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浇得寒江渡口的礁石泛着冷光。萧霁清勒住缰绳,任由雨水顺着甲胄缝隙灌进衣领。身后三万玄甲军已在山腰扎营,篝火星星点点,映得江面浮光跃金。沐云初策马赶来时,正看见他立在崖边,银枪斜指江心,鎏金纹路上的血渍被雨水冲淡,倒像是开了朵暗红的花。
“喝碗姜汤吧。”沐云初递过陶碗,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背。萧霁清接过时,碗沿碰着他唇角的旧疤——那是五年前替他剜去箭头时留下的。火光跃动中,他忽然抓住沐云初的手腕,将人拽到身后。一支羽箭擦着发梢钉进树干,尾羽上缠着的纸条簌簌飘落。
沐云初捡起纸条展开,瞳孔猛地收缩。素白宣纸上用朱砂画着朵九瓣莲花,花蕊处伏着条吐信的毒蛇,右下角盖着半方“玄甲卫”的阴刻印章。萧霁清扫过画面,指节捏得发白:“沈自明果然和玄甲卫勾结。”他转身看向江岸,暴雨中隐约可见几艘蒙着油布的商船,船头立着戴斗笠的汉子,腰间佩刀缠着白幡。
“是李将军的旧部。”沐云初握紧腰间药囊,银针在袖中微微发烫,“他们来得比预计的快。”话音未落,江面突然炸开朵水花,数十枚弩箭破水而出,直奔崖上众人。萧霁清旋身挥枪,银芒划破雨幕,将弩箭尽数扫落。沐云初趁机甩出银针,为首商船的舵手闷哼一声,倒在罗盘上。
“撤!”萧霁清捞起沐云初甩上马鞍,黑马长嘶着冲进密林。身后传来弓弦嗡鸣,一支穿云箭划破雨幕,在夜空绽开猩红光芒。沐云初攥紧他腰间的甲胄带,嗅到淡淡血腥味——方才挡箭时,萧霁清左肩怕是中了弩矢。
营帐内烛火摇曳,沐云初用镊子夹出嵌在锁骨下方的弩箭碎片,刀刃在油灯上烤得发烫。萧霁清咬着汗湿的布条,任由鲜血浸透中衣。当滚烫的刀尖触到伤口时,他忽然按住沐云初的手腕,含混道:“不必用麻药...我要清醒着部署。”
“胡闹!”沐云初甩开他的手,将掺了曼陀罗的药汁倒进伤口,“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褐色药液混着鲜血流下,在他腹肌上蜿蜒成河。萧霁清盯着他微颤的睫毛,忽然轻笑出声:“云初着急的样子,倒像当年我母妃给我上药时...”话音戛然而止,眼底闪过痛楚。
沐云初动作一顿,想起那半封露着“东宫”二字的密信。他用干净布条裹好伤口,指尖划过萧霁清心口的旧疤:“双生蛊的事,你打算何时告诉我?”帐外惊雷炸响,烛火猛地暗了暗。萧霁清望着帐顶凝结的水珠,声音轻得像是自语:“九岁那年,我亲眼看见大哥被推入太液池。他抱着我往下沉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清快跑’。”
沐云初心口一滞,忽然想起医书里的记载:双生蛊需在至亲血脉中种下,中蛊者与宿主同生共死。他按住萧霁清的手腕诊脉,寸脉下那丝若有若无的涩脉竟比昨日清晰了些,像春蚕吐丝般缠在他指尖。“你在服压蛊药。”他直视对方眼睛,“是用你自己的血调的?”
萧霁清别开脸,任雨水从帐缝渗进衣领:“三个月前,我在军医处发现了带血的蛊虫标本。”他从枕下摸出个蜡丸,里面蜷着只指甲盖大的虫豸,翅膀上染着暗红斑点,“这东西遇血即活,而我的血...能让它安静。”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亲卫掀帘而入,呈上枚染血的玉佩。沐云初瞳孔骤缩——那是方才江面上戴斗笠汉子腰间之物,羊脂白玉上刻着的,正是萧氏皇族的瑞兽纹。萧霁清捏碎玉佩,碎屑中掉出片字条,上面用西域文写着“子时三刻,寒江石矶”陷阱。
沐云初指尖抚过字条边缘的锯齿纹,这是玄甲卫的暗号,当年刺杀太子的刺客也用过。他忽然想起七日前那个西域商队护卫,耳后的新月形疤痕与昨夜刺客如出一辙。萧霁清忽然按住他的肩膀,烛火将两人影子投在帐幕上,交叠成模糊的一团:“今晚我去会会他们,你留在帐中——”
“不可能。”沐云初截断他的话,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玉瓶,“**散改良版,燃香可迷倒百人。”他晃了晃瓶子,里面暗红色粉末沙沙作响,“而且你忘了?”他举起那枚玄甲卫令牌,缺口处闪过幽光,“当年你母妃的玉佩,为何会有和令牌相同的纹路?”
