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砰砰——”
连续几声不规律巨响，跑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原本井然有序的马路被掀得杂乱无章。斑马线上的人们发现了不远处的异样，惊慌地朝人行道上挤去，但依旧有许多路人躲避不急，瞬间发生惨案，刺目的猩红一片片地开在暗灰色的马路上。
江祈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飞了出去，手机和袋子瞬间脱手，袋中的画材朝着天空的方向纷飞，紧接着狠狠一摔，身体在地上滚了两圈后，脑袋撞在人行道拐角处的消防栓。
他像一团烂肉一动不动，脑袋下洇开一大片血迹。江祈疼得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时间在这一瞬间放慢到极致。
我去。
漫画才刚被月刊签上，生活终于要朝着好的方向走了，怎么会这么倒霉？
他在剧痛下恍惚地想，自己如果出事了，妈妈怎么办？宋爸爸对对妈妈一世专一吗？
人们不绝于耳的哀嚎悲泣把江祈拉回现实，放大了他身上的痛觉。
“啊啊啊啊！！！”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艹，什么人啊？怎么开的车啊！”
“报警，快报警！恶意闯红灯！还朝着人多的地方撞，报警！”
“喂，这边也有个受伤的，来帮忙啊……”
情绪是会传染的。混乱的声音越发模糊，他听到众人的哭嚎，四肢百骸疼得他几乎没法思考，眼前一阵阵发黑，视线范围出现奇怪的黑白滤镜，一切景象都被笼罩在电视雪花屏般奇怪的景象之后。
说不清是死前走马观花，还是江祈痛出了幻觉，总之，江祈发现自己的痛感变得麻木，他仿佛一瞬间换了位置，飘在虚空，一低头就看到“自己”倒在地上。
啊？不是吧？我要死了？
他正惊诧，有很多半透明的乌鸦绕着自己地上的身体低空盘旋。乌鸦们环绕成一个圈，井然有序，围着地上的自己，盘成一个漩涡。在黑灰色、偶尔闪着光斑的漩涡里，江祈“浏览”了自己的一生。
他看到自己回到幼年。
日夜重复的枯燥训练，送自己走上运动员道路的亲爹却渐行渐远，某天毫无预兆地消失。
那几年的妈妈痛苦万分，颓靡不振，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闷头画画。江祈没能在比赛中获得让妈妈骄傲的成绩，且身体扛不住新旧伤，退出了花滑的世界，手忙脚乱地捡起知识。
好在苦涩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在办画展的过程中，妈妈又遇良人，整个人逐渐变得自信，容光焕发。继父宋展文爱屋及乌，找了家教给江祈疯补知识，成绩勉强赶上，高考取得不错的成绩；但因为记挂妈妈，江祈选择了本市的大学。
江祈以为，日子终于稳定下来，以后可以安静平凡地过下去。可在他找户口本填信息时，他意外发现抽屉里躺着离婚协议。
上面没有签名，像两个人在暗暗较劲，比谁先认输。
平心而论，宋展文对秦时月很用心。高中是住宿制，江祈每个周末回家，哥哥姐姐们依旧忙到脚不沾地，鲜少出现在家，但是哪个角落都能看到继父和妈妈黏糊糊的身影，一派祥和，完全看不出任何吵架或冷战的痕迹。
可这两份离婚协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或者在高考之前，这份离婚协议就静静躺在抽屉里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再次产生裂痕。
离婚协议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坠下刺穿他。江祈当做没看见，只要不予理会，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发生。
沉默了一年多，转眼他马上要成为大二的学生了，父母依旧安静，生活平淡充实，江祈开始认为是自己草木皆兵了，离婚协议的出现，可能是因为当时爸妈在吵架。
这样安慰着自己，江祈悬着的心放下。
命运总是在他松一口气的时候给他狠狠来一击。
江祈在买画材回宿舍的路上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秦时月平静地告诉儿子，自己要走了，拜托儿子把工作室的退租合同整理一下。
妈妈平静得有些诡异，江祈听得一头雾水，心生不安，打电话问宋展文。继父听上去对此同样茫然不安，冷静安慰江祈后，驱车赶往秦时月的工作室。
宋展文的预感是对的。他停下工作赶往秦时月的画室，让休假的儿子宋宣去学校找江祈，车还没开出公司停车场，手机收到秦时月群发的遗言。
在马路边等红绿灯的江祈同样收到了短信。
世界瞬间坠入灰暗。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前路不断坍塌，世界轰隆隆地响，他站在红绿灯下，忽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怎么会这样呢？又是离婚协议又是自杀，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是一走了之，妈妈怎么办？
江祈看见“自己”站在马路边缘，怔怔地盯着无法接通的手机屏幕，转而拨通了宋展文的电话。
突然，一阵更焦躁不安的骚动，人群望向另一个方向。花枝招展的跑车轰鸣着疾速前进，以刁钻的角度将挡在前面的车辆撞开，恣行无忌，直直冲过红绿灯，擦过人行道边缘。
有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
在半空的视角，他看得很清楚，肉乎乎的手腕，朴素的手表，彩色绳结手串，尖长的指甲，淡粉色的甲床闪烁着指甲油细碎的光泽。是女人的手？可是骨节粗糙，手掌宽大，更像男人的手。
那只手穿过摩肩接踵的人墙，用力推了自己一下。
江祈一个踉跄朝斑马线扑去，惊异回头，余光只看见那只手像幽灵一样，重新缩回人墙消失，快得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手里的电话因为动作掉在地上，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被尖叫和拥挤的人群推搡着退后。
