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你们的初遇并不愉快。
可能是你的父母只是探索队的编外成员，并没有什么交好的伙伴的缘故，也可能是死亡太过于平常，远不及赚钱重要……
总之，他们的死讯并不是由人来通知的。
将装着抚恤金和指骨的信封交给你的，只是一个仿生人邮递员。
你的眼睛通红，拿着信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但是你倔强地不想流下眼泪，不能让别人看到你软弱的样子。
幽暗而破烂的巷子里，有许多双眼睛在黑暗中望向这边，那是觊觎弱者血肉的恶兽。
“请别难过……”
“我没有！”
你大声打断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尖利。
“连句解释都没有，只敢派个金属家伙来传信……谁知道他们的死因是什么！这事没完！我一定要向探索队追责！”
其实你心里知道，即便真有疑问又怎么样，什么证据都没有，你什么都做不了。
你只是将自己的无力与愤怒发泄在眼前这个家伙身上而已，因为他是一个仿生人，此时唯一能承受你怒火，还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存在。
“对不起……”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道歉！”
就算被你无礼对待，他的态度还是很温柔，望向你的目光是真诚的关心。
但是仿生人的关心……虚假得令人恶心！
最终，你将他推出门外，粗暴地关上了门。
你忘记自己有没有在签收单签名，他也没有再敲门。
第二次相遇是在一个月之后。
你放弃了考理工学院，从高等学校退学，拿全部的钱买下了铺子。
你决定像父母期待地那样，经营一家店铺，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一个人生活并不容易。
你没有钱，买不起新的零件，只能弄些二手的。
从拾荒者手中收来的破铜烂铁将狭小的空间弄得几乎无法下脚，你埋在‘垃圾山’里拆卸东西，各种油渍蹭得到处都是，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垃圾的一员。
咚咚——咚咚——
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这种地方还有讲礼貌的人吗？
你没好气地高声喊：“没长手吗！自己开门！”
外头安静下来，许久没有动静，你以为是自己态度不佳把客人吓跑了，嘟囔着真难伺候……
你起身去开门，一不小心踩到了滑腻的机油……
先是砰地巨响，再是乒了乓啷的声音……
你整个人摔倒在地，散落的破烂砸了一身，直把你摔得眼冒金星！
“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头晕眼花之际，你感受到有人跑到身边，企图从垃圾山下把你挖出来。
“疼——”
“对不起，我会更轻一点的，请你坚持住……”
请……好老的句式……吐槽是一种转移痛苦的方式，你终于有力气撑起身，抓着那人的手臂将自己解救出来。
胳膊、腿、后背，好多地方都磕得不轻，你不禁龇牙咧嘴，速效恢复喷雾要2000信用点一罐呢，要是骨头没断就找邻居老张要点煤膏得了，据他吹嘘那是古东方国家的土方子。
“要不要去医院？”
“你看我是有钱去医院的富姐吗！”
原本你并不像这样浑身带刺，但是自从父母死后，你发现软弱只会让人更好欺负，不得不展露出凶悍的样子。
你终于抬头看到了自己救命恩人的样子，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想起来，愣了几秒才记起。
“是你！？”
他似乎早就认出你了，所以显得更加无措，他估计以为你非常讨厌他。
你的胸口大幅地起伏着，他显然怕再气坏你，连忙说：“请不要担心，我马上就走！”
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担心再送来什么坏消息吗？
你家只剩你一个，你没有其他亲戚了，你也没有什么朋友，根本不会有人写信。
“邮局拓展业务开始送小报了？”
“……什么？”
他愣住了，呆呆的像程序故障的机器人。
“不然我想不到谁会给我写信。”
是的，现在还有纸质报纸，专门刊登一些光脑审核不过去的东西，一般一个信用点就能买一份，订阅后就会每天从门缝塞进来，送报纸的活儿基本都是补贴家用的小孩子在做。