子时三刻,寒江石矶。
江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沐云初藏在礁石后,望着江心那艘缓缓靠近的乌篷船。船帘掀开时,露出个戴青铜面具的人,袖口绣着的九瓣莲花被雨水浸得发透。萧霁清按约定独身而立,银枪插在身侧,肩甲上的鎏金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三皇子果然胆识过人。”面具人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沈大人有请,共商...大事。”他抬手示意,船上走出几个黑衣人,抬着口朱漆木箱。木箱打开的瞬间,沐云初猛地攥紧袖中银针——里面躺着的,竟是具穿着皇子服饰的骸骨,右手无名指戴着枚嵌红宝石的戒指。
萧霁清的瞳孔剧烈收缩。那戒指他认得,是大哥十五岁时父皇所赐,内侧刻着“长明”二字。面具人掀开面具,露出耳后新月形疤痕:“二皇子即位大典当日,这具骸骨会出现在太庙。届时天下人都会知道,真正的太子并未坠崖,而是被三皇子所杀。”
江水拍岸声忽然变大。沐云初注意到黑衣人脚下的礁石缝里渗出暗红液体,那是他事先埋下的**散粉末遇水挥发的迹象。萧霁清忽然冷笑,指尖抚过银枪枪头:"你们以为用大哥的骸骨就能逼我就范?"他手腕翻转,枪尖挑起木箱盖,“可我记得,大哥左手腕有块朱砂痣,而这具骸骨...”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传来巨响。数艘商船撞破雨幕,船头架着的床弩直指石矶。沐云初甩出银针打断弓弦,却见面具人突然扑向萧霁清,手中短刀泛着幽蓝冷光——是南诏蛇毒!
萧霁清旋身避开,银枪却在此时卡住礁石缝隙。面具人趁机扣住他手腕,袖口弹出的倒刺擦过他颈项。沐云初瞳孔骤缩,本能地扑过去,袖中药粉扬在两人之间。面具人闷哼一声倒地,萧霁清却借着烟雾抱住他,滚烫的呼吸喷在耳后:“闭眼!”
轰然巨响中,沐云初被压在礁石下,听见江水轰鸣如万马奔腾。原来萧霁清早已在石矶下埋了火药,方才的混战不过是引蛇出洞。他睁开眼时,正看见萧霁清握着染血的短刀,刀刃上粘着半片人皮面具——面具下的脸,竟与萧霁清有七分相似。
“双生蛊的宿主...原来一直是你。”萧霁清的声音发颤,刀尖抵住对方咽喉,“你不是大哥,你是谁?”那人忽然笑了,咳出的血沫里蜷着半条虫豸:“三皇子果然聪明...我是玄甲卫用你大哥血脉造的傀儡,这张脸...”他抬手撕下脸皮,露出底下狰狞的刀疤,“是用蛊虫一点点啃出来的。”
沐云初猛地想起医书里的“夺舍蛊”,以他人血脉为引,可使傀儡拥有宿主容貌。他按住萧霁清颤抖的手,触到他袖中硬物——是那枚带缺口的玄甲卫令牌。傀儡忽然盯着令牌缺口,眼神骤然清明:“当年...淑妃娘娘将真正的玄甲卫令牌交给我...让我带殿下走...”
萧霁清如遭雷击。淑妃是他母妃的封号,而眼前这人,竟知道只有他与母妃知晓的秘密。傀儡咳出黑血,从衣领扯出枚玉佩,正是当年母妃失踪的半块“玄甲卫”令牌,缺口处还缠着几根断发:“娘娘说...若有一日玄甲卫反了...就用这个...打开皇陵密道...”
话音未落,傀儡瞳孔骤然涣散。萧霁清颤抖着将两块令牌拼合,严丝合缝的缺口处,竟露出一行小字:“寒江雪深,吾儿当归。”那是母妃的笔迹。沐云初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泪意,忽然伸手抱住他,任他将头埋在颈间,像受伤的幼兽般发抖。
暴雨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萧霁清握着拼好的令牌,望着江面漂着的黑衣尸体,忽然转头看向沐云初:“还记得我答应过带你去看寒江的雪吗?”他抬手替对方拂去额角血污,指尖划过他泛红的耳垂,“等解决了二皇子,我们就去。”
沐云初望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忽然想起昨夜在帐中,他偷看到的那半封密信。信上用朱砂写着:“双生蛊解,需至亲血祭,或共生共死。”此刻江风卷着细雪落下,他忽然握住萧霁清的手,将自己的掌心贴上去:“无论生死,我都陪着你。”
萧霁清一怔,忽然低头轻笑。他将沐云初的手按在自己左胸,那里的心跳沉稳有力,却又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察觉的共振。雪粒子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钻,而他眼中倒映着初升的朝阳,比寒江的雪还要明亮。
“云初”他轻声道,“等登上皇位,我要封你为太医院首座。”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对方腕间淡淡的脉搏,“不,还是封你为我的...皇后吧。”
沐云初耳尖骤红,却在这时听见远处传来金铁交鸣之声。萧霁清握紧他的手,银枪在雪光中划出冷冽弧光:“变天了,但寒江的雪,终会停的。”
雪越下越大,染白了两人的鬓角。沐云初望着萧霁清肩甲上落的雪花,忽然想起医书里的最后一页,用朱砂写着:"情至深处,可破万蛊。"他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阴谋诡计,但他知道,只要握着这个人的手,哪怕前路荆棘密布,也终会有云开见日的那一天。
寒江之上,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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