甚至跟着探索队去荒原拾荒，最后给你留下了一张薄薄的房产证，还有两根左手的无名指。
他们死了，死在荒原兽嘴下。
很正常的死法，城里养活不了那么多人，人们只能冒着危险到外面去找吃的，跟野兽一样。
他们有机修的手艺，本来是不需要出城的，但官老爷们又想了收钱的新主意，如果再晚一年买房就要多收三城的市容税。
市容……呵，他们何曾在意过下城区的市容。
你用探索队发放的抚恤金和父母留下的积蓄买了这间铺面。
原本房主想要借机涨价的，但又传出明年每间房子的城建管理费要上涨10%的消息，吓得他连忙与你签了合同。
这则消息后来被证实是假的，可能那些老爷们还想维持下人的面皮吧。
今天的生意非常不好，从早上开到夜晚，只赚了三十个信用点，能买六只口感像鼻涕的营养剂。
你已经很不耐烦了，再开下去也不会有生意的。
还不如回去躺在床上，戴上你自己拿报废零件组装出来的拼凑版光脑，像所有浑浑噩噩的人一样，沉浸于虚幻之中。
但你还是开着店，为了省电费关闭了照明灯，只留下招牌的几个字闪着光，甚至还比不上那破路灯亮。
这是月末的最后一天，邮局会有一天休息日……
但那并不是必然的，如果是跑远途的话就会被自然而然地掠过。
咕咕——
复古的钟表报时了，每过八个小时它就会发出小鸟的声音，那是你父母给五岁的你做的，插入了一段天然布谷鸟的声音，那种鸟已经灭绝三百多年了。
现在是十二点，邮局每天上班的时间是三点。
不会有人来了。
你开始收拾东西，将那些散乱的，脏兮兮的零件们分类放好，即便在黑暗中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分得对不对……
咚咚——
轻到几不可闻的敲门声。
“请问……有人吗？”
（二）
他站在门外，那盏路灯已经完全坏了，只有招牌的霓虹散发着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的鼻尖。
你家的店门太矮，上门框正好将他的眼睛遮住。
“这么晚……一个小时来不及保养完零件，顶多将损坏的换掉……”
你碎碎念着，一边拉他进屋，一边想去够照明的开关。
太黑了，你没摸到照明的开关，他也没被你拉进屋。
他站在门外没有动。
你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抠门的邮局懒得给仿生人做维护，只要脸上有仿真皮肤不要吓到客人就好，身体其他部位的仿生皮肤脱落就不补了。
所以你的手指感受到的是坚硬的金属，冷冰冰的，像寒冷的夜。
“就算一个小时也可以弄……”
“对不起。”
你的话被他的道歉挡住。
“……对不起。”
他又说了一次，你再也不能装作没听到。
“发生了什么？”
你终于摸到了开关，啪地一声将屋子点亮，你的声音也越发镇定。
“不管怎样……进来说吧，还是……连这点时间都没有？”
灯光下你才看清他，仍旧穿着邮局的制服，灰扑扑的，还有很多破损。
你对他的这副样子很习惯。
仿生人会承担跨城送信的任务，跨城要经过荒原，随时有被荒原兽袭击的危险，每次他来店里找你，都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你会为他更换破损的零件，补充弹药，清理脏污，时间充足的话还会用机油保养每一个轴承……
“我……”
“进来吧！”
他沉默了，终于被你拉进门。
当他抬起头，光线落到那张出厂时被销售夸了几百字的俊脸上，那张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胆怯、惶恐、迷茫……一如销售夸耀地那样生动。
你将他拉到店里唯一的一把凳子前，压着他坐下。
他完全任你摆布，丝毫不反抗，就像每一次维修时那样，即使你把可怕的电钻或锉刀深入他的关节，他也会听话的按你的要求一动不动。
“仿生人是没有痛觉的……”
“但是也会恐惧吧？看着这种嗡嗡作响的恐怖器具凿进自己的身体，不会觉得害怕吗？”
“害怕是一种预警机制，我们植入情绪是为了……”
“停停停！我只会硬件维修，没学过编程，别跟我讲那些高大上的东西……”
也许正是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才会让你忽略了那些论理问题，跟一个仿生人成为了朋友。
（三）
在你的再三追问下，他终于开始讲述。
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他被裁员了。
在仿生人最流行的时候很多单位都采购了仿生人提供服务。
但是现在审美变了，人们不再追求让机械体更像‘人’，而是开始流行更梦幻、更创新，更时尚的设计。
邮局采购了新的机械体邮递员，是一种类似天然猫外表的机械体。
有着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在户外时可以收起来，行动更加敏捷，也能承载更先进的武器。
本来仿生人的意识数据是可以转移的，但是邮局经理认为动物样式的机械体不需要仿生人那样的语言能力和多余的情感。
仿生人的意识数据是卖不上价钱的，只有金属身体还有点回收价值。
所以昨天是他最后一次上班。
而今天……也就是三点之后……他将要和其他仿生人邮递员一起被送往回收厂。
“我以后……不能再来了……对不起……”
这是他第三次道歉了，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每一个仿生人在服务期结束后都会被送去报废处理的，他本该和其他仿生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仓库里，等待既定的命运。
但是他却忍不住偷跑了出来，跑到了这里。
这种情绪是什么……不舍……么？
可是他们并未被植入这种情绪啊……
他将其归咎于恐惧，就像因为害怕信件丢失被处罚，所以拼命保护信件一样，他在恐惧着什么，所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想要再见一面……
“看管你的人是谁？”
他被你问地愣住了。
“是谁？”
“……鲍勃·克鲁格。”
“回收厂给你们的报价是多少钱一台？”
他呆呆的看着你到处翻找，呆呆地回答你的话。
“4202信用点。”
你将店里翻得一团乱，最终将翻出来的东西都堆在桌子上。
很多塑料片，一张卡，还有一个铁盒。
塑料片是城里发行的纸币，卡片是不记名的存折，铁盒里是你父亲拾荒时偶然找到的香烟，一直舍不得用，绝对的硬通货。
不算香烟，大概有七千多信用点。
啧，最近刷光脑盗窃的小偷太多，你把大部分的钱都换成现金藏在家里了。
现在店里只有这点现钱，电子账户里只有两百信用点。
回去拿时间上来不及……
你问他：“他们把你的补贴账户封了吗？”
仿生人邮递员是有工资的，原本没有，后来不知道哪个大聪明把统管仿生人维修的工程师炒了，改给每个仿生人发一点极少的钱，让他们自己去找店铺维修。
“……没有……但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就没有再发过补贴了……”
好吧，本来你也没指望什么。
拿上全部的东西，你招呼他：“走了！”
他以为你只是要送他回去，这并没有什么，本来他就是打算告别后就回去的。
因为仿生人是邮局的财产，他不能自顾自地跑丢，那会害管理员被扣工钱的。
所以当你给了名为鲍勃的光头佬一些东西，然后拉着他大摇大摆地从仓库后门离开时，他表现出了相当的慌张！
“我们不能……偷窃会被警官通缉的……”
他以为你要偷邮局的财产，当然，他就是那个财产。
“看！”
你甩甩手，腕子上的光幕展开，一行行电子信息显现。
“这是你的报废印签，你因为损坏太过严重，达不到集中报废的标准，只能被卖给我这种收破烂的。”
幸好硬通货给力，原本你预计要花三倍的钱才能买通。
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看看光幕，又看看你。
你拉起他的手，你是掌心满是维修机械时磨出的老茧，完全不会觉得金属膈手。
“现在……你是我的了。”
免费到十二月中旬，然后进包月，包月会加一章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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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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