可惜人潮挪动的速度太慢，错杂的惊叫混合几声刺耳的撞击声后，跑车扬长而去，只留满地鲜血，以及横七竖八倒地的不幸者们，还有歪扭着四肢，以极丑的姿势倒在消防栓下的自己。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刚刚有人推我？
明明已是将死之躯，江祈浑身一凉。上一秒收到妈妈的遗言，下一秒自己出了意外，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推自己的人是谁？
可惜他无从得知。低旋在尸体周边的黑色乌鸦越飞越快，形成一面镜子，像老旧电视机收不到信号时闪现的雪花屏。屏幕中反复播放以上场景，播放至自己满脸血迹倒地不动后，再次回到开头，无限循环……
雪花屏中，江祈没看到自己的未来，江祈越看越憋屈：“为什么啊！我还这么年轻！谁推我啊！”
“江祈——”
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江祈一愣，这声呼唤仿佛寺庙钟声，悠扬地飘入耳中，形成淡淡的金色光圈护住自己，随后光圈收紧，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把自己往下拽。
身体突然变得很沉，好像被什么东西拽入海底，沉重到连动一根手指都很困难，他拼尽力气睁眼，发现围观群众乌泱泱地低头看着自己。
有很多张脸，形状不一，因为逆光而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嘴巴扭曲地贴在他们脸上，声音忽远忽近。
“他好像动了……”
“有呼吸，还有救……”
这个视角好新鲜，可以画到最新一章。
他嘿嘿笑了一下，觉得这神奇的视角好像从水底往上看，喉咙一痒，狂咳不止，头痛欲裂。
画什么，我快死了。哎。
“江祈！！！”
又是这个声音，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江祈吃力地眨眨眼，恍惚间居然看到自己的继兄宋宣跪在自己身边，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英俊的脸上涕泗横流。
江祈发誓，认识宋宣三年多，从未在宋宣脸上见过这种狼狈又好笑的表情。
……幻觉？还是做梦了？
宋宣的声音极具穿透力，越来越近，淡黑色的乌鸦骤然离去，江祈感叹着宋宣真厉害，一嗓子赶跑了乌鸦，下一刻陷入黑暗。
·
与此同时，Z市人民医院。
秦时月坠楼的时候没掉眼泪，一听说江祈出车祸，在手术室外哭晕了过去。
宋展文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秦时月，小声问医生：“抑郁症不能根治吗？”
医生模棱两可地回答：“得看病人的配合情况。”
宋展文一个头两个大。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难道秦时月和江祈遇到什么脏东西了，怎么会相继出事？
他咽了咽口水，想到另一种可能，艰涩道：“抑郁症，会遗传吗？”
“存在一定遗传倾向，但通过治疗和环境改善，调整好心情，可以后期干预。”医生想到什么，问，“你是担心孩子遗传抑郁症？”
宋展文极力克制情绪：
“我儿子今天出了车祸，手机收到她妈妈的遗言，所以我，我不知道他是，他是意外，还是他有抑郁症，所以去、去……呃。”话没说完，宋展文抹了把脸。
医生暗暗唏嘘，这什么倒霉体质，妻子抑郁自尽，孩子出车祸。即使宋展文没有表达完全，医生猜出他的意思：“你是担心，孩子出车祸是因为抑郁症？”
宋展文点头。
“不放心的话，等你儿子醒来，可以做个心理测试。”
医生看向病床上的秦时月，“至于秦女士……尽量别让她碰社交媒体了。那些恶评，外人都看不下去，何况是她本人？带你老婆多旅游，看看风景，接地气。”
语毕，医生啧啧感叹，“哎，现在的网络环境乌烟瘴气，不少公众人物来我们院看精神科呢。”
“不少？原来这么多人有情绪病吗？”
宋展文连道两声好，暗自咂舌，看向病床上安静的女人，眉眼重新染上忧虑和自责。
怎么没早点发现呢。
·
手术室外候着一男一女，若江祈看到他们的脸定会惊讶发现，昏迷前跪在自己身边的人正是宋宣，宋展文的三子，那个整天臭着脸，一日万机的毒舌继兄。
宋宣眉眼明朗，没有表情的时候一脸冷相，更别说现在心情不好，浑身散发的低气压让周围人不敢轻易靠近说话。
身旁穿着西服西裤的女子明显比他大一轮，面对老板家的孩子，依旧拘谨：“宋宣啊，老板在秦女士的病房，我先上去了？”
“好。”
萧年这才踏着高跟鞋上楼去。
写着“手术室”三个字的牌子还在持续亮着红灯，宋宣感觉眼睛被红灯刺出幻觉。在幻觉里，他看到江祈的各种死法。
车祸，淹死，病死，摔死……
真奇怪。江祈躺在手术室里，他本不该想这些负面的东西，可这盏红灯仿佛有什么魔力，只要宋宣盯着它，就会不断给宋宣灌输各种江祈的死法。他闭了闭眼，视线暗下来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不久前，江祈被车撞得飞出去的瞬间。
他并非诅咒江祈，宋宣从未接触过这种事情。
江祈来到宋家之前，他才是宋家最小、最受关照的孩子，跑剧组也有二姐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宋宣从未有过独立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
现在大哥在公司顶着老爸的工作；老爸在楼上陪妈妈；二姐考试中，可能还没来得及知道妈妈坠楼、弟弟车祸发生在同一天的离谱事件。
江祈的手术室外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人，宋宣冷静下来，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回想到江祈满身血在地上抽搐的样子。
等候的时间非常煎熬，终于，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医生边摘口罩边走向宋宣。“你是江祈的家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