“连孩子的工作都抢，真是丧良心！”
你怒骂不当人的资本家，骂他们用机械抢占人的工作岗位，虽然你自己就是靠维修机械吃饭的，而且你面前正站着一个能听懂话的机械体。
没什么关系，反正底层人天天都在骂各种东西，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生活的一切都被资本所操控着，只有嘴巴还属于自己。
“不……我不是……”
他终于听懂了你在说什么，才讷讷地解释。
新上任的邮局经理提出了一项计划，让仿生人自己去维修保养，进而裁撤掉邮局雇佣的十几位机修工。
“一名机修工每周的薪水是1200信用点，一个仿生人维护一次用最便宜的材料只需500信用点……运气好的话，他们几个月才用维护一次，我们为什么还要养着那群拿工资的家伙呢？”
大腹便便的经理得意地敲着电子烟斗，他觉得自己简直是降本增效的天才！
（五）
托某位天才经理的福，你的机修店多了一位常客。
本来你之前对他态度那么差也只是因为迁怒，但听说了这些事情后，你忽然觉得他们也挺不容易的。
人被压榨到极限时还能嚷几句脏话作反抗，仿生人的程序里连脏话都没有，甚至你骂了他，他还要跟你说对不起呢！
你接受了他作为客户，为他更换坏掉的零件，清理机体缝隙的灰尘，打磨抛光涂抹机油作保养……
邮局每个月给他发的补贴很少，只有500信用点，只够付一颗全新的齿轮钱。
所以他并不是每个月都来，如果损坏不严重的话就不会来。
你尽可能地从二手零件中找最好的为他换上，有时候你也会去垃圾回收厂，给看门的一点钱，然后趁着天黑进去‘寻宝’。
他对此很不好意思，总觉得损伤了你的利益。
但你却说你是拿他充作练手的模型，一个完整且能行动的仿生人在外面是不多见的，离开学校后你就很难找到提升技术的机会了，通过拆卸他你可以学到很多。
仿生人的思维方式真的很简单，他轻易地相信了你的话。
你问他哪里可以动，哪里不可动？
某些关键的部分可能涉及技术保密。
他说：“哪里都可以，我相信你。”
哈哈，你笑了，笑着说你相信有什么用，你的身体又不属于自己。
但最后除了储存意识数据的头，你几乎将他全身都拆了个遍，幸好也给装回去了。
时间久了，他也跟你学了一些机械知识，他会在跨城送信时留意有用的东西，记下位置，返程的时候给你带回来。
某一天，他带回了一朵玫瑰花。
深红色的，有着娇嫩的花瓣，完全不同于塑料假花的柔软触感，鲜活的感觉。
你知道荒原里还有某些废土纪元之前的生物存活，但你从来没有见过。
那些书本上，或是光脑中的东西完全展现不出真实活物万分之一的美感。
“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这种鲜活的东西只会出现在上城区的豪华别墅里，你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拥有，你轻轻地捧着花朵，根本不敢用力，生怕碰坏了它。
“荒原……他们说远归的人要带回礼物……”
“所以……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嗯……你……喜欢吗？”
他的眼睛是有色的晶体，仿生人做表情时他们的瞳孔是不会表现出情绪的，这也是人们会觉得他们虚假的原因之一。
但在此刻，你却从那浅碧的晶体的中看到了光，期待的，希冀的，小心翼翼的光点，像遥遥夜空的星火，你没有见过真的星光，但你觉得星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我很喜欢，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你将那朵玫瑰放到相框里保存，它虽然渐渐变干，却永远保持了绽放的样子。
（六）
清晨，货车驶进邮局仓库的后门，一个个仿生人邮递员排着队进入了货箱，他们会被送往回收厂进行集中报废处理。
你已经将他带回家中，命运的河流太长，有太多分支，一滴小小的水珠无关紧要。
这是他第二次来你家，第一次就是替探索队送信，那是一次非常不愉快的初遇。
后来你们一直都是在店里见面的，他再也没来过你家。
极其狭窄的小巷，杂乱的电线，破损的流淌着污水的管道……
你家附近的环境比店铺附近还差。
因为这里原本就是很靠近城市外墙的部分，不过这些年城市范围扩大了些，这儿也不能算是最差的地方了。
“进来吧，地方很小，将就一下。”
与室外的脏污不同，你将室内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太多的东西，财不露白，这儿的人都不会置办太多东西，不然跑路都不好收拾，还容易被偷。
二十几平的大小，摆了个旧旧的布沙发，稍微有点跛脚的茶几，分别装着干净衣服和脏衣服的筐子，一些装杂物的纸箱。
没有做饭的用具，平民基本都靠营养液过活，现做的食物那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
即使你再三说没事，他也没有坐沙发，最后只坐到沙发旁边的地上。
你们确实需要好好谈谈。
“为什么……”
你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并且你也早有答案。
“因为我不能看着朋友去死，我不想再失去一次了。”
“……朋友……”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仿生人也能和人类成为朋友吗？
“那不然呢？老客户？熟人？好兄弟？家人？随你喜欢怎么定义。”
反正现在人之间的关系乱得很，你就是想要救他，无关他的意愿。
但是有关后续的问题，你还是打算稍微尊重一下他的。
“我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仿生人，自出厂时就被植入好既定的程序，他的职责就是当一名送信的邮递员，当完成职责后，就应当听话地报废。
他不应当有自己的意愿，不应当有喜欢或讨厌，不应当有想去的地方，不应当有……朋友。
“那你会什么？有什么技能？”
“呃……送信……”
你不禁扶额：“除了送信呢？或者你的数据库里还有些别的什么？”
他茫然地摇头，然后好像是怕你生气般，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请求——
“要看吗……我的数据……”
检查一个仿生人的意识数据，其实跟检查光脑之类的没什么不同，但当听到他的请求时，你的心却不知为何感到莫名的悸动。
你对于他的身体非常熟悉，知道他身体的所有构造，知道哪各部位用的什么零件，换过几次，磨损频率……但是你从未碰过他的脑机，那是一个完全神秘的领域。
检查你朋友的大脑，将他的全部一览无余，听起来是很可怕的想法……
但你的心底却涌现出难以言表的兴奋，着了魔一般，缓缓地伸出手。
“请……”
他低下头，位于脖颈后偏下位置的信息接口在衣领下若隐若现。
你的手碰触到他的衣领，恍若触碰了烧红的铁钳，你仓皇地收回手，汗水从全身上下的毛孔涌出，你太紧张了！
兴奋、好奇、背德、害怕……好多情绪撕扯着你，你的身上仿佛有无数双手，有的将你向前推，有的将你向后拉……
“啊！我忘了它在衣服下面，稍等……”
他以为你是因为不好操作才停手的，站了起来，开始脱衣服。
他只有一件衣服，就是邮递员灰色的制服外套。
他很快将外套脱下，整齐地叠好放到旁边。
“现在应该可以了。”
他重新背对你坐下，微微低着头方便你施为。
他的身体你看过许多次，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这样……诱惑？
仿生皮肤覆盖着机械骨骼，从外表上看这完全是一副健康的男人身体。
流畅的线条，匀称的肌肉，笔直的脊骨在腰线处凹出小窝……
从小臂的位置开始，一直到手指都是没被仿生皮覆盖的，那些最容易磨损的部位，显露出无机质的金属色……
左臂的手肘关节是暗红色的，因为当时找不到颜色差不多的零件，想着反正是在衣服里看不到……现在发现果然还是好突兀。
有机会的话要给换掉……
似乎职业的本能让你稍稍冷静了些，你终于重新动作。
很短的数据线，一边链接你手腕的光脑，一边链接他的信息接口。
数据线插入时，发出很清脆的吻合的声音。
他背对着你，看不清表情。
你闭上眼睛，采用了深度浏览模式。
你们的身体靠得很近，几乎要贴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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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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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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